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急三火四做什么?”云风篁端起羊乳呷了口,淡淡说道,“这宫里红颜未老恩先断……是什么稀罕的戏码么?何况你母妃我如今都是做了婆婆、转年没准就要做祖母的人了。”
晋王怔忪了下,倒是敛了气急败坏之色,整理了下衣襟,跪坐到她跟前,替她捶着腿,小声说道:“说是这么说,但母妃望去仍旧青春正盛,哪里就老了?”
云风篁只嗤笑一声没说话,她怀着双胎,这月份就很累了,这两日又连续应付了一系列事情,实在懒得跟这儿子啰嗦。
“母妃别这样。”晋王见状倒是误会了,还当母妃就此心灰意冷,踌躇片刻,看了看左右,示意侍者们退下,低声劝道,“父皇还在壮年,三哥就算入主东宫,来日如何,也未可知!前朝又不是没有类似的例子……母妃何以这会儿就失了斗志?再说,实在不成,等往后儿臣就藩,您随儿臣一块前往,在封地做王太妃,又有几人能够拘束您?父皇到底宠爱您一场,咱们想点法子,他总会同意约束三哥一二的,再者还有远嫁韦纥的阔表姐……也不是说父皇要是不在了,咱们就能任凭三哥捏扁搓圆。”
“来日方长啊母妃,您可别这会儿就难受上了,就算不为自己,不为儿臣这不争气的,您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何其无辜?”
“当初隗士笃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了他们。”
“要是因为这消息有个三长两短,您不心疼?”
贵妃原本已经合目养神,闻言倏然睁开,盯着这儿子打量片刻,方才轻哼道:“你这会儿倒是拿弟弟妹妹来说嘴了?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当初可不喜欢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晋王被她说的有些尴尬,伸手挠了挠头,低声道,“好端端的,谁会喜欢多个弟弟妹妹出来争宠啊?再说母妃对儿臣素来管教严格,这还是儿臣是您唯一的亲生骨肉呢!若是多了弟弟妹妹出来,儿臣只怕要见天被您拾掇……但再怎么说,您也是儿臣的亲娘,您好好的,儿臣没什么牵挂,才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您要是不好了,儿臣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终归亲娘最要紧啊。”
云风篁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真心话?”
“……母妃您这什么意思?”晋王颇为无语,“儿臣或者不是个好人,但到底也是个人不是?是人哪有不在乎亲娘的?”
“你亲娘啊往后只怕帮不了你什么了。”贵妃伸手摸了摸他面颊,她对这个唯一的亲生儿子向来调教严苛,自从这孩子进学后,就再没做过类似的亲昵举动,此刻摩挲了一番,方轻叹道,“你们父皇什么为人,你心里也清楚,小事上头,那是从来不介意的。可大事上头,拿定了主意,也没人劝得住。你那袁皇祖母,虽然不是你亲祖母,其实论情分,更在你亲祖母之上。但当年兴宁伯府覆灭,也没见你父皇心慈手软过。”
“这会儿既然定了吴王为储君,就算对本宫有些怜惜,能够维持多久,也未可知。”
她淡淡说道,“毕竟再怎么驻颜有术,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能够跟那些十五六的新人比?没了好颜色,想继续留住你父皇的心都艰难,更遑论图谋其他。索性你年纪小,跟吴王接触不多,倒也没多少直接的怨恨。从今儿个起,你谨言慎行些,收敛点儿脾性。等到了年纪,那会儿若是本宫还能说上话,帮你从韦氏说个女孩子为正妃,就藩之后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终归还能保全一份平安。至于本宫自己,跟吴王必然是不能善了的。你就不必多管了。”
晋王皱眉:“母妃这说的哪里话?儿臣再不好,跟您再闹腾,那到底是亲生母子,您口口声声说着儿臣若是不听话,您还有九哥他们,可除却大哥是皇长子、五哥是第一位嫡子外,父皇这么多皇子,除了儿臣还有谁能够提前封王?封的还是古时强国的王号。七哥有殷氏扶持,九哥是头一个您名下的皇子,他们出生的时候,您好像还未必能够生育罢?那种情况下,以您的为人,必然也是当他们亲儿子栽培的,可到底也没跟他们争取这样的待遇不是?”
“所以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虽然前些日子,听说母妃打算扶持九哥,但儿臣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儿臣年纪小,外臣必然会反对罢了。”
“否则您怎么可能放着血脉相系的儿臣不心疼,去心疼九哥?”
“从前父皇待咱们好,咱们母子俩折腾一些也无所谓。”
“如今大敌当前,自然是母子同心要紧。”
“何况您若是年长色衰了,儿臣却不能依靠,那您生儿子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的说道,“儿臣幼时,您扶持教导儿臣;您年长了,自然也是儿臣扶持保护您。”
“说的倒是好听啊。”贵妃叹口气,“只是你哪里应付得来?”
