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二十
    钟声“当当……”响着,肃穆的教堂内,史莹琪举行了她人生的第二次婚礼。
    她的第一次婚礼是在中国西藏高原的雪山、海子边的军医院举行的。大胡子院长引来好多年轻的和不年轻的男女军人。在大胡子院长眼里,这是一对扎根高原的年轻的知识分子军官的婚礼。他要把婚礼举办得热烈而盛大,他别出心裁地叫了附近的骑兵营长牵了马来。骑兵营长是他家乡人,召之即来。在军医院的饭堂举行完热烈、逗趣的婚礼后,骑兵营长让新郎甘家煌和新娘史莹琪各骑到一赤一青两匹膘肥毛滑蹄子粗短的走马上。这种走马漂亮而行走稳健。新郎、新娘刚坐上马鞍,骑兵营长就大喝:“驾!——新娘新娘,上,整个崽娃出来!”怪笑着又带了几句脏话。这两匹走马就撒开了四蹄。骑兵营长知道,紧挨骑兵营的军医院的青年男女,没有一个不会骑马的。
    说是走马,跑起来也呼呼生风。
    这一番跑马,将史莹琪那满肚子忧烦、苦闷、恨怨、遗憾一股脑儿驱走了。她双腿猛夹马肚,那赤马便“咴”地甩首嘶鸣,撒开四蹄。大山、绿树、草地从她身边后退,她迎着那天地交合处的雪山、海子奔去,把甘家煌抛下了老大一截。看着那远处的地平线,一句话涌上她的心头。那是在军医学校时,她从夏坤的拾零本上抄写来的一位作家的话:
    命运和理想是天和地的平行,但又总有交叉的时候。那个高度融合统一的银亮的灰白色的线,总是在前边吸引着你。永远去追求地平线,人生就充满了新鲜、乐趣和奋斗的无穷无尽的精力。
    想着,她双目灼灼,一阵悲凉一阵振奋。既然这样抉择了自己的命运,就不管一切地快马狂奔吧,永远不要停步。隐入云层的太阳露出脸来,遥远的地平线的灰白色呈现出金黄色,似一根金色的琴弦。她看着,双目一耀一灼,朝马屁股挥拳,赤马扬蹄,似离弦的箭,朝那遥远的金线驰去。身着军服的她似一团绿色的火焰,扑进广袤的大草原。当她和甘家煌并辔立马时,站在了一望无边的托林海子前,一旁是入云的雪山。
    她的两眼发潮,嗓子发痒,她真想放声歌唱……
    早啊——
    草地、海子!
    我们年轻的军人,
    海角天涯行。
    我们走到哪里,
    哪里就留下一片绿荫。
    一阵调门不准却音域浑厚、饱蘸激情的歌声响了。是甘家煌在唱。史莹琪听着,竟激动得不能自已,两眼噙泪。
    好啊——
    大山、雪岭!
    我们年轻的军人,
    志在四方行。
    哪里有我们的足迹,
    哪里就刻上我们的心……
    她也放喉歌唱。歌声在茫茫草原、浩渺水面、莽莽雪山振荡,飞向苍穹。两个年轻军人朴实的歌如大地之魂,唱动唱暖了史莹琪惆怅的心。一时里,她觉得甘家煌也并不赖,是她信得过的终身伴侣。
    新婚夜,甘家煌抚摸她说:“莹琪,我爱你,爱这大山海子,像大胡子院长说的那样,已在这儿选好了坟地。你跟我结合,不恨我不后悔么?”
    她落泪:“人生没有后悔药可吃,但求你我真诚相爱,白头偕老。”人生无悔,人生如梦。
    此刻里,在这高大森严的教堂内,听着那持重、沉缓、击人心扉的钟声和牧师那歌唱般的祝福声,杰克为她戴上结婚戒指。比之她的第一次婚礼,这一次也够盛大的。按照美国的传统习惯,男女成婚,举行婚礼的大部分费用都由女方的家庭负担。尤其是婚纱,新娘讲究的是戴自己的母亲或祖母的。而杰克不让她出一美分钱,一切都由他操办。杰克的远处家乡的70多岁高龄的老父母得知消息后,叮嘱一定要举办婚礼。史莹琪没有想到,宾客来了有三百多位。而来自中国的她的亲朋里,有她的儿子甘洋和堂弟宝全,有宁秀娟、赵勇、章晓春、庄庆,还有经夏坤介绍和她认识的孟齐鲁。甘家煌也来了,送了厚礼。
    婚前一天,她收到了夏坤从遥远的故土发来的电报贺礼:一束插花和一份夏坤亲书的传真贺卡。字不多,却令她和杰克感动:“莹琪、杰克新婚致喜,恭祝二位相亲相爱,相伴终生。夏坤。”
    这来自大洋彼岸的祝福格外珍贵!
