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林致已拉住沈珍珠的手,秀眉稍锁,道:“来,我替你把脉瞧瞧。”沈珍珠正是求之不得,与慕容林致双双坐定,任由她把听脉象。
沈珍珠却见慕容林致把脉极久,初时全神贯注,继而紧抿嘴唇,两道秀眉越锁越紧,双颊泛白。慕容林致医术高绝,今日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令得沈珍珠心中突突乱跳,探询般小声问道:“怎么样?胎儿无恙罢?”
慕容林致仍将手搭着她的脉搏,入定般沉默不语,急得沈珍珠连声道:“究竟有什么不妥?”
连问数声,慕容林致方慢慢抬起头来,双眸隐隐噙着泪水,似是满腹的忧伤,一时说不出话来。沈珍珠有些着慌,想着自己在回长安途中曾经大病,虽然近月来少有不适,但瞅慕容林致的神情,莫非这胎儿会保不住?正在浮燥焦急中,慕容林致已站起,紧握住她的一双皓腕,泪水涟涟而下:“你为何要怀孕?你怎么能让自己再次怀孕?!”
沈珍珠不明其意,愣愣道:“你说什么?”
慕容林致复跌坐椅上,掩面半晌,终于抬头对沈珍珠道:“我不能骗你,我还是将实情告诉你吧——”
沈珍珠已知情况大为不妙,心反倒平稳安定下来,坦然抬首,说道:“林致,你说吧,这些年过来,无论怎样的结果,于我都无大碍。”
慕容林致哽声,“这全都怪我不好,当年替你治病时没有跟你与李豫说——当年你伤心已极,大挫根本,身体需好好调养。”
沈珍珠道:“当年我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吗?再说,这两三年以来,我并没有什么不适,一些小小病痛,也是极快就恢复了的。”说着,还将上回发热后只服普通药材便退热康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慕容林致听。
慕容林致却拍案而起,蹙眉痛心,“这正是最最危险的。你不知这两三年你是怎样渡过的,尤其是近一年来是怎样勉力支撑自己的——你身体看似强悍,其实外强中干,须知人之性命便如灯火,不时添膏续焰,方可微明不息。可是你——”
沈珍珠轻按着自己的腹部,咬牙问道:“我怎样?”
慕容林致侧过头,摇头不开口。沈珍珠大声道:“林致,你说啊!”
慕容林致噙泪抬头看她半晌,终于吐出八个字:“焚膏继晷,油尽灯枯。”顿了顿,拭去眼角泪水,接着说道:“尤其竟然有孕在身,更是雪上加霜。”
沈珍珠无数次身临险境,险死还生,几属奇迹。未料死亡终以这般猝不及防的方式馈临于她,在她最终了悟人生万象,情爱之真谛时,如山崩石摧般袭来,毫不容情的馈临于她。
她勉强一笑:“看模样,就连你也对我的病没有办法了。”
慕容林致摇头,泪如雨下,“就算神仙再降,也无力救生机已绝之人。”
“我还能活多久?”
二人静默无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珍珠启口幽幽问道。
慕容林致想了想,“不过三五个月吧,若你没有怀孕,或者可以支撑久一点:一年,或者更长。”
沈珍珠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没有这个孩儿,我也不过只能多活一点点时间。看来,这个孩子来得也是时候,并非错误啊!”
慕容林致泣道:“已到此种地步,你怎么还在念叨腹中胎儿。”
沈珍珠拉过慕容林致的手,正色肃容道:“林致,我求你两件事,你一定要帮我。”见慕容林致听着,接着说道:“第一件,我求你帮助我,让我活至生下孩子那一天。不,活到生下孩子后三个月,我知道以你的医术,还是能做到的,是吗?”
慕容林致泪如泉涌,点头道:“好,我帮你,我这就在长安住下来,一直替你看病。”
沈珍珠又道:“第二件事就是,此事千万不可让李豫知道!”
慕容林致黯然,只是说:“你何必这样用心良苦。”
沈珍珠道:“他已为我伤心甚多,我不忍心。”
慕容林致心道:再不忍心,也终须有那一日。“虽然我可用药为你稍续数日性命,然而孕期越长,你会越来越虚弱,你须小心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沈珍珠点头,“我省得。”强作欢颜岔开话题,“方才忘了问你:怎么突然就想我,要来长安看我了?”
慕容林致取出香巾拭干面上泪痕,道:“这算是一件奇巧的事。三个月前我在西凉国一带行医,碰着一个名唤薛鸿现的姑娘,极是活泼可爱,我与她一见如故。更巧的是,她竟说与你相交极佳。想着我们都有数年没有见到你,便相邀着上月来长安找你,也不知怎的,我在长安等了一个月,不仅你不在宫中,就连薛姑娘也一直没有露面。今晨在市井中听传言道太子与太子妃回宫,便急忙来找你了。”
沈珍珠也很是想念薛鸿现,听了这话,悲戚中添了几分欢喜。
正说到这里,李豫领着名太医匆匆走入。他眼神锐利,一眼便认出慕容林致,见两人都面有泪痕,打趣道:“你们姐妹相见,何必弄成这般眼泪汪汪的。林致,既然来了不如多住一段时日,你好似游侠般,要走了又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沈珍珠强笑道:“谁说她要走?林致打算长留长安,待我产下胎儿才会离开呢。”
李豫一听喜出望外,挥手叫那太医退下,兴冲冲的说道:“有你看着珍珠,哪里再需要其他大夫,真是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