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别离开医院时找冯苛要了餐厅地址,等开车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半小时后了。然而这会儿正是饭点,堂食的人很多、出餐慢,于是他只能坐在车里等。
一开始他还有心情处理几封邮件,到后来已经不耐烦到不停用手指点着方向盘。
他从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但现在不耐烦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陆闻别垂眸看了眼腕表,眉心越拧越紧。
二十多分钟后他拿到东西返回医院,停好车走进住院部大楼的楼梯间时,却恰好看到“维修中”的字样。
旁边有其他人问维修工大概还要多长时间,对方答道:“很快,十分钟就好。”
陆闻别又看了眼表,想也不想就面无表情地踏进楼梯间。
……
简洁的白色时钟挂在墙上,里面长短不一的针在细小的节奏声中走动。
“谈小姐,这都快一点了,我去帮您把午餐取回来吧?或者在附近给您买点别的流食。”方姨关切道,“我做护工很久了,知道附近哪家店味道好又干净。”
“你先去吃吧,不用管我,我现在还不太饿。”谈听瑟朝她笑了笑。
其实她半小时前就饿了,但……
“不不不,我等陆先生回来再去,免得您有事找不到人。”
“没关系的,我现在有点困,想睡一会儿,再说实在有什么事还可以叫护士过来。”
“那行,我很快就回来。”
方姨笑眯眯地起身出去,然而没两分钟就回来了,跟满脸不解的谈听瑟解释道:“电梯刚才出了点故障,说还要几分钟才能修好,我还是等等再下去吧,毕竟十几层楼呢。”
电梯坏了?谈听瑟一怔,迟疑地往病房门口看了一眼。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房门就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衬衣袖子因为上午打扫卫生时挽起来过所以有点褶皱,领口的扣子也解了两颗,和平时一丝不苟的光鲜模样不至于差的太远,但却有了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陆先生,您回来了。”方姨有点局促地抬起手摸了摸脸。
男人“嗯”了一声,把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
谈听瑟抿了抿唇,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在陆闻别转身时忽然朝他笑了笑。
“听说电梯坏了,你是从楼梯上来的吗?”她没去看他的衣袖与领口,唇角笑弧不变,“我差点忘记陆先生都三十多了,奔波这么远还上了十几层的楼梯,真是辛苦你了。”
第40章 野心 两人视线隔空交汇,暗流涌动……
陆闻别目光一顿, 手慢慢放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方姨一听‘三十多’,下意识就觉得是三十好几, 于是有些诧异地问:“陆先生竟然已经三十多岁了?”
看不出来呀!她觉得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呢!
话音刚落, 病房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奇异的气氛中,方姨终于后知后觉自己这话仿佛不太合时宜, 也才反应过来谈听瑟这话似乎有点别的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看、看不太出来哈……”
气氛仍没有缓和。
谈听瑟仰头好整以暇地望着陆闻别, 眼里不太善意的笑并不加以掩饰, ‘老男人’三个字几乎要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我玩男人, 但不玩老男人。我对你没兴趣, 各种意义上的。
陆闻别脑海里又浮现出这句话。
之前听到她这么说时正处于情绪激动的时候,思绪没发散出去太多, 但现在他莫名联想到很多别的东西。
他们之间差距十岁是事实。而严致只比她大三四岁,顾加恒对她而言更是同龄人。就连聂显现在也才三十不到,当初更年轻。
陆闻别克制地收回目光, 一言不发地将食物放在谈听瑟面前,就像是根本不在意她刚刚的挖苦。
刚放好, 主治医生突然出现在门外, “病人在吗, 我来检查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
“刘医生。”谈听瑟坐在床上乖乖喊道。
刘医生昨晚主刀做了这台阑尾切除手术, 今天按惯例来看看病人。结果刚一进来他就敏锐地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一转头看见桌上多到快摆不下的茶点, 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他转身看向病房里最像‘家属’的那个, 劈头盖脸地训斥:“这什么?你怎么照顾病人的?做了阑尾手术要吃流食不知道吗?你还敢给她买这些东西吃,吃出问题你能负责?!”
陆闻别神情一僵,下意识想转头看一眼靠坐在床上的人, 却又蓦地停住动作。
她今天已经吃了术后的第一顿早餐,不可能不知道恢复期要吃流食。联想到这一点,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本还因为担心而有点生气,现在只觉得无奈。
怪他昨天走得太早没听见医嘱。
“是我的疏忽。”陆闻别淡淡道,站在医生面前一副坦然认错、仿佛很好说话的模样。
谈听瑟唇角弯了弯,抬眸打量他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出恼怒或者不悦,毕竟平时谁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大名鼎鼎的陆总……
然而陆闻别忽然微微侧过脸,垂眸似笑非笑地跟她四目相对。
她笑容凝固在嘴角。
“现在知道疏忽,早干嘛去了?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都让她把这些给吃了?”刘医生没好气地走到床边,“我再叮嘱一遍,家属听仔细了。今天可以吃东西,但只能适量地吃流食,明后天可以吃半流质,等胃肠功能恢复完全后才能正常饮食,记住了吗?”