    女儿甘泉打来越洋电话祝贺,她对女儿一番叮嘱。她也给自己的老母亲去了电话,老母亲哽咽着好一番叮嘱,她泪流满面。
    杰克的家在纽约曼哈顿东北边长岛海峡的锡蒂岛上。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她去过他家,杰克有私人游艇,他开了游艇来接她渡过长岛海峡。这是一个独院,院内有一座外观并不华丽的三层楼房。底层是可以容纳两辆卧车的车库,楼上有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内饰华丽,用物一应俱全。院内有个不大的呈“葫芦”状的游泳池。
    一行人一溜轿车驶进小院。杰克沙哑地大笑,说,这是他这小院来客最多最热闹的一天!楼内楼外摆了水果、糕点、冷餐食品、各式饮料和酒类。自助餐,人们随意地边吃边饮边交谈。有雅致的音乐,愿舞者自便。
    新郎杰克身着礼服,胸佩红花,挽了身着婚纱的史莹琪楼上楼下院内院外应酬,向宾客们致谢、敬酒。他惊叹史莹琪的落落大方、饮酒的实在和海量。对杰克介绍的每一位宾客,史莹琪都喝口酒答谢,却对客人们说,请自便。她喝的是来自中国的茅台酒,用的是中国的陶瓷小酒杯。杰克还未喝过这种酒,喝了之后呀呀咂口,说:“好酒好酒!”
    他俩走到赵勇、宁秀娟夫妇跟前,史莹琪各与他们干了杯酒。章晓春拉了庄庆来祝酒,庄庆喝茅台酒后伸舌哈气,连叫好辣。章晓春笑说,你喝的是世界第一名酒。他俩走到孟齐鲁跟前,老孟说,新郎新娘非三杯不过关。杰克哪能喝三杯,一杯下肚就哇哇大叫。史莹琪就自饮了三杯,又帮杰克喝了两杯。孟齐鲁惊叹,喝了六杯酒,说是不能败在女人跟前。
    “‘千秋怀抱三瓶酒,一生豪情百万兵。’老孟,知道中国喝茅台酒无对手的人是谁吗?”史莹琪话多了,笑问。
    孟齐鲁想想,说:“是武松,他喝18碗酒!”
    “他喝那不是茅台酒,是水酒,度数低。是许世友,他喝酒无对手,把喝酒看为人老不老实豪不豪爽的标志。桌子中间放个大空碗,说是滴酒罚一碗。他身后站名卫兵,说是酒监。与许司令同样级别的上将,这卫兵也敢动手得罪,进行罚酒,说是‘各为其主’。一些吃过苦头的将军免不了说出去,就有一人与许世友对饮,结果,许世友认输。知道这人是谁吗?”史莹琪又问。
    “不知道。”孟齐鲁来了兴趣。
    杰克也想听下文。“是周恩来。”
    “啊,是你们的总理先生!”杰克说,竖拇指,“ok!”
    史莹琪这一番敬酒一番说笑,引来不少人,都说她喝酒行,讲得好!杰克乐得咧开厚唇笑。
    甘家煌站在附近,一字不漏地听了。他知道,这是他与史莹琪新婚时,大胡子院长在酒席桌上讲的一段“对酒论英雄”的趣事。大胡子院长没有强灌他俩的酒,却灌醉了自己。此刻里,想到那位把自己的忠骨埋在了风雪高原上的大胡子院长——他与史莹琪的月老,不禁心生感慨。就又想到那个燕尔夜他与史莹琪的对话。他并不后悔自己没有终生留在那高原上,却万般后悔失去了史莹琪。现在,他财富不少了,却失去了妻子远离了女儿。唯有不争气的儿子甘洋伴在他身边。甘洋经商的精明能干确实不亚于他,他最为担心的是怕儿子的毒瘾复发。
    “甘先生,谢谢你来祝贺,我们夫妇也敬你一杯。”甘家煌这样想时,史莹琪、杰克来向他敬酒。他受宠若惊,接过酒杯:“谢谢,谢谢,祝贺你们!”仰脖一口饮尽。
    史莹琪盯他笑笑,也一口饮尽。
    好久不见她对自己这样的笑了,甘家煌心里一阵灼热,想起那跑马海子边的情景。他真想说,莹琪,你本应该是属于我的啊……
    “甘先生,希望你不失诺言,早日飞回国去,去谈判夏坤他们那病房大楼修建的事情。”史莹琪说。
    “我会去的。”甘家煌说。
    “甘总,夏坤院长欢迎你去,可他们的门也是对我们cm公司敞开的!”
