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

    ——怪物。
    ——亦或是“虚”。
    ——无论哪一个,都并非是会被人带着祝福的念头所呼唤出的名字。
    “说起来,你的名字是什么?”
    面前的人这么问了。
    将头埋得很低,灰发的孩子依旧是习以为常那副卑微进尘埃的姿态。
    “小人是奴隶,所以没有——”
    “不需要那种自称。”
    被这么斥责了。不,说是斥责也不恰当,灰发孩子想。
    不会有人像他一般以如此温和的语气去对待一个本该死去的奴隶,也不会有人如他一般愿意珍惜自己这条如蝼蚁般的性命。
    “嗯……你没有名字的话,我来为你起一个名字,你觉得如何呢?”
    “一切全听虚大人的吩咐。”
    那人叹了口气,是对自己失望了吗?灰发的孩子并不敢确定,只能感觉到他从案几前步至自己跟前。
    明明是被称为“死神”的暗杀组织首领,声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你不是我的奴隶,你也不再是奴隶了,若是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外面,让你自由地活下去——”
    “请——请虚大人不要赶走我。”
    近乎惶恐地抓住那人洁白僧袍的一角,他心知这是逾越的行为,仍旧不愿放手,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为您效忠!”
    ——或许是这个原因吧。
    望着更名为“胧”的灰发少年在屋子里忙忙碌碌,十二代目终是没能再次说出口送他离开的话。
    胸口横着的刨开的伤痕让不死之血治愈得一丝痕迹都不留,却不知为何,这孩子面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却清晰地残留下来。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作为杀人鬼的——
    “胧要不要……”
    “老师?”窸窸窣窣的足音传来,是灰发的孩子应声跑来,以充满倾慕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这孩子开始恭顺地唤他“老师”了呢?是因为自己教导他识字,念绯句,研读和歌吗?
    为了证明这双手确实如他所言,可以教授杀人技巧之外的本领吗?
    “来为我起一个名字吧,胧。”
    十二代目说。
    “我、我吗?我真的可以吗……老师的名字岂是我能——”
    “没关系的,只要是胧起的名字,无论怎么都可以。”
    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世间唯一愿意留在怪物身边的你所赋予我的名字的话。
    “因为,胧一定是带着祝福的心情,来为我选择名字的吧,所以——”
    寂静的黑夜里,叮当的清脆声响像是神社屋檐下悬挂的檐铃,自更遥远的时光之中响彻至今。
    一目了然的,那是与所有带着美好和温暖的记忆都无关的信号。
    松阳本能性地摸上腰间那把刀的同时,虚的声音也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杀了他们。)
    (做不到,就把身体交给我。)
    并没有得到回应。
    摇摇晃晃的火光照亮窗外的夜空,紧闭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几乎是察觉到长发男人出现的瞬间,院落里黑压压的一群乌鸦均抬手按向刻着熟悉纹饰的刀柄。
    “幕府的罪人,吉田松阳,吾等劝你切莫做无谓的反抗。”
    刀仍握在手中,松阳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步,四面八方包围着的乌鸦们如临大敌的气氛便越发明晰。
    尽管口头上称呼着这个乍一听与奈落首领无关的名字,以戒备的程度来看,恐怕他的身份早就暴露得彻彻底底。
    正前方出声的奈落松阳是认识的,是负责刑罚的五番队队长,屋顶上暗自收敛气息的,是负责潜伏探听的四番队,草丛里隐蔽的,是负责突袭的八番队……
    这便是他数百年前一手建立的暗杀组织,天照院奈落。
    那么胧呢,胧又在哪里?因为私自来同自己会面而被抓起来了吗,还是——
    乌鸦的身影中并未寻找到与大弟子相似的身影,耳边一声又一声重复着的仍是奈落们冰冷的告诫。
    “吾等奉将军之名前来捉拿阁下,速速放下刀束手就擒。”
    素色衣衫的长发男人有了动静,为首那一圈的奈落们下意识地绷紧神经,就见他们叛逃的首领拿食指抵在唇上,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的学生睡得很熟。”
    唇角的弧度是微弯着的,浅淡的笑意丝毫未及眼底。
    奈落的成员们是初次目视那张乌鸦面具下的真容,见到对方护犊的这一面,一时间也愣住了,听长发男人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可以跟你们走,只劳烦诸位不要吵醒那孩子,更不要伤害他。”
    幸好,晋助和小太郎身处安全的地方。
    幸好,银时睡着了,不用面对这一切。
    幸好、幸好。
    幸好,算是好好地同他们做出了告别。
    唇齿间溢出几分苦涩,松阳将插在腰间的刀缓慢地解开,改为握在手中,扔到了地上。
    (想一想,松阳,好好想一想,以你我的能力,想要斩杀这群乌鸦是轻而易举,你觉得他们会放过那个小鬼吗?回答我,你想让他赔上那条人类的性命吗?回答我!)
