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接近西捷谷前的时候白璟铭示意原地驻扎,楚亦瑶拉开帘子,引入眼帘的就是西捷谷那高耸的两边,中间是狭长的过道。
日积月累下形成的山谷形状多年来都没听说出什么事,所以当白璟铭说考虑到多雨时节要另外择路时候,部分人有了些微词。
毕竟,多赶几天的路到了洛阳就意味着比别的地区商队要晚到,有些东西是进贡进宫的没大碍,那这些就是普通做生意的,多少都是有影响。
白璟铭的原话是,不怕死的大可以直接从这过去,脱离商队,先去洛阳。
但没人这么做,独自去洛阳的风险大多了,再说性命攸关的事情,谁会头一个过山谷去,万一真塌了怎么办。
楚亦瑶只是奇怪,既然不打算走西捷谷了,为何白璟铭还要在这里停留。
金陵商队停的位置恰好能全览西捷谷,正值中午,白璟铭也没解释什么,让大家驻扎吃饭,自己则前来找了沈世轩。
挑了个视野好的山坡,沈世轩跟着他爬上去,距离金陵商队远远的地方,有另外的一队人快速朝着这边走来,西捷谷是管道,每天经过这里的马车都不少,白璟铭在等,等着别人过去,或者说,等着西捷谷坍塌。
他有他的顾虑,这百人的商队看他一个年级轻的,未必都服气,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让他们看着这山塌了,对他对白家才会更加的敬重。
那队人大约四五十个人,运的货不少,看旗帜倒像是特别跑商的人,未见女眷马车。
看金陵大队人停在那,没作停留就直接从他们身边经过,沈世轩站在那,还能感觉到那马车奔过的震荡声。
这么大的动静,比起慢途经过山谷,更容易出事。
商队的人看他们直接冲过去了,都抬起了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西捷谷入口。
那队人马很快跑进山谷里了,商队人有人唏嘘了一声,也就那一刹那的时间,那队人的尾巴刚刚进入山谷,西捷谷那山壁上的泥石,忽然像脱了窍一般,眨眼间就掉落了下来。
疯了似的往山谷里堆积。
轰隆的泥石滚落声盖过了那队人的尖叫声,商队中其中有女眷看着都尖叫了起来,就连楚亦瑶都觉得心中慎然。
脚下的路为之一震,动静声持续了很久,楚亦瑶看那本来向中间靠拢的山顶已经塌了大半,狭长的□□被堵住了。
白璟铭很快从山坡上下来,对着众人正色道,“如今山塌减弱,有谁愿意的,跟着白某一起去救那些被埋的人。”
他这么一喊,站出来的人很多,若说最初还有不满的,此刻早就没了,白家大少爷力排众难下的决定可是救了大伙一命,否则,埋在那下头的就会是自己。
尽管还在斗气,楚亦瑶还是嘱咐沈世轩小心为上,几十个人在白璟铭的带领下去往谷口,那队人大部分的都被埋在了泥石中。
能救出的实在有限,那些走在前面的人,被厚如山的泥石埋着,就算十天半月挖出来了,人也早就没气了,白璟铭带着人帮他们挖出了一些货物,这队人剩下的不过寥寥十几个了。
谢过了白璟铭他们,这十几个人要留下来继续挖那些货物和埋着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得把尸体带回去。
白璟铭他们能帮的只有这些,留下了些干粮,沈世轩又拿出了些银子给他们,回到了商队里,稍作休息,他们绕道出发前往洛阳。
本来兴致高昂的商队如今气氛都有些低迷,就算不是自己亲人死了,眼看着这么多人被活埋,各自的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等他们再次驻扎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天已黑,另外找的路并不好走,大队的人马尤其的慢,四周点起了火把,除了众人的来去的脚步声说话声,周遭的林子里时不时还有怪异的鸣叫。
沈世轩走过来看到孔雀端着几乎没动的餐盘子出来,拉开帘子,楚亦瑶靠在窗边看着深处的黑暗,出神的想着事。
“没胃口,后天晚上应该可以到西捷的小镇了。”沈世轩拉过她的手,很冰冷。
“我没事。”楚亦瑶回神,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只是亲眼看着那山塌,心中有些感慨。
“那次是大哥去洛阳的,也许是运气好,和白家大少爷一起在后面看着商队进去,所以才避过了那坍塌。”沈世轩知道她心中不好受,说起了前世大哥去洛阳的那一次。
坍塌的程度肯定是不同的,在沈世轩看来,这一回比上一次要严重的多,商队进去都是慢车行,即便是造成影响,也没有下午那车队大动静的经过来的大。
“世轩,你是怎么死的。”楚亦瑶双手藏在了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沈世轩微怔,和她并坐在了一块,淡然语气道“病死的。”
楚亦瑶轻笑了一声,“那应该在我之后吧,否则沈家二少爷去世的消息,我也应该知道。”
“比你多活了几年。”对他来说,那几年不如没活过。
良久,楚亦瑶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那姻缘庙的签,还真没有失算过。”一开始她不懂,如今她懂了大师写的那‘同时有缘人’是什么意思。
说的就是他们俩的遭遇吧,有幸重生,相互扶持,各自是各自的有缘人。
“怎么不问水若芊的事了?”楚亦瑶问了他很多,就是没有提起他那一世的妻子,楚亦瑶瞥了他一眼,哼了声,“我才没你这么小气!”
