“——好久不见。”
说着叙旧的话语,抵在腰腹间半出鞘的刀却是一目了然的杀意。
银时下意识地望一眼瞭望台的位置,发觉视野被扩散的浓烟遮挡得干干净净,才稍稍松口气。
站在他身后,这点细微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在看什么?那里莫非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的的确确是在笑,嘈杂的会场之中,溢入耳畔的笑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感。
“还是说……很重要的人?”
“你这家伙悠闲地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问阿银这些问题的吧。”
一场热闹的庆典演变成袭击事件,银时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到和这个被通缉的昔日同窗有关,毕竟在另一位昔日同窗的叙述之中,对方所作所为都毫无理性可言。
“——银时,我见到高杉了。”
“假发你跑来干嘛——哈?什么时候?”
“几天之前,在桥上遇见了。”
被穿着伊丽莎白皮套的桂扯进远离真选组的僻静角落时,银时起初还有点不耐烦,闻言才收起了漫不经心。
“然后呢?”
“我只是试探性地问他,当年那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就阴恻恻地笑,反问我他当年问过什么。”
桂说起几日前桥上的那段短暂会面还有几分不安,高杉此行的目的必然是祭典上将要露面的将军,但也难说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我是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老师回来的事啦,总之我待会去给老师送个面具,最近你也多留意一下,别让老师和他撞上哦。老师他……不会对我们这些学生有防备心的。”
自从长洲那一别,高杉的态度就变得捉摸不透起来,行事也越发疯狂,贸然让失去记忆的老师与他会面的结果桂也难以预料。
“现在的老师基本上是一种对待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学生照样温柔得做什么都不会拒绝的状态,天晓得高杉会不会把那份过激用在老师身上。”
不用桂特意提醒,银时也心知肚明,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早已被毁灭性的离别和无能为力的失去侵染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纯白的过去。
可偏偏松阳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在夕阳下捡回尸山中茕然一身的孩子,也忘记了栽种着松树的庭院,忘记了赏樱会上的玩乐与吵闹,忘记了并排铺在榻榻米上的四床被褥。
忘记了将这一切都付之一炬的大火,忘记了月下的约定,忘记了那场所有人都伤痕累累的战争。
——忘记了那个足以撕裂灵魂的选择。
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对他说得出口这些。
“等到老师想起些什么了,我再陪着老师去见高杉,说不定……能把那家伙劝回来,虽然我也不晓得希望有多少就是了。”
桂说着叹了口气,银时垂着眼睑不置可否。
堕入修罗道的复仇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放下执念,经历过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既没有可以珍惜的,也没有可以守护的时期,一旦再次抓住什么,只会患得患失到把全世界都当做假想敌。
——不,倒不如说这家伙早就走上与世界为敌的道路了。
“如此热闹的庆典之上,尊贵的将军人头落地会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阿银没兴趣听你的犯罪计划。”
并不想跟满脑子报社念头的老同学继续纠缠,银时只想尽早摆脱他好去解决这场无果的混乱。
——仇恨拯救不了任何人,那个人从来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四周都是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的观众,远处的烟雾里传来混战的动静,似乎是舞台上的源外叫出一批进攻瞭望台的机器人军团,负责护卫工作的真选组当然第一时间加入战局。
把挡路的机器人一拳一个全部打爆,松阳踏出烟雾笼罩的范围,望见人群中正在对峙的两个男人,愣了一秒。
……怎么都搞到要拔刀的地步了?
银发的男人徒手折断抵住他的锋利刀刃,身形一闪就溜得飞快,紫发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收起只剩一半的刀身,逆着逃窜的人潮望向漆黑的夜空。
松阳在几十米开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之时,男人转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沸反连天的喧闹之间,松阳隐约看见对方勾起唇角,眼底里带了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薄唇微启。
那身紫底金纹的浴衣被气流卷得猎猎作响,衣袖翻飞间星星点点闪烁的金色光芒映着那只青草如碧的狭长独眸。
(老师,下次见。)
松阳淡绿的瞳孔蓦地一缩。这个人确实是——
扣在面具边缘的手指正要往上掀开,后方传来土方急躁的声音。
“吉田!吉田!你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土方先生,我在这边喔。”
稍微回头答复的几秒钟时间,方才的紫发男人便不见踪影,只有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颊,带着莫名寂寥的气息。
——
这场袭击事件最终由源外主动收手而平息,趁着一部分队员在护送将军,松阳将完好无损的佩刀交还给土方,对方脸上流露出诧异来。
“你没用刀?”
“比较习惯用拳头呢。”松阳弯起眼眸道。“不太喜欢拔刀的感觉。”
……总觉得拔刀这件事或许会破坏和谁的约定。
“哈?你用拳头打机器人?”
“怎么了吗?”
一想到场地上堆满的那些破开大洞的废铁和袭击事件的始作俑者愤怒的控诉,土方抽着嘴角无语了半晌。松阳向他告过假,在街对面的捞金鱼铺子看到了冲田和神乐。
两个未成年正吵吵嚷嚷地进行比赛,银时一脸惬意地站在相隔不远的棉花糖铺子前面,又在呼哧呼哧舔棉花糖,松阳恶作剧地藏起足音靠近他,悄无声息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啊啊啊啊啊啊!!!!”
