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年底,松本村下了一场大雪。
“老师!放学之后我们来打雪仗吧!”第一排的桂兴致勃勃地举手提议,得到私塾里的孩子们一致赞同。
“同意!打雪仗!”
“打你个头。话说这家伙是长在私塾了吗!!给阿银回你的讲武馆去啊!”
唯一不合群的银时死鱼眼一翻。
桂每日按时上学放学勤快得像是私塾土生土长的学生,松阳有些担心他落下在讲武馆的课程,桂睁着他黝黑的大眼睛摇头。
“没关系的,老师,我的话是没关系的。”
已经没有非得在那种贵族的地方停留的理由。身为未来的松下joy3里唯一清醒的头脑派,桂老早考虑得一清二楚,也做好被讲武馆除名的觉悟。
但是高杉——
念书的空隙,他偷偷瞥一眼跪坐于榻榻米上等着松阳来上药的高杉。
今天这场对战的胜利者虽然是银时,受伤的程度却比高杉还要严重,脑门上肿了一大块,是他自己绊到门槛摔倒撞出来的。
“真是的,马马虎虎的呢,小银时~”
松阳将绷带拍在他的肿包上,银时痛得哇哇大叫。
“松阳老师你是在谋杀阿银吗!!!”
银时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摔是因为某个浅色长发的男人突然凑上来跟他讲话,弄得他下意识往后退,结果让门槛绊了个正着。
这个人,是真的一点保持安全距离的意识都没有吧喂。银时烦躁不安地想着。成年人的安全距离就应该广阔得像猎人x猎人里的猫女圆的范围才对——
松阳搞不清楚他绷着一张脸在小声嘀咕什么,见他一张脸鼓成河豚,顿觉可爱得要命,伸手捏他圆圆的脸蛋。
“小银时~来笑一个~”
“!不、不许动阿银的脸!男人的脸怎么可以随便上手!”
慌里慌张躲避的银发孩子刷地一下脸涨得通红,不等药上完,起身冲向门外哒哒哒跑远。
松阳。“???”……银时又怎么啦?
小孩子的岁数越大,心思就越难猜了呢,他想。
约好放学后打雪仗,唱反调的银时也顶着他脑壳上的肿包窜出来,松阳问他要不要处理伤口,他含糊不清地应一声。
松阳蹲在他跟前给他涂好伤药,他一等人走开就抄起一把雪就往脸颊上拍打,看得松阳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新的游戏方法吗??
桂搓出一个巨大的雪球朝银时砸过来,哗地将他砸进雪地里。“秘技,豪火球之术——”
“假——发——”满脸积雪的银时爬起来,阴森森地咧开嘴角。“洗干净屁股给阿银等着!!”
“不是假发是桂!啊啊啊救命——”
松阳心情极佳地站在玄关看了一会儿他们打闹,随后转身进屋,惊讶地发现高杉还端坐于屋子里,并没有要动身的迹象。
“晋助?”他在低垂着头的紫发孩子面前坐下来,关切道。
“不打算和大家一起玩吗?”
“……我想休息。”高杉不抬头,松阳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得拍拍他的头发,不勉强他活动。
“那我去整理新买的书,晋助想回家就叫我喔。”
他把地上散落的药瓶跟绷带一一清理好放进医药箱,便打算进里屋,刚迈出两步,就听见高杉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来。
“课本……课本还有吗,吉田松阳。”
松阳愣了愣,转头看他。高杉仍低着头,手搁在膝盖上,不受控制地揪紧衣角。
“之前那本……我……我弄丢了。”
“有准备多余的喔。”松阳起初还没想太多,进书房取了本新的出来递给他,高杉也不抬头,慢吞吞地伸手去接。
这会儿他换下了剑道服,穿回自己的衣服,宽大的和服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一丝青紫的淤痕。
松阳陡然一怔,立即抓过他的手臂捋起他的衣袖查看,高杉挣扎了两下,肩膀瘫软下来,任由松阳将他的衣袖捋到手肘,露出手臂上被绳索捆过的伤痕。
身为千年前被人类厌恶并驱赶和虐待的怪物,他实在是太过于熟悉这样的伤痕了,熟悉到不愿相信会在这孩子身上看见同样的痕迹。
“……是讲武馆的孩子欺负你吗,晋助。”
平日温和的嗓音里少见的一丝暖意也没有。紫发的孩子头埋得低低的一动不动,半晌缓缓摇头,他面前的浅发师长顿了几秒,踌躇着问出声。
“……是讲武馆的教师……还是……”
是你的家人做的吗?松阳没有问出口。怪物不懂得所谓的亲情跟家庭,那是他未曾拥有的东西,还没成为杀人鬼的自己只能躲在不见光的阴影里,偷看村子里的孩子同他们的父母相处。
摔倒了,痛得鼻涕眼泪直冒,会扑向父母的怀抱感受疼惜的安慰,做错事了,憋着眼泪不吭声,会让名为父亲的存在又气又笑地拍两下脑袋瓜,然后让名为母亲的存在怜爱地抚摸拍疼的地方。
真好啊。小小的怪物想。因为我是怪物,因为被杀死多少次都会从血泊里爬起来,疼痛与伤痕便都不值得一提。
无论遭受多少非人的虐待,因为我是无法杀死的怪物,全都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该承受这些的,只有我。
抚摸着后脑勺发丝的手掌力道着实温柔得过分。高杉忍了忍,没让不争气的眼泪涌出来,呼吸着对方暖烘烘的气息蜷起肩膀。
无论藏得多么小心,课本还是被搜出来了,并且当着他的面被撕碎。
讲武馆的老师满眼全是鄙夷。“高杉晋助,你身为下级武士的孩子,还不知进取,不仅自甘堕落和穷人私塾混在一起,思维也要受那种低劣的存在影响吗?”