换来的是沈世轩的笑声,从马车内传出,尤为的突兀。
外面的孔雀和平儿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和好了…
在外留宿了两日,商队终于到了西捷的小镇,两天过去,小镇上的人也都知道了西捷谷坍塌的事,官府已经派人去清理道路了,大街小巷许多人都在说这个事。
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傍晚,过了这个小镇就可以按照原来的路继续去洛阳,楚亦瑶泡了个热水澡换好衣服,夜幕刚至,从窗子看出去,不远处有小街市灯火通明,看起来很热闹。
“要不要出去走走。”沈世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从她手中拿过了布,替她擦着沾湿的发梢。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还是算了。”沈世轩放下布拉起她到门口,“就走个集市,能有多累,西捷这个小镇,虽说地方不大,但很繁荣,经过西捷谷的人都喜欢在这停留。”
沈世轩带着楚亦瑶走出了客栈,很快就到了那集市,街市不长,路也很狭窄,马车之类的不允许经过,两边的摊位很多,有些简单的都只在地上铺了一张布,卖的东西也随意的摆在上面,倒挺齐全,各地的东西都有,还有穿着奇装异服的。
东西的价格都很便宜,街市尾那还有人卖艺,楚亦瑶看着那小猴子在主人的示意下做各种动作,最后还手捧个小篮子到围观的人面前要赏钱样子笑了,从沈世轩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在了那篮子里,穿着小戏服的猴子似乎还认得这个比铜钱值钱多了,从篮子里挑拣着拿出来,竟放在侧牙咬了一下,继而冲着楚亦瑶鞠了个躬。
“它回去应该是有顿好的吃了。”沈世轩带着她离开,走了几步说道。
楚亦瑶意识过来他的话,脸上的笑意敛下了几分。
那猴子的主人就靠它卖艺赚钱,赚的多了,那猴子就吃的好,若是赚的少,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顿皮肉。
“要不把它买下来。”沈世轩瞧见她眼底一抹不忍,随意说道。
楚亦瑶在一家摊子前站定,摇头,“买什么,救的这一只,还能救的千万只不成。”
沈世轩微眯了眼,这就是她啊,不会滥用好心,也不会主动伤害人。
楚亦瑶瞧见了一个好玩的,拿起来看了一下,问那摊主,“这些是不是来自南疆?”那摊主见她好奇,指了指左边放着的那一些,“这些都是南疆的。”
“好看么?”沈世轩回神,楚亦瑶拿着一个鬓钗给他看,宝蓝色为主的钗上雕刻着一只青雀图案,底子是银制的,还坠着些小珠子。看着妻子眼底那一抹期待,沈世轩的心顿时柔软了几分,笑道,“好看。”
“老板,这些我全要了!”楚亦瑶指着这些南疆的东西,让那摊主全包起来,那摊主一下就来劲了,乐呵呵的把她指的那些都包好了,等着她付钱。
楚亦瑶回看了沈世轩一眼,后者失笑的替她付了银子,周围那本来懒懒摆摊的人都冲着楚亦瑶挥手,介绍自己摊子上的新奇东西,试图让楚亦瑶豪手一挥,把东西都买走。
楚亦瑶买的高兴,沈世轩付的开心,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小女儿姿态的样子,沈世轩自然要多欣赏一下,她要什么就买什么,楚亦瑶也不还价,沈世轩付的干脆,走过这条街,两个丫鬟手上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东西本来就都不贵,这么多东西也没花多少银子,即便是知道买亏了,楚亦瑶也没还价。这些摆摊的人,若真是有钱人,早开铺子舒坦了,何必在这里,她可以和别的商户争那十两银子的差价,也不会在这里和这些人还这个价格。
