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伪娘俱乐部”的人妖酒吧隐藏在一条灯红柳绿的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来找乐子的上班族大叔和拉客的店员,声响噪杂到耳朵发疼的程度。
奈落时期松阳的确也有潜入类似的花街的经历,但打扮成女性外表正大光明走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虽说身旁明晃晃杵着个脸色黑到吓人还别着木刀一看就不好惹的银发武士,来搭讪的陌生大叔依然一波接着一波,有被他一开腔明显的男性嗓音吓跑的,也有意义不明地红着脸凑过来。
“我、我不介意性别——”
第n次用刻着“洞爷湖”三个字的木刀啪地把人抽成天边的流星,从小就反反复复认识到身边这个无自觉的家伙招人眼球的程度,银发男人咬牙切齿的。
“给阿银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口气滚到大气层外头去啊你们这帮除了加班之外一事无成的废物!信不信阿银砍得你们生活不能自理啊喂!”
他凶恶的脸看在其他人眼里是跟恶鬼没差,看在松阳眼里大概是有自带滤镜,银时听见人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嘴一撇。
“喂,你还笑,知不知道阿银为了帮你挡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有多辛苦啊。”
“是是是,幸好有银时在呀。”
“嘁,你知道就好。”
只要看到这个人朝气蓬勃的样子,松阳就会有种满足的幸福感,像他长久以来的夙愿终于成真。
好不容易顺着山崎画的地图找到俱乐部的位置,避开热闹的人群,松阳也松一口气,朝一路艰辛地护送他过来的银时挥手。
“那么,我进去啦。”
银发男人站在人流中远远地望着他,还是胳膊搁在羽织里垂着半边衣袖的造型,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说了些什么。
隔得太远松阳也听不清,想追上去问,对方已经走得没影了,松阳只得作罢。
守在俱乐部门口的也是个女装的男人,一眼望见进门来的松阳还以为来了新客人,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欢迎光临——”
一听松阳开口说应征,笑脸立刻垮下来。
“可恶,你这样的家伙要是也加入俱乐部一定会抢走我的客人啦!”
“欸?为什么?”见松阳困惑地歪头,人妖先生的表情更加悲愤。
“世上怎么会有你跟桂子这种扮起女人反而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啊!”
桂子是......?还没能把这个名字和任务对象联系起来,超响亮的大嗓门由远及近而至,震得松阳耳边嗡嗡作响。
“你这家伙,在对有志气的新人乱说什么呢!”
身高接近两米的肌肉壮汉裹着一身艳丽的女装,眉目狰狞唾沫飞舞地喷了看门的人妖先生一脸,转过身来面对他则立刻换上了和善的笑容,反差巨大到让松阳都有点目瞪口呆。
“想清楚的话,今天就可以来工作哦。”
“谢、谢谢......”
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意外地很好说话呢,这位西乡先生——啊不,西乡小姐。
跟着西乡走进俱乐部内部,松阳习惯性地先观察四周的环境,然后视线就被一群捧着脸的人妖先生们遮挡得严严实实。
“呀~好可爱的新人呢~”有胡茬的人妖先生a向他丢媚眼。
“这个妆容很适合你呢~是自己画的吗?”齐耳短发的人妖先生b跃跃欲试地想要上手。
“头发保养得真漂亮呢~”粗眉毛的人妖先生c一脸娇羞。
松阳温声温气地一个个回复过去,人妖先生们笑嘻嘻地捂着嘴千娇百媚的。
“看来是知性挂的新人呢~俱乐部里还没有过这个类型~超期待~”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别围着新人吵吵嚷嚷的。”
西乡把他们都赶走,松阳总算在位于俱乐部前端的舞台上一群女装男性中准确地找到任务目标的身影。
......怎么看那都是工作中的状态吧。
名为桂小太郎的攘夷头目同样是一目了然的女装打扮,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肩头,正手握折扇刻苦地练习舞蹈,一看就是认真好学的性格,看得松阳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咦?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思绪乱糟糟地集中在无法回想起的空白记忆里,松阳站在原地发了会儿怔。走在他前面的西乡朝舞台的方向招手,超高分贝的嗓门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
“喂,桂子!你过来带带新人!新人叫——啊,忘了问,你叫什么来着?”
“名字是吉田松阳——”
喧闹的声响里,折扇啪嗒掉在地面上的动静微不可闻。
负责领舞的东美大声喊“桂子,你把折扇扔掉做什么!”,黑色长发的男人毫无反应似的,木愣愣地注视着台下。
隔着一段又一段破碎流离的时光,他看见少年时河边那颗樱花树又一次开放了。
缤纷旋转的落樱被忽来的春风席卷着刷啦盖满他的肩头,神色温柔眼眸里包容世间万物的师长站在树下对着他微笑。
——只要有那个人在,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老师。”
松阳蓦然一怔。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舞台上的黑发男人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随后猛地冲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向他。
身体的本能应该要躲避,但松阳不由自主地张开手迎接了对方这个几乎失控的拥抱。
很清晰的,名为桂的男人死死抱着他,一声又一声呼唤他。
“老师......老师......”
旷日引久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又找到了可以归去的家。
——
后台的休息室里,西乡体贴地掩上门,松阳依稀听见对方极小声地嘀咕一句。“真没想到,桂子提到的女装大师原来是松子啊,还挺有眼光的嘛。”
......等等,这个人所说的老师过去到底是教什么的老师啊?
“我......嗯......桂先生确定没认错人?”
