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姬亦韩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空气里骤然撕扯出一声尖啸,刀锋破空而来,电光乍起,迅雷至。
姬鸿宁反手握刀,侧身格挡,双方力量相当,谁也无法挑飞对方手里的刀。姬鸿宁换了一个角度,如山崩的力量划过姬亦韩的刀刃,接着眨眼间将刀尖指向了身后——那里有姬亦韩的咽喉。
姬亦韩身上的雷弧闪了几秒就熄灭了,暗室回归。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姬鸿宁把刀一扔,开灯:“你的心静不下来,而我静下来了。”
姬亦韩低着头沉默。
“沈义跟你说了什么?”
姬亦韩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开始擦拭刀身,一言不发。
姬鸿宁一把拉开门,月华瞬间倾泻进屋子。他坐在凉台边,在身旁放了两杯水,招呼姬亦韩过去。
姬亦韩把刀收拾好,沉默的坐下。
“聊聊他?”
姬亦韩抿抿嘴。
姬鸿宁不说话了,等着姬亦韩开口。
他的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过,像个正常的少年,哪怕脸绷的再紧,都会有名为“悲伤”的物质从眉眼中流露出来。
“我不喜欢他,开始的时候。”姬亦韩说。
“他总会出其不意的打乱我的计划和思考,还喜欢强制干涉我的生活……他是你派来的,我没法对他动手。”
“嗯……其实他不是我派给你的,也不是后山那些人派给你的,”姬亦韩看着姬亦韩怔住的眼,续道,“是他自己带着履历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请求和你搭档。”
姬鸿宁回忆起那天的事,露出一丝微笑,“他说你只是个孩子,还不能单独出任务,所以请求辅助。沈义是一个很优秀的异人,虽然出自旁支,但是血统纯度很高,并且是执行局里资历较高的专员,和那时候的你搭档是够格的。”
“他认识我?”
“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说其它的。”
“你也没有调查?”
“也许是天意吧,”姬鸿宁看着月色,神色悠悠,“你们的‘道’注定会在那时候相遇。”
姬亦韩一顿,顺着姬鸿宁的目光远视,“如果沈义知道一年后他会死,你觉得他还会选择和我一起吗?”
“我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姬亦韩睁大了眼睛。
“我问他‘你知道姬亦韩在做什么事情么?危险程度远高于你做过的大多数任务,即使这样你也要和他搭档吗?’”
姬亦韩心跳蓦然加快,沈义…沈义怎么回答的?
“别这么紧张,”姬鸿宁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发顶,“他的回答很官方,你一听就知道他只是在搪塞。”
“……”姬亦韩垂了眸。
“但我确定,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已经用行动告诉你了。”姬鸿宁说,“沈义这个人,无愧于他的家族,也无愧于他的真名。他在最合适的时间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并一直坚定的走到了终点,是一位值得钦佩的英雄。”
“滴——”来电提示响起。
姬鸿宁接道:“是我。”
他一边听着对方的汇报一边扫着姬亦韩,过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可以,明天他会过去。”
姬亦韩敏锐的抬头,“有事?”
