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你想到的那样。”江氏看到女儿的神色,微微颔首,继续说道,“纪氏这种高门大户,只怕是很难完完全全的忠诚于谁的,他们只会忠诚于自己的门楣以及富贵绵延……那种时候,他们看似为了神宗先帝四处屠戮,但谁知道,屠戮之前,有没有做点什么,藏点什么,乃至于交换些什么?这一点,从他们主支猝然遭遇灭门,却还能让纪明玕逃出生天,可见一斑!”
她淡淡说道,“恐怕是当初灭门别人家多了,积攒的经验,才会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都保下了一位主支嫡子。”
云风篁脸色变幻不定,说道:“但遗诏……那些皇城司精锐,能够被神宗信任,只怕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
江氏叹口气:“是这样没错,可你莫要忘记一件事情,这些人之所以隐蔽,甚至这些年来毫无存在感,那是因为,咱们根本不知道!”
“但纪氏会不知道么?”
“神宗先帝将这样的大事托付他们,他们当初在皇城司必然是极为受信重之人,否则也不至于被抽调之后,皇城司至今大不如前。”
“纪氏陪伴神宗左右那许多年,若是以有心算无心,不说在神宗去后将他们一网打尽,顺藤摸瓜找到遗诏,却不难。”
“至于善渊观……”
江氏冷笑了一声,“那道遗诏是制约太皇太后的神兵利器,但纪氏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若是直截了当的让太皇太后就范,未免太伤了和气。还有什么比瞿皇后或者其他漏网之鱼,号称要公布真相,更合适做替罪羊呢?”
“太皇太后跟你一样,人在深宫,又是后宫妇人,在宫闱里再怎么呼风唤雨,出了宫,许多事情,少不得委托娘家。”
“纪氏‘彻查’之后惶恐万分的告诉她这是真的,当年的确出了漏网之鱼,手握凭证,能够证明种种神宗夫妇都不想看到曝露出来的真相……太皇太后能不信?”
“毕竟最早的时候,可能太皇太后压根还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罪魁祸首是谁,这时候,她更加没理由怀疑自己的娘家。”
云风篁心中惊骇,说道:“娘,这么看来,最可能被当做挡箭牌的,应该还是瞿皇后?善渊观,看来是专门被推出来的障眼法!”
“我也觉得是障眼法。”江氏点头,“这地方离帝京离行宫都这样近,有什么秘密,掘地三尺也早就发现了。傻子才会在这儿藏什么机密!但它是太皇太后、瞿皇后以及神宗先帝认识的地方,纪氏若是要借瞿皇后余孽的名义,选这儿,最能让太皇太后如鲠在喉。”
云风篁接过话头:“尤其是,当太皇太后反复彻查,乃至于亲自彻查,却一无所获时,她还会怀疑,是瞿皇后余孽技高一筹,自己斗不过。”
不然,太皇太后也不会连续几十年给善渊观丰厚赏赐,又在听到善渊观走水后,一病不起。
只是……
她沉吟了下:“可纪氏余孽做什么现在拿出这道遗诏?当初天子帝位不稳的时候,不是效果更好?”
“若他们最恨的是天子,也还罢了。”江氏哼笑,“但若他们最恨的,是太皇太后呢?”
云风篁一怔,下意识道:“可这……且不说太皇太后跟他们到底是血脉相系,陛下可是灭了纪氏主支的!”
江氏淡淡说道:“这宫里想方设法想拉你下去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加起来,跟谢无争,如果只能杀一方,你选择杀谁?”
那当然谢无争!!!
外人再怎么跟她为难,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谢无争那个畜生……云风篁明白了。
“但这会儿针对太皇太后……”云风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点儿没彻底搞明白,“又能报复太皇太后什么?而且太皇太后卧病是从善渊观走水开始的,若是如此,做什么不早点烧了善渊观,好折磨太皇太后?”
江氏叹口气:“这事儿出来之前,朝廷难道没发生大事?”
大事?
那也就是她受册为后,以及,公襄秉成为储君了!
公襄秉?!
云风篁拧着眉头:“娘是说,公襄秉上位,纪氏余孽才腾的出手来对付太皇太后?!”
“应该就是如此。”江氏颔首,“虽然这位太子如今未必向着纪氏,就算心里向着,必然也不敢表现出来。但将来他登基了,为了证明自己出身的正统光鲜,少不得也要给生母养母贴一贴金的。到时候,纪氏余孽但凡还在,多少能够沾点儿光。说起来也是陛下下手太狠,剩下来这些人,能够支撑到现在,那都是心气儿过人,还能图什么?再者,他们如今这样子的情况,除了报复一二,唯一能够安慰的,大约也是这万里河山,最终还是落入了流着他们纪氏血脉的皇子手里罢。”
这倒也是。
纪氏树倒猢狲散之后,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幸存者寥寥无几,但凡现实点,也该知道他们是不可能恢复多少纪氏往日的荣华的。
“而且选在这种时候曝露出遗诏的事情还有一个目的。”江氏看着女儿,“外头都有谣言将善渊观走水跟遗诏联系起来了,怕不是想借着这件事情铲除你呢?毕竟以公襄秉的手段,要是你有个好歹,将来还有谁能够阻止他承位?”
