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银时一如既往抱着他送的那把刀四仰八叉地平躺着，待松阳轻手轻脚地钻进旁边的被褥里后，陡然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向他。
“喂，松阳。”
结果还是不肯叫他老师呀。松阳略微遗憾地叹口气，笑眼的弧度丝毫未变。
“怎么啦？有话想跟我说？”
算是和好了吗？松阳不确定地想。
裹着被子的银发孩子窸窸窣窣地挪过来，肩膀和他挨在一起，耷拉着那双绯红的眸子问他。
“老实承认，你是不是挺喜欢那个富家少爷的？”
“晋助吗？”松阳怔了一下，很轻地点头。
“他是个好孩子。”
心结打开之后，想必前行的方向也会更加清晰吧。
脸色不太愉快的银发孩子嘀嘀咕咕念叨着“阿银早猜出来了”，脑门的卷毛怏怏不乐地垂落几缕。
松阳顿感好奇，追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银时没好气地哼唧两声，一撇嘴。
“阿银又不傻，能让你对才见过几次的人嘚嘚叭叭讲不停，是相当入你法眼的程度吧，那家伙。”
“唔，晋助的确是个心性跟资质都很优秀的孩子喔，银时不是也和他关系不错吗？”
“谁——跟那种大少爷关系不错啊！！”
银时一听瞬间炸毛。“阿银可是超级，超级看他不顺眼的！！啊啊啊阿银不跟你讲了！睡觉睡觉睡觉！”
他整个毛绒绒的脑袋呼啦一下全缩进被子里，摆出一副勿扰模式，松阳替他掖漏风的被角把人卷成白乎乎的一大团，过了会儿，模模糊糊的声音从一大团里面漏出来。
“松阳。”
“嗯？”
“……我以后会注意分寸的。”
“没有责怪银时的意思呀。”
……闹别扭的理由原来是这个吗？
银时“哦”了一声，又说。“……不许把你捡到阿银的那些事情告诉别人。”
“放心，当然不会说给其他人听的。”松阳笑眼弯弯地向他承诺。
这个孩子呢，已经不再需要背负那段属于“食尸鬼”的过往了。如今，他属于满怀爱意的人类世界。
“哼，松阳你一定得记好哦，对谁都不要说，管他是讨你喜欢的矮子少爷还是谁，都不可以，再喜欢也不可以。”
“明白啦，是我们俩的秘密。”
“记住了哦！是阿银和你的秘密。”
——是两个人的秘密呀。
银发的孩子美滋滋地打起呼噜进入酣睡，松阳小心翼翼地将包住他脑袋的被面拉下来，露出他眉开眼笑的睡脸。
是做了什么好梦吗？浅色长发的师长弯弯唇角，温柔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往后，但愿伴你入眠的全是美梦。
*
最近，名为高杉晋助的孩子前来私塾踢馆的次数变得更频繁了呢，松阳托着下巴想。过去是每周一到两次，现在几乎每日都踩着上课的时间准点造访私塾。
“——打扰了。”
“你也知道打扰了啊喂！看阿银打得你落花流水！”
“银时。”核善的微笑扬起。“乖乖给我进教室听课。”
“哇哇哇好可怕的松阳老师！！！”
松阳有问过高杉要不要等剑道课的时间才过来，高杉摇摇头表示不需要，自己熟门熟路地摸进书房里拿了本松阳的手抄课本出来，往教室里的角落里席地而坐。
“我等那家伙下课。”
“唔，课本的话，晋助可以随意看看喔。”
紫发孩子严肃地点点头，翻开课本一看就是整堂课过去，对练完也不忘找松阳索要课本。
“吉田松阳，课本可以给我吗，我要带回去继续看。”
“想带走呀？”松阳故意逗他。“叫声老师就给晋助好不好？”
“……”
“……”
“……”
松阳默默捂脸，把课本放在人家手掌上。晋、晋助，你的脸都憋得快爆炸了——
日子一天天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最初全败的高杉渐渐也能赢过银时几次，两个人的实力越来越不分上下，受伤的程度也不分上下，内室存放的绷带跟雪花飞舞一般消耗。
松阳开玩笑地抱怨一句“绷带跟伤药的开销比过去翻好几倍了呢。”，脑门挂彩的银时听了立即朝着同样脑门挂彩的高杉摊手。
“交钱交钱，阿银家的绷带和伤药都不是免费的，阿银家的老师也不是免费的。”
高杉尽力维持着高冷的形象不开口，实则害怕伤药流进嘴里，松阳真情实感地表达困惑。
“银时，听你说得像是我在出卖身体似的。”
“！！！脑回路太清奇了吧松阳老师！”
是错觉吗？两个孩子都有点脸蛋红红的？唔，大概是被烧酒熏红的吧。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高杉坚定不屈，银时却终于肯改口叫他老师了，问他理由他也不肯细讲，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不想被人比下去。”
比下去？被谁？松阳不明所以，银时瞪一眼某个成天直呼人家名字的士族少爷，举起木刀。
“看招！月牙天冲！！！”
“——吉田松阳，这家伙招数的名字和他的刀法一样奇怪。”
等待上药的高杉板着脸跟松阳抱怨，银时窝在角落里默默翻白眼。
“嘁，没看过jump漫画吗，你的人生还真无趣啊矮子少爷。”
“坂田银时，你是不是没有常识，不知道什么叫生长期。”
“生长期延长两倍你都不可能高过阿银的。”
“没人想跟你比。”高杉冷哼一声，悄悄瞥一眼眉眼弯弯的浅发师长，为自己鼓劲。嗯，他要努力，未来长得比这个人还高，这样就不需要费力地仰着头跟他对话(梦想是美好的)。
另一个叫做桂小太郎的孩子也从善如流地改口称呼松阳为老师，亦不再躲进围栏后面，午休时刻在松阳的邀请下正大光明地进入屋子里和衫婆婆一起捏饭团。
银时脸一黑。“这人谁啊喂！不要一副自己人的样子跑进阿银家里来好吗！”
“是松阳老师邀请我的唷。”
“又不是你家的老师！”
“小太郎愿意的话，也可以做我的学生呀。”
“喂喂喂松阳老师你怎么尽拆阿银的台啊！”
桂是个目标坚定的孩子，外表看上去内敛，意外的是性格活泼的类型，思维脱线到天马行空，松阳往往不大能跟得上他跳跃的节奏。
