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原本急于告诉女儿情况,见状倒是有些小小的得意,嘴角微弯,露出狡黠之色,说道:“你人在深宫,诸事缠身,打听的又是宫闱之事,难免一叶障目了。神宗世宗时候的许多秘密,宫禁之中的寻常宫婢,一无所知。但宫廷之外,积年世家,却未必没人知道啊!”
云风篁不禁恍然大悟,懊恼道:“的确,是我糊涂了。”
果然江氏紧接着说道:“我这几日陆陆续续同谢岚她们都说了话儿,这几个女孩子,沾你的光,嫁的都不坏。许多事情,她们不知道,她们夫家的老人,却未必不知情。这不,我找借口教她们套了些话,整理之后,特意来说与你听。”
“娘请说!”云风篁连忙道。
江氏率先道:“善渊观那事儿你没必要愧疚,这压根就怪不得你。”
云风篁一怔,旋即醒悟过来,只怕有人猜测到神宗遗诏之事,与善渊观走水有关,怪到了她头上,甚至这种看法,传到了江氏耳中,她心下唏嘘,果然,还是亲娘可靠。
什么时候都站在自己这边。
她就说,江氏怎么会去找神宗世宗时候的老人打听往事?
毕竟面前搁着的麻烦多了去了。
合着是听到这消息,担心女儿被牵累。
定了定神,云风篁笑着说道:“这都是无稽之谈,陛下不会理会的,我更加不会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城府深沉。”如今没旁人在,江氏就直说了,“如今就算他心里怪你,可茂王那起子逆贼的矛头是对着他去的,他就算处置了你,难道就能平息此事?而且你有着能力,膝下子嗣又众多,他这会儿动你,既叫茂王他们看了笑话,且趁势落井下石,后宫也要生乱,皇嗣之间少不得也有一番风起云涌,岂非雪上加霜?我要是陛下,我这会儿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我也会一个劲的护着你,说跟你没关系。”
这话说的云风篁不禁默然。
江氏叹口气:“情分这种东西啊,是要争取,可是呢,关键时刻,也不能完全指望它。总归还是有着自己的依仗,那才叫靠谱。”
类似的言论她一直对女儿耳提面命,云风篁也深以为然,此刻就郑重领受了母亲的教导,复问她,善渊观,以及神宗遗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欧阳家早年是有嫡女在世宗后宫侍奉的,虽然没能成为中宫,位份却也不低。”江氏就说与她听,“一度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那会儿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在宫里,那位欧阳淑妃生有诸子嗣,娘家又显贵,地位十分的尊崇。只是帝宠虽然也有过盛况,后来随着年长色衰,世宗逐渐淡却下来,其子却无缘储君之位。欧阳淑妃倒是不甘心,私下争取了几回,为娘寻着了当年伺候过她姊妹的老人,听说了一些往事。”
因为神宗登基之后,大肆屠戮世宗骨血。
欧阳淑妃母子都已陨身,甚至这位淑妃的生身父母,亲近兄弟姐妹,都难有逃出生天的。
可以说她出身的欧阳家这一房,当时几乎全军覆没。
当然神宗也是有手段的,打杀了这一房的同时,也抬举了欧阳家另外一房,便是如今的欧阳燕然一脉。
所以欧阳家即使吃了大亏,倒也没闹。
这些往事不是世代相传的高门大户,如云风篁,那是之前压根没听说过的。
她此刻就问道:“那下仆既然知道些机密,必然在欧阳家地位不低,却是怎么逃出神宗清算的?”
按说这样的奴婢,主子死了,自己也难以逃出生天?
“欧阳淑妃既然曾经动过夺储的心思,娘家也参与其中,这等望族又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赌徒,贸然压上一切。”江氏说道,“自然也要做着事败的准备,不然你以为当初神宗做什么只追究了他们那一房?却是谋划的时候,族中就有着默契,根本不会全部下场,甚至日常行事,都有着分别。如此纵然事败,顶多元气大伤,却决计不会出现族没的情况。”
说到此处她有些黯然,“谢氏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你兄弟子侄他们也不至于……唉,不说这个了。”
江氏定了定神,继续道,“欧阳淑妃的姊妹当时已然出阁,晓得淑妃心思后,当然也要做些后手,预防被波及。总而言之,那老仆的身份为娘亲自看过禀告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很多事情,在当时是机密,断然不许外传,如今都是多少年过去,旧主荡然无存,说出来对如今的欧阳家也没什么害处了,却何必还要在意呢?”
这也是个道理。
云风篁遂去了疑心,屏息静气的听她讲述。
“淑妃当时为了给亲生骨肉谋取太子之位很是上蹿下跳了一阵,由此也知道了许多秘密。”江氏说道,“譬如当今太皇太后本身其实不信道,但太皇太后的祖母,却笃信道家。这善渊观在国朝头一位金主,其实是太皇太后的祖母。太皇太后少年时候,时常跟随祖母到观中小住乃至于修行。”
“当时还有一位,跟太皇太后年岁仿佛的贵女,也是因为长辈的缘故,常到观中。”
她忽然微微一笑,“你猜,那是谁?”