“至少能陪您同甘共苦啊!”晋王振振有词,“怎么都比您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好吧?”
这话说得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跟亲娘都这样油嘴滑舌。”
她摆摆手,“罢了,你且下去罢,本宫这儿乏着呢。等过两日再来说话。”
晋王打量了下她神情,觉得这亲娘的确有些疲倦,这才笑嘻嘻的告退下去:“母妃别担心,您看安母妃口碑那么坏,这许多年了,父皇从来没去过她那儿,好歹也是锦衣玉食养着。而且看起来,只要父皇在一日,她都会被荣养。那还是齐王没活下来呢。您好歹也有儿臣这些人在膝下,便是往后失了父皇的心意,这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什么?”云风篁哂道,“你那安母妃的好日子,可是母妃宽容大度给的,谁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你母妃的气度?”
等晋王施施然告退出去,清人眼中就含了泪:“娘娘您看,这亲生骨肉到底不一样。这些日子,其他殿下也不可能没感受到局势的变化,可谁像晋王这样心疼您?”
“其他孩子也未必不心疼本宫,不过是怕这会儿过来刺了本宫的心,患得患失的不敢开这个口罢了。”云风篁摇了摇头,说道,“本宫养大的孩子,本宫还不清楚?往后吴王羽翼丰满,他们会如何选择尚未可知,但至少目前,心里必然都是向着本宫的。”
顿了顿,到底道了句,“这小崽子,倒还有几分气魄。本宫还道,他今儿个是来寻本宫兴师问罪的。”
“怎么可能?”清人连忙给晋王说话,“您听听殿下刚刚说的话,咱们殿下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呢,什么都清楚!到底是您的亲生骨肉,这资质,不是婢子偏心,真不是寻常孩子能比的。”
“且看着吧。”云风篁沉吟道,“嘴上说的好听,谁不会?蛰伏不是那么容易的,陛下韬光养晦八年,一句话轻描淡写带过去了,但那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只看安妃的心性大变就知道。若是这样的困境那么好熬过来,能够熬过来的,也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她要不是因为跟吴王之间的恩怨无法化解,她其实对吴王本身是很欣赏的。
袁楝娘进宫那年十五岁,上有嫡亲姑姑做太后,还有淳嘉这个竹马各种偏袒维护规劝,饶是如此,她也没能撑过八年的风霜刀戟,从十五岁之前尽管娇纵但还算天真明媚的大家闺秀,成为一个时时刻刻处处怨天尤人的怨妇。
让原本怜爱她同情她的人,都忍不住要疏远她。
晋王今年才几岁?
他还不是吴王那样,从小就处在被冷落忽略欺凌的处境里。
如晋王自己所言,这宫里的皇子,无论待遇还是处境,比他滋润的,顶多就一个秦王。
而秦王也不是全无忧虑,他幼时有昭庆分宠,入学有资质压力,长大之后又知道了身世……不像晋王,作为云风篁此番怀孕前唯一的亲生骨肉,清人等近侍嘴上不说,实际上却始终处处以他为先,天赋又好,进学至今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压力挫折,倒是没少在学业上建立自信。
越长大越明白作为亲生骨肉的特殊待遇,也越有恃无恐。
这样的孩子,忽然被摔下去,能适应么?
更别说爬起来了。
贵妃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摇了摇头,让清人也别太乐观:“来日方长,说的是吴王也是本宫这些人。先过一天是一天罢。”
这年避暑期间,恬婕妤生下一位小皇子,而敬婕妤的宫里人也生下了一位皇女。
按照约定,才落地的十三皇女抱给了安妃抚育。
但两位皇嗣的降生没有引起前朝后宫任何注意,储君跟继后这两位,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初秋暑气消退,圣驾奉太皇太后还宫。
册后大典紧随其后。
淳嘉心里有着愧疚,原本吩咐尽可能盛大,甚至盖过了自己大婚也无所谓。
云风篁却主动提出简单举办就成,她淡淡提醒皇帝:“妾身产期也没多久了,又是双胎,实不敢折腾。”
于是册后大典就再三精简之后举办了,新任继后脸上从头到尾就没什么笑色,以至于参加典礼的宫人都噤不敢言。
从淳嘉七年,到淳嘉二十一年,云风篁终于坐上了心心念念的凤座,也名正言顺的执掌了凤印,但……说实话,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更没有长久奋斗终于如愿以偿的畅快感与成就感。
不仅仅是她,绚晴宫上下,一个个神情戚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主位不是受册为后,而是快不行或者即将被废弃了。
淳嘉听着心头恻然,却到底没说什么。
而云风篁甚至连随后的贺宴都没参加,只让昭庆公主代为出面讲了一些场面话,就卸了钗环回去寝殿安置了。
这样的气氛里,吴王记在新后名下并受册为太子,吴王主仆竟也不敢大肆欢庆。
后宫一时间压抑的不行,好在吴王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