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要劫狱救人,首要的难题便是要拿到传马町牢房的情报,探听幕府监狱的情报当然没法差使奈落的探子。
脱离组织太久,松阳自己也没情报来源,唯有自力更生独自行动。所幸虚足够任性,奈落内部无人敢过问他的行踪。
鸦羽斗篷和乌鸦面具都太过显眼——松阳将这两样都取下来,又习惯性地把额发捋回空荡荡的额头。
各方面来说,他跟虚大概都合不来,虚斗篷下面穿着的和服仍是黑乎乎的,跟识海中每次短暂照面时那副装扮别无二致,也和他意识中构建的空间相同——对喜好素雅的浅发师长来说,着实是不讨喜的颜色。
这间和室是历代“虚”稍作休憩的房间,因此松阳也翻不出易容的材料,还得避过监视的耳目去库房里自取。
出门迎面撞上似乎只是路过的胧,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奈落首领局促地驻足,很小心地望了一眼松阳垂在眉间的额发,僵立着行礼。
“虚大人……”
松阳也有些举棋不定。
要告诉胧自己是谁吗?想起虚曾恶意伪装自己戏弄对方,以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松阳踌躇片刻,试探性地开口。
“胧,不用这么称呼我也可以。”
“……”
对方陡然弯膝伏地的反应吓了他一跳。
灰发男人将头埋低到与肩线平齐,嗓音沉闷到带了几分嘶哑。
“虚大人,属下不敢逾越。”
见此情形,松阳只觉心酸。
他和虚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想要伪装对方实在是轻而易举,眼下连身体的使用时间都像是虚施舍给他的,更不知虚还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
“……我有些事要外出几日。”
平淡地交待完行程,松阳还是看不过眼他那副卑顺的样子,温声道。
“胧,放松些也没关系。”
面对外人松阳尚且可以端出冷漠的架子,但面对昔日的大弟子,终是做不到冷眼相待。
——心底,他仍抱着,倘若能和虚好好交流,或许能护得对方周全,这样天真的念头。
“是,虚大人。”
低垂着头,胧并未让对方发觉自己略微不安的神色。
不知为何,今日的虚连斗篷都脱掉了,只着玄色的单衣。额发大概是忘了捋回去,仍旧乖顺地垂在眉间,几缕鬓发也乖巧地滑过脸侧,注视着他的红眸异常温和。
把舌尖咬到出血的程度,奈落首领再三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明知是妄想,就不要去苦苦奢求一线希望。
——
根据案卷上的信息,松阳得知他银发的学生被关在传马町监狱的西侧。毕竟是幕府的监狱,虽不如天照院奈落那般密不透风,监狱各处也布满了服装统一的狱卒,不过对昔日奈落十二代目而言,易容潜入便轻而易举。
奈落内部盛行的易容方式与伊贺忍者并不完全相同,还有种用用长针刺入穴位改换面貌的方式。有过一时冲动撕毁大弟子伪装的先例,松阳认为这种将破绽藏进皮下的手段更加稳妥,只要不是自己主动袒露后颈,想必无人能发觉易容下的真面目。
易容完成,换上适合潜入隐藏的忍者服,松阳便只身深入监狱内部寻找银发学生的踪迹。
他不打算耽误太久,只要能找到银发学生收监的牢房,并避人耳目将他带出去,送对方出江户城,他就能安下心。
计划想得顺理成章,唯一意外的是,找到银发学生的地方并非任何一间牢房。
——
“喂,这家伙不会没气了吧。”狱卒看两眼跪在地上的银发青年,发觉对方垂着脑袋纹丝不动后,有几分恐慌。
上头虽说交代下来要严惩关押的攘夷志士,但即便是面对有着“白夜叉”之名的凶徒,他们照样得给对方留下一口气等待行刑。
“放心,死不了。”另一位则是见多了名为坂田银时的青年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习以为常。“这家伙向来是这样的。”
带着轻描淡写的口吻,狱卒又打算挥动手中的木棍,却不料手肘陡然一抽筋,棍子也断成两截落到地上。
见、见鬼了??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两个狱卒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刑罚。
身后,传来的是闻讯而至的池田当家的呵斥声。
“你们在做什么!”