    最后的音调如刀锋般尖利,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试图收拢手指,是虚仍旧不肯放弃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任由双手被围上来的奈落拿麻绳反绑于身后,浅色长发的男人纹丝不动,乌鸦们仍不敢掉以轻心,做好一旦发生意外状况就动手的准备。
    ——屋子里细细碎碎地响起脚步声,一抹人影投射于回廊上。
    “……松阳?”
    糟糕了。
    原本踏出步伐的长发男人猛地抬起头,蹲守屋顶上的乌鸦们纷纷纵身跃下,将陡然出现的银发少年以僧杖牢牢压制住。
    “——不要伤他!”
    那双淡绿色的眸子瞬间涌起鲜红。
    “听不见吗!我说了不要伤害他!放开他!”
    围拢的奈落们见状纷纷退开,进入备战状态,分开一条道的人群中,头戴斗笠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五番队队长立即向来人作出请示。
    “首领,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领?
    瞬间由虚扯开绳索出手抓起的刀,朝着被称为“首领”的男人斗笠上劈下,男人堪堪闪过,斗笠一分为二掉下来,露出了一头灰白的卷发。
    ——手中的刀砰地落了地。
    费力地把虚按回漆黑的识海中,松阳怔怔地凝视着他。
    “只带走他,不伤及他人。”
    声音是陌生的。男人垂落几缕的发色是灰白的,伴随着他抬头的动作,那双灰色的眸子漠然地望了过来。
    那道横跨整张脸的疤痕始终清晰可见。
    (你看,你要救的人,他背叛了你。)
    刀坠地的声音如同某种讯号,长发男人沉默地低下头,附近的奈落举着绳索小心翼翼地走进他,提防着昔日的首领突然暴起。
    (你疯了?你真的要跟他们走?)
    记忆里,那张脸还带着憧憬和期待。
    “——我想和老师在松树边建立学堂,然后老师会在松树下讲学,学堂的名字呢,就叫松下私塾好不好?”
    “嗯,为了松下私塾,我们要一起努力呀,约定好了喔,胧。”
    ——是约定啊。
    视野里,松阳几乎已经看不清刺眼的火光跟幢幢的人影了。
    “去,把人绑起来带走。”
    长大成人的,他的大弟子,就站在他面前,冷静地对他一手建立的组织发号施令。
    ——作为人类的心脏快要被撕成碎片了。
    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银时耳中一阵嗡嗡作响,连脑子里都晕乎起来,艰难地睁大眼睛去看眼前的景象。
    ……发生了什么?
    鼻梁和唇角也擦伤了,疼痛刺激着他努力在混乱不堪的思绪里保持清醒。
    这些人是谁?他们要抓走松阳吗?我——
    一有挣扎的动静,便会被禁锢他的僧杖凶狠地加大力道,压制到仿佛要嵌进皮肉里,被迫跪下的膝盖大概是真的让碎石嵌进皮肉里了,动一下就钻心的痛。
    原本是睡得浑身难受,想爬起来洗个澡,听见外面有声响,又没看见松阳,就顺理成章地拿起刀出来看看情况,一眼望去满院子乌黑的一大片。
    是之前找过松阳麻烦的那些家伙吗?是高杉不肯告诉他的那次战斗引来的报复者吗?是某些对松阳的理念有意见的士族请来的官兵吗?不论是谁,都不会让他们伤害松阳,阿银已经可以——
    让僧杖压得动弹不得,他这会儿脑子竟然还能飞速运转着,期望能从中找出应对办法。
    对了,刀呢?刀在哪里?看见了,掉落在院子里了,只要能稍微动一下身体,只要再稍微伸一下手,就能够到刀,就能——
    站起来啊!给我站起来啊混蛋!