能够在云风篁这样的母后手底下熬出头的皇子,就算淳嘉长寿些,日后还有新宠,却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云风篁沉吟着,道:“但如今声势这般浩大,他们也不怕玩脱了?”
“约莫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后手?”江氏不以为然道,“再说了,就算玩脱了,茂王那边上位,对纪氏余孽能有什么坏处呢?真到了那种地步,陛下跟你们娘儿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如此也算是给纪氏报仇雪恨了。而且茂王一旦登基,为了证明今上的无道,也肯定会拣被今上处置的人家平-反一二,纪氏如今都没人了,又是当年拥立今上的人家,正是最好的牌坊没有。”
就是新君的左右也会赞成的,因为纪氏没人了,只要给予一些不要钱的哀荣就好,毋须占据什么肥缺,也不会分享他们的权力。
如江氏所言,是很好的牌坊。
云风篁面色变幻不定,道:“这倒也有可能,否则没法解释太子此番遇刺的突兀。说起来,娘,我觉得太子这一次受伤,莫不是有什么变故在里头?毕竟他受伤之后的反应,实在太不像从前了。”
江氏观察着女儿的神情。
云风篁注意到,挑了挑眉:“莫不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陛下似乎下了封口令,你没有随圣驾一起回去,所以不知道也不奇怪。”江氏说道,“当日我是就在队伍里的,所以听说过一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遇刺才发生之后,陛下诏令彻查来龙去脉,似乎与罗荀有些转弯抹角的关系,当时就有人揣测,陛下有惊无险,太子却见了血,莫不是与你有关系?”
“……那后来?”云风篁蹙起眉。
江氏不在意的说道:“你这些年来笼络陛下也不是白费功夫,又或者这眼接骨上陛下不欲多事,故此吩咐处置了猜测之人,对外宣布是茂王所为,这事儿就这么定性了,再没有其他的说辞。”
这么说,太子是怀疑他的遇刺是自己做的?
云风篁有些疑虑,按说纵然如此,太子也不该表现的这般失态罢?
毕竟在她看来,中宫与东宫之间巴不得对方去死的想法,难道还是什么秘密?
这不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吗?
公襄秉若是这样容易失态,却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她沉思了会儿,缓声说道:“这次倒是冤枉我了,还真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江氏语气里不无惋惜,“要是能得手就好了,多好的机会?现成茂王他们是替罪羊。”
这日江氏待到宫门快落锁才离开,云风篁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她考虑再三,还是没去见太皇太后试探,主要是她还没整理好思绪。
这时候临近中秋节了,皇后忙里抽空,问起已经就藩的秦王:“那边的节礼可送到了?”
本来如今茂王等诸藩叛乱,按说是没有这个空顾及这些的。
但实际上,朝廷也好,皇室也罢,为了表示茂王他们只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惧,这个中秋节,不但要照常过,甚至还要大肆操办,来显示上层的从容与笃定,好安稳人心。
云风篁心知肚明,就寻思着要不要借这机会,让秦王回来请个安什么的,也团聚一下。
赤萼上来说道:“回娘娘的话,秦王与宋王的节礼都是掐着辰光送出去的,前两日就到了两位殿下手里。如今宋王殿下那边的使者已经回来了。”
之所以去秦王那边的使者还没回来,倒不是秦王封地更僻远,而是因为中宫使者跟秦王更熟悉,也更关心秦王的情况,趁着这次机会,少不得将封地摸个底,免得秦王被欺负被算计,这也是云风篁这母后对一手养大的孩子的一份庇护。
至于宋王,且不说他有崔淑妃照顾,云风篁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使者东西放下来,也就打道回府了,自然回来更快。
云风篁此刻就随口问了句:“哦?宋王那边如何?淑妃还住得惯罢?”
“淑妃娘娘这会儿怕是不太好。”哪知赤萼却说道,“说是之前路上就因劳累过度乏着了,抵达封地之后,因为宋地王府年久失修,只能暂居驿站,那地方偏僻阴暗,淑妃娘娘住的不爽快,身上还起了许多疹子,随行太医好不容易才治好的。这两日才匆匆搬入王府,却又病着了,好像是冰鉴放多了的缘故,以至于都没有亲自召见使者,只让近侍出来说了两句话。总之大病没有,这些日子,小病却不段。婢子听着,仿佛有些水土不服。”
“那她可说什么?可要咱们这边帮忙么?”云风篁点一点头,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宋王跟淑妃都不得宠,也是宋王年长,淑妃好歹也是个老字号的高位,所以分封的时候,皇帝没有特别宠爱,但也没亏待,给的地方不好不坏,算是中等。
但淑妃出身高贵,这辈子都在帝京打转,如今也有点岁数了,忽然出这样的远门,未免有种种不适应。
赤萼说道:“淑妃娘娘说一切尚可,不敢叨扰娘娘您还有陛下,说她再住些日子就好了。”
云风篁笑了笑:“那就算了。”
她也知道淑妃肯定不肯多事的,毕竟母子俩好不容易脱身,怎么肯再沾染这些是是非非?
甚至淑妃的卧病是真是假都不好说,八成是为了尽可能跟帝京这边的人与事撇清找的借口。
皇后并不在意,她对宋王母子兴趣不大,稍微问了几句近况,也就去关心秦王了。
一晃眼,就到了中秋节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