——作为刽子手,池田家现任右卫门的确不应当对囚犯产生同情。
但是,身为处刑人,他清楚这座监狱收押的并非犯下重罪的囚犯,至少在他眼中,或许绝大多数都跟罪责无关。
如同这名银发的青年,分明是为心中珍视的信念奋斗,却要无端遭受牢狱之灾,被狱卒处以私刑,直到无望地等死。
诸如此类的人们,不过都是时代的牺牲品。
无法对此坐视不理,他也选择了自己的抗争之道。
将看似有些惶恐的狱卒赶走,池田当家看向摇摇晃晃起身的银发男人,忍不住叹口气。
“随我来吧,至少处理下身上的伤——”
“没必要。”
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面无表情的银发青年声音嘶哑得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仿若失去了痛觉,方能视周身伤痕于无物,任凭血迹渗出刚拢上身的囚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与面露担忧的池田当家擦肩而过。
看守的狱卒很快上前,动作粗暴地将银发青年押解回他的牢房,一把人推进去就迅速锁紧牢门,眼见对方扑通一下栽倒石地板上,亦无动于衷。
近来监狱的其他区域刚发生一起逃狱事件,狱卒们也人心惶恐,不敢发散多余的同情心。哪怕是地位高如池田当家,目前所能做的也仅是阻止狱卒们滥用私刑。
耳边,狱卒们巡逻的脚步远去。
银发青年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敛着无机质的红眸,望向石墙顶端那扇窄小到透不进光的窗口。
那里不会传来神社檐铃的清脆声响,也飘不进一朵三月的落樱。
那里只有一片不被任何惨烈动摇的漆黑夜空。
身体上的疼痛袭击着他疲惫的神经,他闭上眼,任由无尽的黑夜将自己吞没。
——
刀刃刺进心脏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是心如刀绞的感受吗?
狠下心把粘住银发学生伤口的衣衫挑开,松阳看清他一身的伤,几乎控制不住落泪的冲动。
记忆还停留在引发学生泪流满面地握着他送的那把刀之时,他记得对方额前染红的砵卷,和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衣。
更久远一些,是银发的孩子让磕破的伤口流出的血跟眼泪糊了一脸,跪在地上哭喊着唤他的名字。
再久远一些、再久远一些......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主动抛下银时。)
信誓旦旦地说了这种话,想给疼爱的孩子幸福,到头来,他不仅连累这个孩子为了他身陷囹圄,还让他背负上那么残酷的选择。
一点点替对方擦拭伤口,极度自责的私塾教师双手颤抖得厉害,几次拿不稳手中的纱布。
强行压抑下混乱不堪的情绪,松阳分出神志去检查银发学生身体各处骨节,确认不曾伤及内部后,才稍微松一口气。
只要银时的伤势有所好转,到不影响赶路的地步,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带银时逃离这里。
小心翼翼地给困倦到睡着的银发学生上完药,处理干净一身的血迹,松阳俯首抵住对方的前额,无声地在内心许诺。
——很快。
——很快就会救你出来的,银时。
巡逻的灯光向这边照过来,自寂静的牢房晃一圈。并未发现异常动静,狱卒提着灯又慢悠悠地走远。
被突来的寒意惊醒,银时盯着灰白的墙面发了会儿怔。
时间的流逝,于等待死亡的阶下囚毫无意义,他分辨不清此刻究竟是黎明前的黑夜,或是太阳早已升起。
伤口处有清凉的药物附着感,多少令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能听见牢门外木屐敲击地面的动静,门锁咔嚓开启,以及有人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我取来了伤药——啊,已经上过药了吗。”
看见这副伤势得到处理的状态,池田当家也愣了一下。向狱医讨要伤药时,听对方说起药物数目不对的问题。牢狱之中,时常有囚犯贿赂狱卒私拿药物的情况,两人便都没往心里去,如今看来——
是这个男人的同伴来救他了吗?倒也是件好事。
在银发青年身旁放下伤药,池田当家正欲离去,对方突兀地开腔。
“不是你?”
疑惑地“嗯?”一声,池田当家回过头。银发青年侧过身背对他一动不动地躺着,仿若那句没头没脑的问题只是他的错觉。
——
狱卒换班的时间是在下午跟凌晨,松阳缩在长廊顶上的房梁藏身,这个位置恰好能目视完全关押银时的那间牢房。大概是被池田当家告诫过,松阳再没看见那两个狱卒出没。
同为替幕府服务的刽子手,他还担任十二代目的时期,曾与更年轻一些的右卫门继承人打过照面。
和对方作为刽子手的身份截然相反的,是这份直爽而不加掩饰的善意。幕府之中,并非所有人都甘愿受现任将军与背后的天道众摆布,这位池田当家也是其中一员。
世间,正是虚眼中朝生暮死的人类,为了坚守本心而无所畏惧地抗争。
总有一天,松阳相信他的半身也会明白这一点。
长廊上传出熙熙攘攘的人声,是凌晨换班的时间到了。飞身跃下房梁,松阳疾速打开形同虚设的锁头闪进牢房中。
今日已是潜伏于此的第四日,银发学生那身伤势肉眼可见好转不少,算算日子,松阳打算这两日就行动,江户城外的藏身处他已准备妥善,是一处废弃的神社,底下有暗藏的密道,光靠银时一个人也能逃离到别处。
至少,能亲眼看到银时平安无事。心头如释重负,松阳抬眸望两眼安然沉睡的银发学生的侧脸,习惯性地伸手捋一把对方垂落额前的银白卷毛。
随后,他蓦然愣住。
不知何时,银时正睁开眼望着他。一片漆黑里,那双鲜艳的红眸犹如燃烧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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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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