    “……我跟你们走,不要伤害他……”
    骤然丧失反抗能力的长发男人扔下了刀。
    素来柔和的音色渗着快要滴血的沙哑,那双绿眸映着凄凉的月色,满眼尽是哀求的意味。
    明明,这个人只要挣开绳索,使此处化作一片血海,就能脱离眼前的困境,他想护着的少年也能平安脱险。
    但是,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我啊,我是知道为什么的。很轻地,名为胧的灰发男人颤了下唇。
    我也知道,他的世界我早已无容身之处。
    奈落未曾有留活口的先例,身边左右为难的五番队队长再次试图请示。
    “首领是说不杀那个少年吗?”
    真动起手来,在场的奈落成员怕是要折损大半,眼前这名叫做“吉田松阳”的男人,对他们而言的确是颇为棘手的存在,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其抓回本就是奢望。
    “嗯,今日的目的只是带走他。”
    压在肩上的僧杖夹带着杀气四溢的气息,银发少年咬了咬牙,去催动自己僵硬的身躯拼命与之对抗。
    只差一点,就能动起来,我的身体很快就能动起来,绝对不能眼睁睁地放任松阳被带走——
    “除非继续做无谓的反抗,那就应当格杀勿论。”
    被唤作“首领”的男人说。
    神色是陌生的,嗓音也是陌生的,灰眸冷漠到仿佛看不见对面的长发男人微微瞪大的眼睛跟几欲悲泣的神色。
    “若你不做反抗,可留他一命。”
    “……好。”
    甚至做不到同昔日的大弟子对视。松阳垂下眼睑,耳畔传来的是身后银发少年近乎绝望的嘶哑呼声。
    “松阳……松阳……别跟他们走……”
    回头望向银时的那一刻,他只觉心如刀绞。
    这孩子从跟在他身边起,就不曾露出过痛苦如斯的神情了,更别提伤得整张脸都凄凄惨惨的,糊得全是眼泪和血。
    撕裂的心脏血淋淋地生疼,松阳依然挤出一个从容的笑容来,尝试安抚趴在地上挣扎着的银发少年。
    “银时,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说过啦,有些事不能带着你们三个一起冒险,帮我保护好他们,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清冷的月华下,最后一次回过头的长发男人朝银时微微翘起小指,像极了他笑眼弯弯的弧度。
    然后,银时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走进夜幕之下,走向那轮朦胧的明月,再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动起来啊。)
    (求求你,动起来啊。)
    (我的身体,快动起来啊。)
    喉咙里那根勒紧的弦,很突然的,收拢到血涌上喉头,痛到硬生生崩裂了。
    “松阳!”
    胧注意到听见这声凄厉哭嚎的长发男人不自觉地颤着身子。
    身旁,五番队队长还在同他请示。
    “首领,这间私塾该怎么处理?”
    没人能想到,嗜杀如麻的奈落前首领,竟然真的放下刀,于这僻静村庄做一名乡野教师,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就是面具下的“虚”。
    “既是孕育忤逆苍天思想的巢穴,便烧了吧。”他说,并注意到长发男人颤抖得更明显了。
    照亮半边天空的大火在远处燃起,将所有的过往与温暖尽数吞噬殆尽。
    松下私塾因他而诞生,又由他的手而终结。
    那些不属于他的部分,就从此消失吧。
    如释重负的,灰发男人于阴影中幸福地微笑起来。
    ——老师,我抓到你了。
    ※※※※※※※※※※※※※※※※※※※※
    回不到过去了……
    注定会是所有人都非常痛苦的十年。
    幸好这是同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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