    赵勇拉了宁秀娟过来说。
    甘家煌礼貌地笑:“赵总经理总是这么有气派,我们共勉。”
    “啊,甘总,赵总,你们共勉,可别忘了我们fd公司。”章晓春走来。庄庆跟在她的身后。
    甘家煌笑,自信狡黠卑谦的笑:“啊,章小姐,您和您们的庄总都是非凡之人,我们共勉。”
    史莹琪说:“好呀,你们三家都去找夏坤他们,看看谁能竞争赢,谁能把这造福人类的善事做成!来,我为你们的善举,也为夏坤他们的善举,干杯!”饮尽杯中酒。
    她堂弟宝全走来,附在她耳边:“姐,我为你计算着的,你已经过量了,不能再喝了!”
    史莹琪笑道:“今天是我大喜,宝全,你别管我。我,我要喝个够,喝个痛快!”又找了甘家煌,从侍者手中接过茅台酒,各斟了一满杯,“甘家煌,命运捉弄过我,也摆布了你,我们都无须叹息。来,我们再干两杯,你我谁也不要软蛋!”
    甘家煌酒力过人,再喝几杯也没问题,然而,他不再与史莹琪饮酒,他知道她已经不胜酒力了,笑说:“我不能喝了,真的。”
    史莹琪呵呵笑了:“你不老实,你最,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老实。我,我知道你的酒量,你能喝,喝,喝呀!”血红两眼盯他。
    甘家煌苦了脸:“好,我喝,喝两杯,只是,你就不要喝了,你的两杯我代你喝。”连饮两杯,伸手拿史莹琪的酒杯。史莹琪推开他,她仰脖子喝了两杯,步态踉跄。
    宝全附在杰克耳边说了什么,杰克就让侍者离开去,搀扶史莹琪说:“莹琪,你不能喝了,你应该回屋去休息了,你醉了。”
    “我没,没醉,你不要拉我,我,我还要喝,喝!”史莹琪笑着,满面血红,拍着杰克肩头,“夏,夏坤,你不,不要拉我,不能拉我……我,还要喝,喝……”
    杰克就抱了史莹琪向楼屋走。
    宁秀娟听史莹琪喊了夏坤,动了感情,禁不住两目晶莹。章晓春也好感慨,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中国的古老谚语多好,可为什么在生活中却常常是鸳鸯各自飞?夏坤,这个自己的导师,离开美国时也没能去送他。那天,她打越洋电话向他祝贺生日,不想,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放下话筒,压断电话,一句生日祝词也没能对他说,她可是想了一大串祝词呢!那个女人是谁?他新婚的妻子?不会,太突然了太快了。他的情人?不会,夏坤是不会这么随便的,国内的领导干部也不允许这样。那么,是谁呢?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知道夏坤的电话就在他的床头柜上,这么夜深了,一个女人在他的卧室里。她的心好乱,以至于忘了按时向一家客户发传真,失掉了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幸亏庄总不知道,否则,会被炒鱿鱼的。她好烦。庄庆说,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如像吃了芥末,这么冲人。她回他说,庄庆,你这个画痴,只知道绘画,只知道什么从功利到审美,什么艺术悄悄地绽开了嫩绿的新芽,你不晓得人的感情,女人的感情!庄庆懵了,不知所措,对她唯唯诺诺,倍加小心,仍不见她以往的笑颜。有一天,他让她笑了。他告诉她,他已说通了父亲,同意拿出一笔钱,让她陪他去中国的名山秀水绘画。当然,加了一个条件,让她去谈判夏坤他们那医院大楼修建之事。这事情,她曾对庄总说过,开先他有兴趣,可他了解到中国国内的建筑业已在降温之后,犹豫了,不太想去投资。不想,又被庄庆说通了。她笑了,好久没有的笑。她早就渴盼有机会回国去看看了,可这边的事情一个接一个,没有个完,忙死人。这下可以回国去看看了。更主要的是她要去看看夏坤。她打消着自己的疑云,那天晚上夏坤一定是出差去了,他是个大忙人,不定是他们医院的谁谁去帮他照看屋子照看女儿。夏坤就是夏坤呀,自己还不了解?她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错怨人家了。庄庆说她又是和气的章晓春了。
