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教授假寐,心里却想着这十多年自家与杨卫华的关系。
那年调回来后,因为小志来拜年,容教授这个自小就没什么亲戚的人,听说杨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真的挺欢喜过,甚至以为是这亲戚帮忙调动了。结果被公公说的“她妈瞧不清老杨家人没出息” 打击了。事后丈夫解释 “堂姑和我们家没往来”,她也就搁置了与杨卫华亲近、友好的计划。
而这十几年确实也没看到杨卫华跟公公有过什么往来。用丈夫早前的话注解小志的行动,那就是:“小志来拜年,是因为我爸和我王大爷的关系好。”
后来小志结婚时,容教授和陪着杨宇一起参加了婚礼,然后她就一心扑在女儿的读书大业上。等小志分到省院眼科工作,在繁忙的科里工作压力下,她无暇他顾。直到当了肾内科副主任了,她才倒出来空儿,在别人的议论中,冷眼去看小志(杨毅)的行事。
那确实是个很不一般的年轻人,行事磊落、宠辱不惊、很有范儿。
即便这样,杨毅被提拔为省院的副书记时,容教授还是吃惊不少——这也太年轻了。但此时容教授已经在肾内科副主任的位置坐牢了,退休返聘的谭主任也快到70岁了。容教授白天在科里鼓足干劲,铆足精神要做到临床和教学两不误,晚上回家则要跟准备高考的女儿艰苦奋战,以至于丈夫跟杨毅的关系日趋密切,她都无暇关注。后来她在科主任的角逐中胜出,杨宇说杨毅出力甚多,她还曾半信半疑的。
介于此,她碰了一下杨宇,小声问:“那个什么老孙出事儿,会不会影响杨毅以后当书记?”
杨宇睁开眼睛,想了想说:“得看出了什么事儿吧。明晚我过去他家问问。”
杨大夫转过头看儿子,说:“你过去问什么?”
“爸,院里人都知道我和杨毅的关系,他妈妈不给你打电话,我后天上班听到风了,我也要过去问问。这打了,我明天更要过去问问了。”
罗主任便跟着说:“你不用等明天,你现在给小志打个电话更妥当。”
“好。”杨宇拉开车门出去,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立即将他紧紧包裹了。他走进加油站的便利店,一边叹空调,一边拨打杨毅的电话。
容教授看看烈日下的丈夫身影,再想想公公爱幸灾乐祸的品性,别说杨卫华不跟公公往来,就换谁也不会愿意跟他来往。
不过那杨卫华也够可怜的,居然打电话给公公这样的人。容教授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但她转念想到,平时目中无人,这时候自然没一个能说话的死党了。
不过自己这后婆婆倒出人意料,竟然能及时制止公公可能的口出恶言,竟然还颇有侠肝义胆的要明天回去。
可惜公公这个人真配不上罗主任,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
但容教授也只是在心里想下而已,面上却不能表露任何,更不会附和罗主任的意见。不说杨宇是个大孝子,自己儿子还在边上看着呢。
等了不大会儿,杨宇提着一兜矿泉水回来了。
杨大夫最先沉不住气问:“小志怎么说?”
“他说他妈妈今天没过来省院这面,他现在就回家看看。”
*
杨毅带了女儿兮宁,驱车回家看望继父和母亲。他把女儿交给母亲,问明继父在书房后,便说:“茜茜,你跟奶奶好好玩,爸爸去书房找孙爷爷。”
杨卫华领走孙女。
“孙叔。”
“回来啦。我的小孙子还好吧?”
老孙确实是老了。大半宿没睡的他,即便是补眠了一上午,但黑眼圈仍暴露了补眠的效果不怎么好。可他在岁月这把无情杀猪刀的淫威下,仍保有了犀利的眼神,这令任何人都不敢轻忽他的威仪。
“宁宁挺好的。” 杨毅站在书房的门口,他眼神里的担忧,令老孙回避不了。
“进来说话。”老孙招手让杨毅进屋。“确定名字了?”
“嗯,柴轩宁。顺着兮宁取的。”
杨毅走到继父的宽大书案那儿坐下。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从小就在这个房间里爬来滚去,直到大了、懂事儿了,才听话地再不来这个房间玩了。对于继父在姥爷过世后选择要这个布满历史遗痕的旧房子,杨毅当时满怀感激,继父是想让妈妈和姥姥仍拥有她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孙叔,你没事儿吧?”
“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我妈什么也没跟我说。她打电话给我舅舅,又没说是什么事儿。杨宇不放心这边,就给我打了电话。”
“杨宇有心了。”老孙笑笑,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事儿的。不过是我昨晚没及时回来,别人到家里取些文件,她被惊着了。”
杨毅这才注意到书房里的变化。
“你不用担心。我昨晚能平安回来,就证明我过关了。我这书房里的任何东西,任何时候都可以上缴组织检查。”
杨毅勉强笑了一下问:“那对你的影响呢?”
