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夫人回府了。”
李枢瑾刚刚将洪珂送走, 正要回寝殿陪伴唐媱, “世子。”锦荣疾步前来。
锦荣不待李枢瑾点头, 躬身急报道:“世子, 夫人回府了, 已经到门外。”
“夫人?”李枢瑾愣了一瞬, 他进来不眠不休、心神交瘁,良久,他才眸色一颤反应过来锦荣说的是大将军夫人, 他的母亲。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
说罢, 他抬步朝寝殿走去, 还不知晓唐媱喝了药眉,他眉宇间缭绕着一种轻愁, 对大将军夫人此时回府有些纳闷, 近二十年了, 大将军夫人从不下山。
李枢瑾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他为唐媱掖了掖被角, 看着已然陷入睡眠的唐媱眉间的轻愁终于消散了些,他弯腰轻轻啄吻唐媱的眉心, 一触及离。
“世子妃,什么时候睡下的?”他为唐媱轻轻撂下帷幔, 轻声询问一旁站立的丁香。
丁香眼睛红红得, 她抿了抿唇小声解释道:“喝了药小姐便有些昏昏睡睡,不一心便靠着软枕睡着了。”
“嗯,小心看护世子妃。”李枢瑾点了点头,又再次嘱咐,进来唐媱的心绪一直不好,连夜噩梦,整夜整夜不能安眠,时会歇斯底里得哭泣。
李枢瑾又细细将洪珂刚才的交代转述给丁香,恋恋不舍回望了一眼,匆匆向着东院赶去。
东院。
“母亲。”李枢瑾急匆匆而来,垂头掩住眸中遍布的血丝,躬身向着大马金刀横坐在正厅品茶的大将军夫人行礼。
“砰——”大将军夫人抬眸淡淡望了他一眼,“啪”得一下将茶杯重重落在桌角,冷声道:“我三日前寄信回府说今日回来,谁知道到现在我的院子都遍布灰尘。”
李枢瑾眸光一闪,他不动声色环视一周,大将军夫人十六年不归,东院日日有人清扫,何来的灰尘一说。
他直起了身,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母亲,近日府中有些事,婢子——”
“你呢!”李枢瑾还未说完,大将军夫人便怒声打断了他,震声道:“我三天前便寄了信,回来半个时辰你才姗姗来迟,李枢瑾你可有将我放在眼里!”
李枢瑾抬眸望着肃面怒声的大将军夫人,觉得异常陌生,她虽面容依稀有着年轻时的风韵,却让陌生得让人压根不敢相认。
“母亲,凛儿过世了。”李枢瑾抿了抿唇,半响,低哑出声,声音至今都带了些轻颤,身旁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凛儿过世,他心痛欲绝,唐媱又正在病中,他哪里顾得上府上有哪些来信,王府亦是兵荒马乱,可能下人也忽略了大将军夫人的来信。
最重要的是,可能是因为她十六年来从不回府、写信,下人们压根不知来自嘉福寺的信是她的。
大将军夫人一愣,一下子没想到“凛儿”是谁,可想起刚入王府时看到的白绫和丫鬟禀报的事情一瞬明白了过来。
“哗——”她将茶杯唰得一下子扫落下来,扫在李枢瑾的脚面上,怒声斥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我的乖孙的,我好好的乖孙你给我弄哪里了!”
李枢瑾垂眸望着脚边袅袅腾空的热气,双眸轻闪,眸光逐渐变得深邃不明。
倏尔,他抬眸望了一眼大将军夫人,沉声道:“母亲,我还有事,告辞。”
“等等!”大将军夫人见李枢瑾真得转身离去,气得拍桌子,她一下子站起身厉声喝道:“李枢瑾,你给我站住!”
“母亲,何事?”李枢瑾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这样撒泼耍横、无理无情的人,不应是他的母亲,他不愿见。
“你给我说说,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大将军夫人刷刷两步走上前,站住李枢瑾面前瞪视着他大声道:“李枢瑾是不是如果我不回来你也不给我报个信,是不是你故意让我断子绝孙!”
“母亲,您的儿子还在。”李枢瑾眸色很淡,启唇轻轻说了声。
说罢,他侧身跨一步,抬步离去,不再理会这般的大将军夫人,他痛失爱子,怕担忧祖父母年纪大哀恸于心身体撑不住,不敢差人告知,死死隐瞒了消息。
自小,他早已无父无母,一时忘了通知大将军夫人,却没想大将军夫人回府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一个安慰都没有,反而质问他“断子绝孙”。
李枢瑾整个人心寒得牙龈打颤,他紧咬着内腮才让自己脚步又平又稳。
“李枢瑾,你给我站住,你个不孝子,我的孙儿你怎么照顾的!”大将军夫人在背后怒声大吼,声音愤愤不平,像是积攒了极大的怨气和怒气。
李枢瑾垂眸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头,他直直望着大将军夫人,面色清冷矜贵,不怒自威。
大将军夫人呼吸一滞,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大将军,身子一颤不敢再说话,又像是气不过,鼓起眼睛瞪李枢瑾。
李枢瑾眸色不变,凤眸轻略过大将军夫人色厉内荏的面容,声音无波无澜道:“母亲,凛儿八岁,你未来信问过一次,他又和你有何关系。”
“他,他是我的乖孙!是我和大将军生命的延续!”大将军夫人瞪着李枢瑾沉声道,一字一顿,很有气势。
李枢瑾闻言轻嗤一声,眸色划过一抹讽刺,他勾起嘴角淡声道:“母亲,我才是您和父亲生命的延续,凛儿是我和唐媱生命的延续。”
“你!”大将军夫人瞪着眼睛看着他,面色愈来愈冷,愈来愈沉,风雨欲来。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顶撞过,未出嫁前她贵为大家小姐,嫁给大将军之后她享一世荣宠,在嘉福寺她被人尊着敬着,如今,陡然被李枢瑾顶撞了好几句,她气得整个肺都要炸了。
她深呼几口气,胸脯不断地起伏,她用涂着丹蔻的食指指着李枢瑾,斥道:“顶撞母亲,你个不孝子!”