“谁?”云风篁怔了怔,心念电转,脱口而出,“不会是那位瞿皇后罢?”
毕竟江氏让她猜,那肯定是她知道的人。
但那个时候的人她知道的本来也没几个,跟太皇太后年岁仿佛,贵女……也只有瞿皇后了。
“我儿果然聪慧。”江氏赞许道,“可不就是她?”
云风篁说道:“但这也没有什么,帝京的贵女圈子就这么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
江氏道:“但你若是知道另外一件事情,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了:太皇太后跟神宗先帝感情的确不错,甚至神宗先帝驾崩前,都不太放得下太皇太后……但神宗先帝对太皇太后,不止是爱护有加,更是满怀愧疚!”
“愧疚?”云风篁拧起眉头,微微沉吟。
“而且。”江氏接着说下去,“神宗先帝与太皇太后的婚事,并非世宗帝后专门操心,却是神宗先帝先与太皇太后在善渊观附近偶然相识,之后,神宗先帝主动到御前请求过。经过一番波折,两人方才成为夫妻。”
云风篁若有所思:“难不成,这两位的婚事,瞿皇后也掺合了一脚?我之前倒是听宫人说,世宗不甚喜欢神宗先帝,故此,对他的婚事不闻不问。后来还是瞿皇后受册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对皇子们的关心,才提了一嘴。而且神宗与太皇太后的婚事,乃是纪氏看中了神宗先帝,主动将当时在帝京贵女里风头极盛的太皇太后,嫁与神宗?”
江氏说道:“有几年的确有这样的传闻,不过那老仆说,纪氏当时不太可能看中神宗先帝,因为太皇太后的一位姑姑,乃是当时的舒王妃!你大约应该知道,世宗时候的舒王,跟如今的那位舒王不一样,那位是非常得世宗喜爱的。”
“……这么说,纪氏当时其实是支持舒王的?”云风篁大为意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纪氏的确不太可能再去支持神宗了。
就不说当时舒王既得宠,想必也是储君之选的热门,就说纪氏这么做了,就不怕得罪舒王吗?
江氏微微颔首:“所谓纪氏慧眼识珠,觉得神宗先帝必能有所成就,故此将族中最出色的女孩子下嫁……不过是后来的谣言罢了。以舒王当时的得宠,纪氏其实压根没有理会过神宗先帝。他们对神宗先帝的支持,还是瞿皇后设计,令舒王惹了世宗不喜之后。”
云风篁问:“舒王既是世宗爱子,却如何惹了世宗不喜?”
“据说是舒王有次入宫赴宴,醒过来时被发现躺在了一位年轻宫嫔的榻上。”江氏哂道,“若是不得宠的皇子做了这样的事情,那当然是后果严重。但舒王得宠,所以世宗也就是将宫嫔赐死,训斥了他一番罢了。只不过经此一事,里里外外都要求不许舒王贸然入宫,再加上世宗虽然疼爱他,但也还有其他喜欢的儿女,到底对他冷淡了许多。”
“这件事情之后,纪氏才开始关注一些神宗。但也还没到对舒王那样予取予夺,寄予厚望。”
“娘。”云风篁沉吟了会儿,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太皇太后与瞿皇后少年时候都时常出入善渊观,太皇太后更是因此与神宗先帝相识,但可能是神宗先帝认错了人,可能是神宗先帝与瞿皇后别有所图,总之,神宗起初想娶的,不是太皇太后,而是瞿皇后?”
“而之后,瞿皇后入宫为妃,因着生子有功,受册为继后,就算起初心里还念着神宗先帝,到底亲生骨肉更重要。”
“太后之位也更诱人。”
“总之瞿皇后以退为进,利用了神宗先帝扫除嫡子承位的障碍……”
这一番大概的经过,云风篁没进宫前就大概听说了的。
若非瞿皇后功亏一篑,神宗先帝在最后关头反杀成功,这会儿帝座上坐的也不知道是谁了。
之前她没多想,或者说,这些年来也没人多想。
毕竟神宗可是逼着瞿皇后吞金自-尽,连她所出嫡子,送到世宗跟前都没能保住性命的,这般情况,谁会去揣测这两位之间有过什么?
云风篁缓声道:“在神宗先帝看来,瞿皇后背叛了他,甚至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想杀他,倒是太皇太后,始终陪伴在侧。后来纪氏会放弃舒王,转而支持神宗先帝,八成也有太皇太后的功劳。所以,神宗先帝才会对太皇太后好,而且满怀愧疚?”
江氏说道:“据咱们如今了解的情况,这样的揣测不无道理。”
“那善渊观跟神宗遗诏,又有什么关系?”云风篁不解的问,“娘刚才的意思是,就算善渊观没有走水,神宗遗诏也会曝露?这封遗诏,之前却是在谁手里?我想它一开始必然不是在茂王手里的,不然茂王他们不会忍到现在才发作。”
毕竟,孝宗跟摄政王并非神宗骨肉的话,论血缘,茂王是很有上位的可能的。
他却何必等到淳嘉如今羽翼丰满再来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