老孙轻描淡写地说:“我都这岁数了,没进□□,也该准备去省政协了。早一年晚一年的不差什么。”
“那还是有影响了。”
“你这是关心则乱了。”老孙喝一口花茶,摇摇头,这种甜不甜酸不酸的味,怎么可能保肝?唉!下回还是尽量到点就回家睡觉吧。
“孙叔,姐姐在京,你得给我交个实底,不然她听了一言半句的,我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她还不得飞车回来啊。”
“你俩啊。”老孙笑着摇头,心里为女儿和继子的关系好、也为继子关心自己感到欣慰。于是他便挑拣杨毅能知道的说了一些。
最后他说:“小志,你要有心理准备,一旦我的工作变动了,你妈妈就可能提前结束返聘退休。我要带你妈妈去南方散心,可能会在南方多住几年。”
“孙叔,我明白。”杨毅理解这样的安排才能保证母亲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没了你妈妈帮你,你以后要自己把眼科的工作担起来了。把眼科的工作做好。别堕了你妈妈这二十多年的威名。”
杨毅第一次摇头说:“我妈离开省院,眼科就是陈鸿雁的天下了,且轮不到我代表眼科,轮不到我说了算的。”
“那是你大师姐,你尊敬她,也不委屈你什么。省院那么些人看着呢。”
“是。”杨毅见继父把这些都想到了,便明白继父的工作变动是不可避免的了。
“还有,如果你停在副书记的位置上了,你一定要沉住气。”老孙还是露出来一丝遗憾了。要是再有两年,等到省院换届……他闭下眼睛,再睁开又是不动声色的老孙了。他叮嘱杨毅道:“你不能学李敏负气辞职的。”
“嗯。你放心。我绝不会学李老师的。省院眼科有我没我都照常开诊。”杨毅郑重地保证。然后又说:“现在的神经外科也不是十多年前那时候了,李老师再玩辞职影响也没那么大了。”
“是啊,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人物,没看缺了谁,这个地球就不转了。比如你们省院没了陈文强,也还在继续向前发展。估计没了你杨毅,可能水花都溅不起一个来。”老孙半开玩笑地说。
杨毅也笑道:“人李敏辞职有谢逊找她回来。我要辞职了,院办得一堆人拍案欢庆,腾出来个副书记的位置了。”
老孙笑:“你明白就好。若谢逊、刘红说你什么,你别在意。他俩没两年就二线了,你就当他们老糊涂了,别计较。”
“嗯,我明白。”失去继父这个□□,自己马上要面对外面世界的刀风剑雨了。
杨毅记得省院副书记这个职位是怎么来的。那是陈院长出事后混乱时,从谢逊这个刚接任一把院长的名下剥离出来的。哪怕有孟书记、刘红做过渡,经过这么些年,谢逊也该想明白了。
*
罗天面色沉静地盯着一滴滴进入血管的药液,叶凌云坐在板凳上也盯着药液。小护士拿着一个感应器过来,她将感应器别到输液管上说:“叶老师,有这个感应器,没了液体会报警的,就不用盯着看了。”
“谢谢你啊。”叶凌云很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小护士笑笑离开了。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不说外面多少重患排队等着心内科的一张床,也不说本校的老师住进附属医院会受到特别关照的,单看郑教授肯把加床给该住保健科的罗老师,霍星跟着忙前忙后的,罗老师这病就不会被耽误了。
只是罗老师运气真不好,怎么一个咽炎就引起风湿热了呢!可她运气又真很不错,还没什么症状就被发现了。
真应了福祸相依那句话了。
心内科的这间小病室是双人房间,但摆了三张病床,难免相互间的距离就被拉近了。临床的患者和陪护见罗天住进来以后,从郑教授到下面的值班护士都对她很客气,便想跟他们夫妻聊天,可谁知这夫妻俩都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的罗天用微信问叶凌云:“他们都走了?”
“走了。昨天吃了晚饭就走了。”叶凌云觉得微信这玩意真好。
“你弟怎么带了那么多钱?”罗天终于有精力问出憋了几天的问题。
叶凌云尴尬,但妻子发了微信问,那是必须要复的啊。他只能老老实实、实话实说地写道:“他准备买辆车跑运输。”
罗天嘴角浮现讥笑,她撂下手机说:“凌云,这可真是阴差阳错了。再晚几天,真可能没钱还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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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梓把遮阳板转换角度,q5驶出加油站,迎着太阳返程。
杨宇无意中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就问:“你怎么戴了这戒指?”
“露露给我戴的。表明我已经是名草有主了。爸,你没看我微信啊。”
杨宇打开手机,看到儿子才发的消息。
一男一女的中指上戴着同样的金戒子,图片上还有四个小字:“名草有主”。飘逸的瘦金体和手指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