银发男人嗷嗷叫着让棉花糖戳到鼻孔,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后略微黑了脸。
“真是的,无声无息地冒出来阿银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要随便吓阿银哦,成年男人的心灵也是很脆弱的。”
松阳探究性地眯眼。“银时原来是害怕幽灵——”
“啊啊啊别说那个词!要说替身!替身啦!”
被戳中软肋的银发男人抱着脑袋抓狂,松阳注意到他折刀的那只手掌已经缠好绷带,大概他自己也想起这点,又刷地把手放下来背到身后。
“银时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那个……那个啥,是阿银搬机器人的时候,嗯,那时候划破的啦。”
“是这样吗?”
“是……是啦……没事的。”
银时缩着脖子讪讪地笑,语气状似从容淡定,背后冷汗直冒。
松阳笑眯眯地抄着手看了他一会儿,看到心虚的银发男人紧张得脸都僵硬住,才敛起唇角的弧度轻声道。
“还痛吗?”
“安心啦,不痛的,阿银皮厚得很。”
银时挠着脑袋似乎放心了一些,见松阳微蹙起眉尖,音量越发弱下来。
“真的一点都不痛啦……老师你不用担心阿银的……”
“嗯……那就好。”
……银时怎么会想到拿手去抓刀刃呢?明明又没有他这样可怕的愈合能力。叫做高杉的那个孩子又为什么会攻击银时呢?不是一起长大的同学吗?
知晓银发学生某方面倔强得出奇,大抵不会如实告诉自己真相,松阳也放弃追根问底。
匆匆一面的紫发学生又是幕府重点通缉的对象,感觉比长发学生还遭人忌惮,也不晓得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人。对方看上去貌似对他并无敌意,或许还能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贴满街头巷尾的通缉令自然还是丝毫没动静,烟火祭典引起的风波也恢复平静。策划这次袭击事件的那位源外先生,松阳在巡逻时远远望见他在路边摆摊售卖机器人玩具,周身锐利的锋芒柔和了不少。
周末是按照与西乡的约定前往人妖俱乐部兼职的时间,银时说是要陪他到下班,好像有委托要忙的样子,途中接了个电话,新八在那头很崩溃似的,松阳只听到“弃婴”,“天然卷”等关键词。
抓着手机的银发男人也很焦急,时而偷瞟他两眼,遮遮掩掩地压低声音。
万事屋楼底下的巷子里捡到个据新八说“和银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婴儿,银时是猜不到相似到哪种程度,但这绝对是不能让自家老师知道的麻烦事。
——会被误会的啦!!绝对会被误会成没担当的男人的啦!!
“都说了没那回事了喂,跟阿银一点没关系都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们自己看着办,别想随随便便给阿银安上不负责任的名声哦。”
“死鱼眼都一模一样啦,才不可能没关系吧!银桑你未免太糜烂了!”(画外音:“不知廉耻的银酱阿鲁!”)
“喂喂喂真的会告你们两个小鬼诽谤的哦!”
松阳看他挂掉电话后还有点在意的表情,提议道。
“银时不如先回去处理委托吧,我这边有西乡小姐他们照看着也没问题的呀。”
这几天银发学生不知为何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一遍又一遍嘱咐他不许落单,不要一个人乱跑之类的老生常谈。
这样也不够安心似的,每日街道巡逻的时段他干脆往松阳后面一杵正大光明地尾随,一边目光警觉地打量周围,有人靠近就立即瞪走,搞得冲田都忍不住抱怨“万事屋旦那快发展成下一个跟踪狂痴汉的说。”
问他理由,当然也是眼神飘忽地回答“阿银就是觉得不安全啦”,问不出实话的。
“……那阿银……”
银时面露犹豫,环顾一圈俱乐部内平静的氛围,眉头拧得紧紧的。
“行吧,阿银回去一趟看看情况,松阳你记好哦,别乱跑,乖乖待在俱乐部里,陌生人搭话也不要理——”
松阳弯着唇角习以为常。“是是是,知道啦。”
“说什么呢,松子的工作就是和客人聊天啊。”路过的东美冷不防吐槽。
“小卷子你也太奇怪了吧,有必要把自己的老师看得这么严吗?简直比对待交往的恋人还夸张吧。”
银发男人一瞬间卡了壳,脸色刷地爆红。
“够、够了喂下巴美,别污蔑阿银心中纯洁的师生之情……”
“你要叫错我名字多少次啊!!”
纯洁的师生之情吗?因为想起银时那天没头没脑的吻和说一半的话,松阳出了会儿神,银时挥手赶走东美,走到俱乐部门口还在不停地碎碎念。
“哪里都别去,等阿银过来接你就好,不管是谁找你都不许跟他走,税金小偷们也不行……”
是没想到平常不大亲近自己的学生念叨起来比他这个老师还厉害,念得他耳旁嗡嗡直响。
好言好语地哄了对方老半天,银发男人才一步一回头地走掉了,看上去依然是忧心忡忡的。
松阳在俱乐部的吧台边上听熟悉的客人倒了一会儿找不到工作被妻子抛弃生活屡屡受挫的苦水,刚把人劝得心情明朗一些,东美小跑着从包厢那边绕过来。
“里面有人指名你哦,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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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
嘿嘿嘿。
希望后几章的各种相处章节能顺利吐出来……(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啦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