等陆闻别应声之后,刘医生才放缓了语气对谈听瑟道,“来,我看看伤口的情况。”
谈听瑟回过神,正要掀开衣摆时动作蓦地一顿,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陆闻别,不高兴与戒备的意味从紧抿的唇角流露出来。
“怎么了?”刘医生随口问道。
陆闻别没说话,对视片刻后转身从病房出去了。开门的一瞬,身后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到耳边。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回避什么?”
“不是,我们只是认识。”
“哦,这样,是我误会了。”
陆闻别关上门,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等。
只是认识。他心里默默重复这四个字,垂眸漫不经心地捋平袖口的褶皱,没什么感情地扯了扯唇角。
没几分钟,刘医生从病房里出来了,本来抬脚就要离开,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道:“医生,她情况如何。”
他一回头,看见是刚才病房里的男人,对方看上去沉稳内敛,看起来一副非富即贵的模样。
“伤口没什么问题,注意饮食和休息很快就能恢复。”想了想,刘医生又说,“虽然有护工,但她家属来了之后,你还是把刚才我说过的注意事项转告一下比较好。”
陆闻别微微笑着颔首,表示自己会的。
等医生走远后,他脸上客气温和的表情才一点点褪色、消失。
转告给家属?谈捷不在海城,这个“家属”指的还能是谁?
如果曾经他抓住了那个机会,现在根本不会在谈听瑟和严致之间扮演这种可笑的角色。
从前他经商时自认把每一分机会都抓得很牢,没想到最后在这种事上输得彻底,把最好的机会拱手让人。
陆闻别垂眸敛去眼底的神色,推门进去。
门一打开,正好听见谈听瑟跟方姨说想吃东西了,后者干脆地应声,动作麻利地经过他出了病房。
“既然那些东西不能吃,”他望着她,语气淡淡,“为什么不在我回来之前早点把饭吃了?”
听见前半句时,谈听瑟以为他终于要兴师问罪,没想到却被后半句的转折弄得猝不及防,怔愣地看了他两秒才反应过来。
“……你回来前,方姨正要替我去买吃的,但是电梯坏了。”她别开眼,漠然地抬手将鬓发别在耳后。
她当然想过这么做,这样更解气也更能让他生气,可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总有种微妙的罪恶感。
她从没用这种方式“刁难”过别人,只是为了让陆闻别知难而退而已,没有必要那么过分吧?毕竟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偿还”什么,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没想到的是,被她这么耍得团团转之后,陆闻别竟然无动于衷。
“从今晚开始,直至你出院,我会找人负责你的一日三餐,有什么不喜欢的可以提前告诉我。”说完,陆闻别气定神闲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什么也没发生似地打开电脑继续处理公事。
谈听瑟哑然地睁大眼,就这样?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想成为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最后硬生生忍着一个字也没说,蹙着眉心盯着摊开的书页发呆。
方姨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汤是用各种营养食材慢炖出来的,热气氤氲开清淡鲜甜的香味,汤汁是半透明的奶白色。
“陆先生,您不吃点东西吗?”方姨指了指那些放到一边的茶点。
“我不饿。”陆闻别没抬眼,依旧盯着屏幕,神色淡淡。
片刻后,他回邮件的手停了停,抬眸去看几米外坐在床上的人。
她没有开口跟他说话的意思,也没有抬头看他,半垂着眼时眼睫静静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又想起了被她眼睫扫过右手掌心的触感,还有她掉泪后微微泛红的眼角。
陆闻别左手指腹不自觉抵住右手掌心轻轻摩挲。
半晌,他收回视线,右手慢慢紧握。
“谈小姐,怎么不喝?”方姨不解,“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噢,好。”谈听瑟抿了抿唇,把汤匙往嘴里送。
刚才她能感觉到陆闻别在朝这边看,她却一直装作一无所觉,没有抬头,可被香气勾起的胃口也随之消失了一大半。
“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她朝方姨笑笑,“您也赶紧吃点东西吧。”
“欸,好。”
谈听瑟默默喝着汤,忽然回想起一些往事。
大概十岁那年的暑假,她重病了一场,当时私人医生说她需要好好补充营养,可她不敢放开了吃,熬好的鱼汤都只敢喝半碗,最后病好时连手指都瘦了一圈。谈母心疼之后却很高兴,因为这样跳舞更好看。
她记得很清楚,暑假结束后芭蕾老师按照惯例让大家称体重,其他人大多因为假期的放纵和长身体的缘故重了不少,只有她因为轻了很多而被老师表扬。
而现在,她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更不会为了一些可笑的原因在吃了东西以后再去催吐。
谈听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联想到这个,蓦地从怔忡中回过神,下意识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又飞快垂眸盯着碗里的汤。
片刻后,她唇角轻轻勾了勾,眼里却有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怅然。
那些过去发生过的、曾那么难熬的事,现在回忆起来也只会花费短短几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