桂和他大眼瞪小眼一阵,像是突然理解到什么,一张脸皱成要哭不哭的表情,声情并茂。
“老师不记得我了吗呜呜呜呜,老师一直都是叫我最聪明最智慧最可靠的江户黎明守护者小太郎的......”
......称号未免太长了吧?
“老师......哇呜,老师......老师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不然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被卖到人妖俱乐部里面起早贪黑的工作,老师看上去也小只了好多,一定是被没日没夜地压榨到一滴都不剩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真的不是在开黄腔吗这个人。
说到底是背负着潜入监视人家的任务来的,松阳有一秒心虚。
他试图解释自己失忆的情况,桂顿了一秒,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
“老师,老师是拿到藏在百宝箱里的时光机,所以嗖地一下回到过去了吗?”
......什么跟什么......
脑洞的方面实在跟不上桂,松阳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从对方抱住他夹杂着哭腔唤他老师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茫然的境地。
千年来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打打杀杀的技巧,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心甘情愿教授任何人这些。
世人皆道奈落首领虚嗜杀且残暴,可没人知道奈落十二代目打从心眼里厌恶杀人这回事,厌恶钻入鼻腔的血腥味,厌恶残留在洁白衣袍上刺眼的暗色痕迹,厌恶溅到皮肤上的温热触感,厌恶刀刃刺进皮肉中发出的闷响。
——厌恶这双只会夺取他人性命的手。
“......桂先生的老师......过去是怎样的人呢?”
桂一本正经地纠正他。“是老师你过去是怎样的人。”
他在休息室里翻出一张废弃的纸巾,找到半截笔头,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念念有词。“老师的技能是头槌拳——”画上大大的拳头。“会把不听话的学生一节节种进地里,像插萝卜秧一样——”画了飘荡的萝卜叶子。
......老师可以是这么暴力的性格吗?
“老师总是穿着浅色的三件套——”以拳头为中心画了三层衣物的小人。“头发和现在一样长长的——”画上波浪的笔迹当作头发。“两辍小揪揪——”左右添上两笔弧形。“呆毛也和现在一样在这里——”脑袋右边翘起一根。“是超温柔地笑笑的——”空白的脸部画上弯弯的嘴和眼睛。
松阳凑过去看他呼哧呼哧地下笔描线,多少能在这个风格简单的小人上看出点自己的影子来,只是不容易把桂的讲述和自己对上号。
——他这样的人,会有一天能担任得起传道授业,指引人生道路的重任吗?
“铛铛~老师就是这样子的~”
见松阳垂下眼睑不说话,至少不再是否认的意思,桂松一口气,自告奋勇地说要给他继续讲以前的事,拖上俱乐部的人来帮忙。
门口打上休息打烊的牌子,客人也都被西乡撵走了,一众女装男性们整齐一致地围坐在俱乐部内,桂站在舞台上拿着造型奇怪的棍状物体敲敲点点,这东西似乎是会振动的,他的语调也跟着振动起来。
“老、师、呢,以、前、是、在、这、个、地、方——”
叫做东美的人妖先生举着一块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脏兮兮的黑板,桂甩手把横看竖看都该被马赛克的棍状物体一扔,换上一根秃顶的粉笔头一脸严肃地写上萩城两个大字,东美随口问他这个地方的位置,桂哇啦哇啦地给他科普了半小时长洲的风土人情。
充当听众的人妖先生们纷纷听得一阵阵犯困,坐在第一排的松阳支着下巴看他神采飞扬地讲着讲着就脑电波乱飞的样子,觉得他比自己更有老师的架势。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啊!对了,萩城,萩城东郊的村子松本村里老师开了一间私塾,叫做松下电器——”
东美:“啊,电器?”
桂从善如流地改口。“松下私塾,老师的私塾在村子里很有名呢,因为城里的讲武馆只收武士阶级的孩子,老师那边不仅免费授课,而且也不拘泥于学生的身份,大家都很爱戴老师呢,村子里的村民们也都很喜欢老师,每年评选村花总有人给根本没参赛的老师投票来着......”
东美:“跑题了吧桂子!”
沐浴在旁听的人妖先生们敬佩的眼神里,松阳默默叹气。他对身为他人的师长这件事,始终没有确切的实感,连带着对桂所描述的那段他无法回想起的过去,也有种无能为力的虚幻感。
桂先生所说的强大而又温柔的老师,怎么听都不像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成为的存在——
“老师还是想不起来吗?”
桂蹲在酒吧桌后面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松阳从他眼里望见星星点点闪烁的水光。他压抑很久的泪水,这时候有往外簌簌直冒的迹象,又被他胡乱一把抹到眼妆都晕开,松阳赶紧取纸巾替他擦拭眼角,柔声安慰他。
不管是不是这个人的老师,都没办法放着他难受到掉眼泪,光是见他冒泪花都心疼不已。
桂哽咽了两声,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仿若下定决心似的,向松阳伸出手。
“我带老师去见一个人,他一定能让老师想起来的。”
※※※※※※※※※※※※※※※※※※※※
阿桂上线!
咳咳——
关于阿桂进俱乐部的原因。
西乡:何必生气呢,我的面给你。
阿桂:……!我桂小太郎绝不接受连女装都这么懈怠的家伙的施舍!
西乡:……这位武士先生觉得自己很懂女装?
阿桂:在我见识过真正的大师之后,你这样的家伙简直侮辱了女装的真谛!
西乡(战术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