回到了客栈里,楚亦瑶让孔雀把这些都收拾好,沈世轩给她倒了杯水,“别去想那些了,早点休息。”
楚亦瑶点了点头,漱口后上了床,很快睡着了。
这是这些日子来第一个安稳觉,楚亦瑶醒来的时候天大亮,白璟铭有意延迟了半个时辰出发,沈世轩也没叫她,让她多睡这半个时辰,等她下去的时候,众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接下来的二十几天,十分顺利。
六月中旬,商队到了洛阳城。
几朝古都,洛阳城比起金陵有着一股浓厚的政治气息,就是巷子里的小摊贩,他都能跟你说头头是道的说出这几日朝廷中的一些事情,撇开那一身朴素的衣服,给一身朝服还真能糊弄出几分味道来。
白璟铭带着众人到了专门的落脚处,那是一个很大的宅院,把所有的货物都放在了后院,每一个商户带着自己人住一个小院子,大宅院里大大小小的院子有三十来间,按照院子的大小,要上缴一定的费用。
安排给沈世轩的那个院子,能住下不少人,沈家这次来的人也多,大的房间里床铺都是并排的,一间能睡五六个。
“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你在这呆一会,若是想出去的话,等我回来我陪你去。”沈世轩找出祖父出发前给的信,又把一个盒子放入包裹中,和白璟铭说了一声,离开了大宅子。
在巷子口租了一辆车,报了地址,那马车很快带着他去了一家叫天香楼的胭脂铺。
看了一眼门口那不起眼的吊牌,沈世轩松了一口气,走进胭脂铺和那掌柜报了名字,那掌柜很快把他带到了后院的一座独栋小阁楼内,让他往阁楼上走。
到了二楼,沈世轩刚走进去,那屋子里就传来了一声娇斥,“你迟到了。”一个唇红齿白,面颊粉色的宦人坐在那,穿着普通的管事服,手里还捏着一方帕子。
待看清楚进来的人,那宦人也只是讶异了一下,随即指甲点着那桌子道,“等了你两天了,还愣着做什么!”
“实在是对不起,公公,西捷谷那坍塌了,所以只能绕远路,让公公久等实在是对不住。”说着沈世轩拿了一个好看的锦袋放在了那宦人的面前,祖父吩咐过,银票要放在锦袋子里,不能直接拿出来,那些公公会不喜欢。
“好了,哪有对不住对得住的,东西拿出来吧。”那宦人拿起那锦袋放入怀里,脸色好了一些,沈世轩这才把带来的盒子拿出来。
“这里是孝敬皇贵妃娘娘的,这个是今年沈家的皇贡单子。”即便是低品的宦人,对沈家这样的商户来说,那也是官,就必须得卑躬屈膝着,沈世轩微低着头,那宦人看了一眼盒子,慢慢的翻着手上的单子。
“你们那麦茶杂家也尝了,不错,在宫中也是新奇,娘娘让我传话告诉你们,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挺喜欢,至于其它的,娘娘说了,按照往年惯例来就是了。”礼也收了,架子也摆足了,这宦人说起皇贵妃的吩咐,这算是给沈家吃的定心丸,有她一天的日子,这沈家皇商的称号是跑不掉的。
沈世轩最后才拿出一封信,上头又附了一个锦袋子,语带诚恳的说道,“这是家中祖父思念皇贵妃写的家书,请公公务必亲手交给娘娘。”…
楚亦瑶听沈世轩说完那两个锦袋的事,不免有些咋舌,“这做宦人的,还真够赚的。”两个锦袋里放的可都是二百两的银票,这出来一趟入手就是四百两,一年一趟他岂不是赚翻了!