李枢瑾叹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他望着院里挂着沉甸甸红彤彤海棠果的葱郁海棠树,淡声道:“母亲,母不慈,则子不孝。”
此院中的海棠树是大将军出征前手植,如今依然郁郁葱葱,硕果累累,他一直叮嘱自己尊敬、孝顺母亲,却不料自己终究食言。
“父亲,对不起。”李枢瑾心中轻喃,不顾身后大将军夫人的歇斯底里,大步流星跨出了东院。
“凛儿!”唐媱双手挣扎着扑腾着,猝然惊醒,她大口大口喘气呆呆得坐在床角。
丁香听到动静,迅速得赶来,撩开帷幔,扶着唐媱的脊背安抚唐媱:“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丁香。”唐媱呆滞空洞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她有气无神得唤了一声丁香,平日里清亮潋滟的剪水明眸此时如一潭死水。
丁香忙转身端了一杯清茶,小心得递给唐媱温柔低缓道:“小姐,喝口水吧。”
“嗯。”唐媱手捧着杯盏小口小口喝了两三口水,喝罢,她将杯盏递给丁香就掀开薄被要下床。
丁香接住杯盏放在桌角,又去扶她,眉目间都是担忧,紧蹙着眉心小声劝道:“小姐您不再睡会儿?您刚躺下没多久。”
“不睡了,不困了。”唐媱轻轻摇头,她慢吞吞眨了眨眼睛,慢一拍式得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好,我扶您。”丁香咬唇答应,眉宇间的愁绪却是更浓了些,唐媱今日喝了药才睡下,却药效也不能让她睡个囫囵觉。
唐媱呆呆得坐在梳妆台上任丁香给她梳妆,她神思不属,目光没有焦距,等丁香提醒了她好几次,她方慢慢吞吞站起身。
唐媱漫无目的不知为何又走到了后花园,她定定望着碧波涟漪的睡眠,丁香在她身侧眼睛一瞬不眨得凝视她,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跳了湖。
“世子妃。”香儿扭着小腰从远处款款走来,她见着唐媱,朝着唐媱弯弯行了一礼,道。
唐媱直愣愣望着湖面出身,目无斜视,像是没有听到。
香儿低垂着得头撇着冷寂呆滞的唐媱,唇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眸色里满是嘲讽,她掐着声音轻声道:“小世子已逝,世子妃,您节哀。”
唐媱听她提起凛儿,无精打采的面上有了一次变化,脖子慢腾腾扭动朝着香儿看去,却正好看到她唇角未尽的笑意,电光雷火间,唐媱脑海中闪过凛儿落水的种种。
“是你害了凛儿!”她面色猝然大变,目龇剧裂,她猛太不上前抓住香儿的前襟歇斯底里吼道:“说,是不是你害了凛儿!”
香儿面色蓦然一遍,强作震惊去拉唐媱的手,讪讪笑着:“世子妃,您莫说笑,奴婢竭尽全力救小世子还来不及,怎会害了小世子。”
唐媱不听,她越是琢磨越觉得是,那个捣衣棒槌怎么都够不到凛儿,平日里武亲王府的侍卫随叫随到,可那天却不知为何凛儿苦苦等不来侍卫的营救……
“媱儿!”李枢瑾健步赶来,急急唤了一声,面色煞白。
他刚回到寝殿看不到唐媱,一刹那天旋地转,喉间沁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已然失去了凛儿,真得无法想象再失去唐媱他会如何。
“瑾郎,是她,是她害了凛儿。”唐媱见了李枢瑾,眸色陡然闪过一抹星光,她松开了香儿扑倒李枢瑾怀中低声泣道。
“媱儿。”李枢瑾紧紧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大掌抚着她的如瀑青丝,胸口还是“砰砰砰”止不住的心跳。
他抱住了唐媱,像是怀抱了整个世界,唐媱温热的体温让他冰凉的血液开始正常流淌,唐媱纤细的腰肢却给了他无穷的厉害和活着的勇气。
听了唐媱的话,他转身,温柔和缓的面容变得冷沉,目光如炬得望着香儿,唇角抿成一抹直线。
香儿被他如火入石柱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悸,脊背发寒,整个人后背汗毛竖立,李枢瑾的目光清冷无波却让她瑟瑟发抖,像是一切都要曝光。
“扑通”一声香儿跪在地上,她泪如雨柱朝着李枢瑾低声恳求道:“世子奴婢冤枉,小世子平日里和奴婢最是亲昵奴婢那日奋力营救小世子,奴婢怎会害了小世子。”
“奴婢冤枉啊,世子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她双膝跪地,不住得泣涕涟涟,就是不敢抬头看李枢瑾与唐媱。
“瑾郎,”唐媱杏眸泪水涟涟,咬牙切齿望了眼香儿,注视着李枢瑾哽咽道:“定是她那日拖延,才无人来救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