    女人的心如水,一石便可激起波澜。史莹琪的一句话,激起了两个女人心中的波澜。
    杰克抱了史莹琪匆匆上楼。史莹琪感到好舒心,是夏坤抱着她在急走哩。
    也是这个季节,她和赵佳秋去军医学校的浴室冲冷水浴。夏坤几个男学员,不论春夏秋冬,一直坚持洗冷水浴。女学员中,就只有她和赵佳秋敢于去洗。脱去衣服之后,好冷,一触那凉水就又跳又叫,咬牙冲进哗哗的浴水,全身收缩的血管反扩了,散发出热气。那因寒冷而血管收缩的苍白的肌肤就渐势红润光亮。水声伴着两个姑娘哇呀的叫声,冰冷的浴室内热烈喧嚣。她俩互相嬉戏着擦背,赵佳秋搔着了她的痒处,她哇哇大叫,毫不留情还击。“好了好了,不来了!”赵佳秋讨饶,看她感叹:“莹琪,看你这容貌这身材,我羡慕死了。看我,又横又粗,唉,爸妈咋给了我这副模样儿……”史莹琪笑,带着满足和骄傲。“啊!莹琪,血,血!”赵佳秋惊叫。史莹琪才发现,一地的浴水都血红。来例假了,怎么这时候来!年轻姑娘被赵佳秋那惊惧的叫声和一地的血红惊骇,心跳加速,一阵目眩,滑倒到浴室的三合土地上,后脑仰撞在地板上,失却了知觉……淋浴水“哗哗”而下,冲击着她那血管再度收缩的肌肤。赵佳秋吓得不知所措,慌乱穿衣,大声喊叫:“来人呀,快来人呀!……”晨间跑步过来的夏坤听见叫声,住步问:“什么事,怎么了?”“快来,快来救人,史莹琪昏倒了……”夏坤一悸,欲往里冲,又止住:“我是夏坤,我就来,我来啦!”“快救人呀,她一脸苍白,要死人了!……”赵佳秋才回过神,关了水龙头,抓了史莹琪的衣裤,盖在她身上。夏坤停了停才进去。一看,也慌了。慌乱中,想起中医课学过的知识,前去为她掐人中穴。史莹琪缓过气来。他掐得好用劲,以至于好些天史莹琪鼻唇沟处的指印才消失。夏坤背转过身子,叫赵佳秋为她穿好衣服。而后,他抱起了她,急匆匆朝校医务室跑。史莹琪被夏坤抱着,发冷的身子渐感热气,羞涩、悸怕、感激……
    啊,夏坤把她放到床上了。怎么不是那老硬的铺了白单的木板床呢?怎么是这么软和这么华丽的床铺呢?啊,也不是那校医室的瓦屋顶,这屋灯怎么这样柔和,灯管像雨滴……半夜,史莹琪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不是睡在校医室里,是睡在杰克精心布置的豪华新房里。往她嘴里喂的不是服药的开水而是冰水,喂水的人不是夏坤而是自己新婚的丈夫杰克。
    “杰克,我喝醉了么?”
    “是的,我亲爱的,你喝醉了。”
    “我怎么了,喝这么多的酒?”
    “你是高兴。我亲爱的莹琪。今天,你真高兴,我也很高兴!可是,你不该喝这么多的酒,你喝得太多了……”
    是吗,喝太多了?是的,喝太多了。自己真高兴吗?今天,应该高兴的。可是,自己分明是在借酒浇愁哩!她抬眼看黝黑健壮的杰克,杰克正关切地目视着她。这个杰克,我也不该这样,看他那担忧不已的脸。自己已决定了和他相处,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后半生的唯一依托了!
    “杰克,你女儿怎么没有来?”
    “莹琪,我得实话告诉你了。她,不太喜欢你。可是我想,一切会变的。就像当初你也不情愿跟我一样。好了,我亲爱的,不用管她,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嗯,我们自己的事。”史莹琪说,笑了,“杰克,你们美国人不是很开放么,难道你女儿还不如我的儿女?”