“老师——”
史论课堂上，自带小板凳坐在第一排的桂刷地举手。
“请问，天人炮轰本国国门的大炮之所以叫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炮，是因为它外表长得像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炮吗？”
对外界现状不甚了解的松阳迷茫地眨眼睛，笑容僵硬。“抱歉……小太郎，我……”作为老师，居然没法回答上学生的问题……
后座一块橡皮咚地打中桂的后脑勺。
“混蛋假发你做了什么啊！松阳的眼神都死掉了喂！！”
“不是假发是桂！老——师——”
总之，越来越热闹了呢，松下私塾。
时间是周末的午后，松阳坐在榻榻米上看孩子们在屋子里打打闹闹。
休假时附近的孩子时常会在私塾里聚集着一起做游戏，有了鬼点子极多的桂之后，孩子们的游戏种类变得更丰富了，一群人围着矮桌做一圈，手里的纸牌甩得噼里啪啦作响，听他们说这是一种叫做“uno”的游戏。
输得最惨的银时满头都贴着白花花的纸条，气急败坏地拍桌。
“再来！阿银就不信赢不了你这个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你输定了，银时同学。”
“谁跟你是同学啊喂！”
——如今的银时，几乎看不出两年前属于“食尸鬼”的那种冷到骨子里的漠然了呢。
松阳托着脸颊看银发孩子气呼呼地出牌，唇角弯弯地笑。
嗯，已经蜕变成朝气蓬勃的模样啦。
(很热闹对不对？)他戳一戳识海里日常偷窥的半身，对方不冷不热地哼一声。
(继续做你的美梦去吧。)
(这可不是虚幻的美梦，你看，大家都很开心呢。)
松阳是有心想和他心平气和地聊一会儿，可惜虚并不给面子，转头又缩回去一言不发。
话说回来，这个人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吗？虽说在大脑里对话无数次，但事实上还没真正地跟虚面对面过一次的松阳有些好奇。自己确实只是这个人分裂出的人格之一吗？
(你以为呢？天真的家伙，抹去你的存在，与我而言易如反掌。)
(抱歉啦，我可没那么弱，不会让你得逞的。)
(拭目以待。)
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虚于意识中悄声匿迹。
当然是恐惧过的，担忧这个性格作风同他背道而驰的半身不知不觉间占据这具身体，伤害他所珍视的、所想要保护的一切。
曾经，他因此失去了胧，失去了怪物所拯救的第一个，也是第一个愿意靠近怪物的人类。
是托那孩子的福，才有这间私塾，以及这些温暖的笑脸。
倘若可以的话。昔日的奈落首领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满是憧憬的脸，心底仍旧隐隐作痛。
真想……让你看看啊……
“——干嘛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银发孩子瘦得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摇晃。松阳回过神，对上他绯红的眼眸，对方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呼地移开眼。
“想玩就一起过来，别摆出那副很寂寞的样子。”
“嘛，我就不用啦。”松阳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卷毛，轻轻推他的肩膀。“去玩吧，银时不用担心我。”
“哼，阿银才没担心你。”银时习惯性嘴硬两句，心里不由自主地犯嘀咕。
说真的，这家伙老是把阿银往孩子堆里推是什么意思，是觉得阿银幼稚得跟这帮小鬼一个水平吗？动不动就问阿银“和晋助成为朋友了吗？”，“和小太郎关系不错呢，会成为朋友吗？”，“不要总欺负重一郎喔，你们不是朋友吗？”。
所以说，阿银为什么非得跟吵死人的小鬼扎堆不可啊，再说了，这个人只晓得催阿银搞好人际关系，也没见他自己交个朋友什么的——打住，想和这个人交朋友的家伙多半都心思不纯来着。
银时不满地砸吧两下嘴。那边桂正在招手呼唤他。“银时同学，不要输不起哦哦哦——”
“闭嘴假发，你才输不起。”无视掉桂重复的“不是假发是桂。”，银时往回走两步，又转头看坐在玄关处的浅发师长。
松阳还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唇角温柔勾起来，绿眸里盈着星星点点的光。
尽管是背光的方向，他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那张脸依旧白得发亮，和服领子露出的那一小节脖颈也是纤细素白的，柔和的下颌线条往上是藏在浅色发丝里只露出少许的白皙耳垂，染着淡红的唇瓣微微张开。
“银时？怎么啦？在发呆吗？银时？”
面前的银发孩子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抿着唇瞥他一眼不说话，飞快地拔腿奔走钻进孩子们中间，隐隐约约的，松阳瞧见他脸颊上泛起点红润。
又脸红了呢。松阳不明就里地想。是天气逐渐变冷，皮肤被冻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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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松口的小高和酸酸的小银——
幼年真可爱——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