“这回是迟了两天,所以我把一百两的换成两百两,多给了总不会错,再者皇宫里头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银子恐怕在他看来也不算多的。”沈世轩倒没觉得多,相比较之下,沈家给的算少了,像曹家这样,即便也有路子,中间绕弯的可不少,这其中扔下去的银子,何止四百两,四千两都不足为奇。
沈世轩见她微张着嘴巴,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洛阳不比金陵,这里的官员拿的都是俸禄,就算私底下有进项的,那也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要知道官商勾结罪很大的,所以啊,他们缺钱!”沈世轩就给她比了个嫁妆的例子,在洛阳这,女子出嫁,几千两的嫁妆已经是很丰厚了,而在金陵,水若芊出嫁的时候,那嫁妆可值几万两,也许还不止。
做生意的没权但是有钱,要不然各地的人怎么都这么不屑金陵的人,说是一股子铜臭味,在沈世轩看来,那妒忌的成分也不少。
“那我们给皇贵妃准备了多少?”楚亦瑶想到送进宫给皇贵妃的,沈世轩报了个数字,楚亦瑶默然了,那这皇贵妃在宫中的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
沈世轩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和她提到了在大同发现的沉香木的事情。
“那段日子皇贵妃身子不好,沈家这更是尽全力找药,那沉香木就是其中一味,洛阳不是没有这种,但药的品质决定了药性的好坏,所以才会多方打听在大同找到了那为数不多的一些。”沈世轩说的时候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得意,这是他第一次截了大哥的功劳,那沉香木本该是大哥发现的,而他凭借这沉香木,第一次让祖父对他上了心。
“那这些年皇贵妃的身体好了么?”沈世轩摇了摇头,“时好时坏,宫中不缺珍贵药材,而我们也是尽力搜集些不常见的送进宫去。”楚亦瑶见他这么忧心,犹豫了一下,“每次去大同我都让忠叔找了,我那还有一些沉香木。”
沈世轩眼前一亮,随即又摇头,叹气道,“吊的住一时,吊不住一世。”
皇贵妃一走,沈家会受影响是必然的,这几年祖父也在尝试让这影响降到最低,皇宫这条路,能走的自然还是要走下去。
这位沈家不怎么谈起的皇贵妃,楚亦瑶好奇的很,皇上从未到过金陵,沈家也没有送秀,又是如何见到呢。
沈世轩见她饭也不吃缠着自己问,笑着搂过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楚亦瑶瞪眼,沈世轩无辜的看着她,良久,楚亦瑶红着脸恼怒,“你还不快说!”
沈世轩见她答应了,脸上笑意更甚,抓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给她说起了这位传奇皇贵妃的故事。
皇贵妃本名沈倾苑,是沈老爷子的独女,十五年前沈老爷子带着十五岁的沈倾苑来洛阳玩,不料被微服出巡的皇上给看中了,也就那一面之缘,说一见钟情也不为过,当时的沈倾苑在金陵也算是有名,不仅是外貌,还有她那永远充满活力的笑容,豁达开朗的性子。
即便当时沈倾苑已然定亲,皇上还是要她进宫服侍,一上位就是四妃之一,沈老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更别说沈倾苑的未婚夫婿,谁敢和皇帝抢女人!
皇帝对这老丈人很厚道,该给的都给了,娘家跟着女儿一块享福嘛。
沈老爷子回到金陵,对外却称,女儿去洛阳途中病死,带回来的时候,是沈倾苑衣服烧掉的一坛子灰,这是沈倾苑恳求沈老爷子的,她不想让她的未婚夫一辈子活在这个阴影中,未婚妻被人所夺,那个人还是他一辈子都不能抬头看的人,她也不想金陵的人指着沈家说不是,卖女求荣。
但这忽然来的晋升带给沈家的危害大于荣耀,宫中这么多妃子,凭什么一个商家之女一来就是四妃之一,皇帝的真爱怎么了,群臣不满啊。
为了避免给沈家带去灾祸,入宫半年后,沈倾苑给了沈老爷子写了一封信,之后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喝下了绝子汤,一生不孕,以求安稳。
太后这么大岁数,即便是不满皇上,也了解儿子的性子,若是强硬做些什么,指不定这痴情儿子会做出什么,沈倾苑不能诞下皇嗣,一个没有孩子傍身的女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于是太后和皇后应承了下来,等皇上赶过去,早就来不及了,沈倾苑的病根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半年后祖父那收到信时,姑姑已经是皇贵妃了。”荣宠十五年,沈倾苑几乎是盛宠不衰,只要她身子不好,皇上的情绪也跟着不好了,最严重的时候皇上还威胁沈倾苑她若敢死他就跟着去,还让沈家一干众小都陪葬。
看楚亦瑶那目瞪口呆的样子,沈世轩笑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姑姑当初可是祖父最疼爱的孩子,经常带着她出海做生意,那一群女人的手段,在姑姑眼中,都还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