    “是的,你说得对,我很感谢你,感谢你的儿女们。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儿女看待的。至于我的那个25岁的女儿,我对你说过的,她很令我失望,她已经堕落了。她赌博成性,同男人鬼混。啊,看,我怎么了,说这些不痛快的事情。亲爱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好了。”史莹琪听了杰克的话,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同命相怜,她同情杰克了,“杰克,来吧,这之后的日子,都是我俩的了。”
    杰克激动、感动。他多年渴盼的真正属于他和她的时刻到来了,反显得有些手脚无措。他眼前平躺着他心爱的人,他过去的学生现今的夫人。酒后的她面颈潮红,丰盈的身子柔软似云似雪似花……他害怕她会散去化掉,害怕毁坏这人间最为美好的鲜花……
    “杰克,你怎么了?来呀,我属于你了。”
    她的话音柔和没有矫情,她的目光柔润扑闪出对他这个黑人丈夫的爱,她的容貌美丽令人心醉。他两眼涌泪,真诚、感激、欣慰、内疚的泪。她不该属于自己的,她应该属于她初恋的情人夏坤。他才与她般配,他才有资格有权利来采撷这朵经受过风雨的花朵。而她却跟了他。他明白,她并非完全出于对他的爱。他清楚,他俩的婚姻有客观社会的、经济的和个人心理的因素。他这么想却不会放弃采撷这朵鲜花,这是他久久期待苦苦追求的结果。人类是伟大的,人是自私的。占有欲在他的心中永远强大。事业上学术上如此,个人婚恋上亦然。是的,他不会放弃的。尽管他此时此刻内疚甚至骇然。但他一定要占有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跳加速。如同他迫使她攻克科研课题那样,他要迫使她用身心来接受自己。她的答辩过关、获得博士学位是她努力的结果,也是他这个导师的胜利;她的答应与他结婚是她的自愿,亦是他的努力的最终胜利。可这是他的胜利么?不,是他的失败。夏坤的到来,他本可以成人之美的,可是,他不会。他不是用真正的爱情,而是利用了自己的私欲和权力……
    杰克这样想时,史莹琪那柔软的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捂到她胸前。他不能自已,彻底崩溃,喷吐粗气吻她,颤抖双手解她胸衣,一个纽扣一个纽扣解开。他那双做实验的粗黑的手伸进一片乳白,捧起两团柔软,用脸挨用嘴吮用手揉。他在揉动自己的生命,揉动整个世界。
    她任他亲吻揉抚,柔顺的身体如浪般起伏。她要回报他,回报他的培养之恩,回报他在她最痛苦孤独的时刻对她的真情实意的爱。人与兽的区别就在于有世间真情,真情是金不换的。在这个世界上,对她充满真情的人除了夏坤,就是杰克了。夏坤是她真心所爱而又失之交臂的人,是她永留心中的最美好的寄思和希望。这太遗憾了,也就够了。人之一生倘若没有了寄思和希望才是最为可悲的。夏坤,原谅我的狠心,体谅我的处境,宽容我的所为吧。你我都是搞科学研究的,都在道理上明白,世间的一切完美、圆满都只是相对的,爱因斯坦先生早已定下了这一铁的定律。我理解,那天晚上,当我婉言谢绝你之后,你是何等的痛苦。我知道,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但在理智上你万般痛苦,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圆满的反面就是圆满。夏坤,你会有圆满之果的,不明智的相反就是明智,我相信你会明智地对待现实的。
    夏坤,尽管我已是杰克的人了,而我的心永远是属于你的。
    杰克的手变得鲁莽、有力,肆无忌惮。她生起股厌恶感却又任随了他。
    杰克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比强健,也耗尽了自己全身和一生的精力。他感到他的躯体、灵魂都飘飞起来,飘飞到一个美丽无比的所在。啊,人生多好!当他完全瘫软在她身边时,他的泪水湿了她的面颊,湿了枕巾、床单。他孩子般抽噎地哭了。
    杰克,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如同在狂饮一杯美酒,满溢出自己的嘴角了。他伸臂紧搂她,将面颊深埋到她怀里。这是他追求一生获得的最为圆满的爱,这是他拥有的一切!他不愿意松动她半点,他不愿她离移开他半寸,他要在这天堂般的蜜月世界里长久甜蜜地酣睡……
    他感觉到自己的急跳的心在膨展在外移,四肢已不受使唤。他开始痉挛、抽搐,脑子轰然发响,眼前金星蹦跳。啊,金星,一闪一烁,金光万点。他搂抱了自己心爱的人在浮移在升华……啊,彩霞,白色的黑色的赤红的彩霞,他临近天堂之国了!上帝啊,你缔造的天堂之国多么神秘多么绚烂多么辉煌!
    杰克,你还惋惜什么,你什么都拥有了。所有的,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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