父亲听说这件事,更是勃然大怒,吩咐下仆将他吊在后院的树上一整晚以示惩戒。
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并不会觉得委屈,可仅仅是在这个人怀抱里,就禁不住觉得眼眶发热。
为何,自己不能再勇敢一些,冲破禁锢着自己的牢笼——
“还痛吗?”
清楚怀里的孩子不是能轻易敞开心扉的类型,松阳也不要求他说出事情的经过,确认他情绪还算稳定后,轻柔地捧起他的手腕细致地检查。
高杉摇头的幅度很小,末了,又变成点头,松阳叹了口气,一想这孩子还带着伤跟银时对练,愧疚的心情更是油然而生。
明明作为师长,却迟钝地未曾觉察出学生的异状,让他独自面对伤害。
(这小鬼可没叫你老师。)虚不温不火地出声刺一句,松阳没心情回应他,蹙着眉去取伤药。
涂在脑门上熏得人眼睛发疼的药换为涂在手臂上,熏人的效果消退不少,但不知为何,或许是烧酒的成分刺激到还未完全愈合的地方,又或许是浅发的师长仍然不大擅长熟练地上药时而用力过度,高杉强忍半晌,眼泪终是止不住地冒出来。
“晋、晋助——是不是很痛……”
松阳一见他哭出来,立刻慌了神。不通人情世故的杀人鬼尚且连处理银发孩子微妙的情绪变化都极为苦手,更不知道怎么安慰沉默不语噼里啪啦掉眼泪的紫发孩子。
尽管漫长的记忆里丝毫没有温暖的成分,为了这个孩子,松阳强迫自己继续回忆幼年时的所见所闻,笨拙地学习记忆里的模样捧着紫发孩子伤痕累累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吹气。
“痛痛飞走~吹一吹,晋助就不痛啦。”
——咦,为什么晋助哭得更厉害了?
松阳委实摸不着头脑,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一头扎进他胸口,哽咽着开口。
“老师……不痛了,一点都不痛……”
未来叱咤风云的鬼兵队总督目前毕竟是个11岁的孩子,往常绷着沉稳,长久累积的郁结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
不想再回到冷冰冰的世界。
想生活在充满温暖的地方。
想……留在这个对他满怀爱意的人身边。
“好好好,晋助最勇敢不怕痛了。”松阳也顾不上惊讶他叫自己老师,温声软语地哄他,心里暗自盘算着对策。
(……你想做什么。)
虚能第一时间听见他杂乱的心绪,本就比他深沉的声音里带有冷意更显得阴沉无比。
(你的善心未免过剩了,松阳。人家未必需要你的多此一举。)
(你也看见了,晋助的家人是怎么对待他的。)浅发师长轻轻拍打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孩子的后背,绿眸里敛着几分冷然。
(晋助不应该再遭受这些。)
(你以为人类的武士阶级观念能被你三言两句说服?)
(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虚嗤笑一声,不再开口,松阳也不想和他过多争论。
趴在胸前的紫发孩子哭累到睡着了,他轻柔地将这孩子放平在榻榻米上,拿纸巾替他擦去满脸的泪痕。
小孩子呢,就该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才好。
*
“——你要去哪里。”
“我去晋助家做个家访。”
时间是夕阳落幕的傍晚。
目送紫发的孩子离开有一阵子,松阳镇定自若地跟银时嘱咐完,打算跟过去,银时当下扛起那把不离身的刀往他跟前一拦。
“行,阿银和你一起去。”
“私塾里不可以没人的呀,银时要留下来看家喔。”
银发孩子嘟囔着“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望一眼笑容滴水不漏的松阳,红眸一敛。
“不管你要做什么,带上阿银。”
“我能做什么呀,银时。”
“哼,别想装傻瞒过阿银,阿银听得清清楚楚。”
松阳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脑袋,略微俯身耐心地跟他讲道理。
“不是说了吗,我是要去家访,银时是乖孩子,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家访?”银时眉毛一挑,压根不信。贵族家庭那些条条框框,他虽说不大理解,多少也从形形色色的议论中摸出点门道,清楚某个紫发的家伙大概面临着各种境况,也清楚这个笑吟吟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你家什么访,你又不是人家老师,管太多了吧你。”
“银时——”见说服不了他,松阳蹲下来同他对视,看清他眼里的倔强和不安,轻声叹口气。
他总是这么倔强。
倔强地在战场上辛苦地活下来,倔强地抱着自己扔下的刀跟上来,倔强地和自己走过落樱的春天和寒冷的冬夜。
所以,唯独不愿意让这孩子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
“银时,你不相信我吗?你是知道的,我很强的,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不是吗?”
面前的长发男人声音软得不可思议,银时心知肚明他的态度是和语调截然相反的强硬。
是啦,这个人永远都强大得不可动摇。
深深地长吸一口气,他握刀的手颓然地收了回来。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总有一日,我会变强到足以站在你身边。
※※※※※※※※※※※※※※※※※※※※
依旧是高高的戏份为主的一章——
是哭唧唧了的小高(高小时候一看就很心高气傲,但还是忍不住想写他憋不住眼泪的情况,咳咳)
求评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