“嗯,找你的,”姬鸿宁撑着木板站起来,“姬巡会把简报发给你,你自己处理。”
姬亦韩也起来了,看着姬鸿宁向他走来紧紧的把他抱进怀里:“人不可能永远都在缅怀,儿子,你要继续前进,带着沈义的希望和骄傲,继续你的道路。”
“……”姬亦韩回抱,“知道了。”
2
剧烈的爆炸声接连不绝,滚滚黑烟架空直上,火势逐渐蔓延,姬亦韩翻身出火海,踩在粗壮的树干上,右臂一挥,早就准备好的符咒围着火焰升腾而起,不出三秒就合成了一个金光罩,隔绝了火焰与外界的联系。
不一会儿火势减小,姬亦韩蹲在树上,准备回收符咒。
这片草原已经被执行局清场,方圆三公里内是不会有人的,他也不怕被谁看见,只需要控制好火势,处理完亚种的尸体就好了。
今天他还是失误了,虽然没受伤,但一下失手全灭了那群亚种,估计会让执行局里的某些家伙好好叨叨。
偏偏他这个社交障碍还不会反驳。
姬亦韩面瘫着脸开始想如果是沈义的话会怎么说……肯定是笑着的转移话题然后卖乖求饶吧?他长得帅,基本没人不买账。
姬亦韩一个走神的功夫下面的火就基本没了,他跳下来收好符咒,又走进已经焦黑的草地,准备带走亚种的尸体。
刚抓起一只,姬亦韩的余光就瞥见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装作没发现,悄无声息的往那边移。
那是一只亚种的尸体,已经变成僵硬的焦块了,姬亦韩确定它已经死了,可它又确实在移动。
姬亦韩再靠近了一点,然而没想到的是在他又踏出一步之后那个亚种的尸体移动的速度突然就加快了,迅速的朝一块大石后撤退。
姬亦韩见状就地起跳飞扑过去,在石块后缓冲了一下迅速召唤出震雷对着前方,可当他看见眼前这个小东西时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东西被发现之后立刻嚎了一声,很像狼叫,它四肢着地奔向姬亦韩,凶狠的张嘴就要咬,姬亦韩立刻放出了一道电弧击中了它,小东西还没碰到姬亦韩的衣角就麻痹倒地了,不停的抽搐。
姬亦韩谨慎的离它一小段距离观察,发现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竟然是个小孩子。
小孩身上不着衣物,看不出年纪,因为他全身瘦的快只剩骨架了,小腿上还有一个快十公分的伤口,深可见骨,应该是被什么野兽咬的,乱糟糟又成团打结的长发堆在头顶。
姬亦韩皱着眉从包里掏出水,药物和绷带,小孩见他继续靠近即使全身痉挛还在勉力的往后挪,手胡乱的在地上摸索。
姬亦韩抓住小孩的脚腕,哪知刚抓住迎面就劈来一根灰色的大腿骨,姬亦韩伸手挡了一下,对方力气不大,姬亦韩只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
小孩又疯狂的挣动起来,姬亦韩轻易就把他制住了,扯了一段绷带绑住了他的嘴,又一手捏住了他的双手,膝盖顶着他的双腿。
小孩对他龇牙咧嘴,低吼声一串串的往外冒,只可惜没什么威慑力。
姬亦韩偏头冷冷的对他说:“别动。”
他的眼神瞬间就入侵了对方的双眼,古老的威压激发了对方兽性里本能对强者的臣服,小孩渐渐不敢动弹了。
姬亦韩趁机给他清洗了伤口,涂上了药。
“你从哪里来的?”
小孩低吼了几声,被姬亦韩放开之后他就立刻去扣脚上的绷带了,还好姬亦韩手疾眼快的制止了他。
“不能碰。”
“呜!嗷呜!”
姬亦韩一怔,“你不会说话?”
小孩没听懂他说的话,只是挣扎着想把自己手从姬亦韩的手里挣脱出来。
姬亦韩沉默了。这不会是个狼孩吧?
他又扫视了一遍小孩上下,心中越发确定。
那狼呢?被执行局驱逐了?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孩子也不会在这里……所以他是落单了?
小孩一直挣不出来,越发暴躁起来,对着姬亦韩大呼小叫叽叽歪歪的,细瘦的腿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姬亦韩的身体。
姬亦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剩余的绷带把他捆了起来,又联系执行局的人过来。
直升飞机很快就来了,狼孩估计没见过这种阵势,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警惕的看着天空,正要滚着逃遁时被姬亦韩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拉了回来。
上直升机时他反应也特别大,眼神凶狠的恨不得生吞了在场的人,不过再闹腾也没能敌过姬亦韩的一个眼神。
……
姬亦韩把人带去了医院,丢给专业的人去收拾检查了一下,小孩再出来时就被固定在了钢板上,穿着拘束衣,只露出一个麦色的小光头,靠在柔软的靠垫上。
洗去身上的脏污之后能看出来小孩的样貌了,十分不好看,脸上就只有层皮,眼窝深陷,骨头都是凸出来的,看着很吓人。
因为他实在是太瘦了,医院里最小号的拘束衣都管不住他,护士们只好给他在里面多穿了几层。好在空调打的低,也不会热。
姬亦韩看着护士给他打了一针安定,确定他安稳熟睡了之后就离开了。
处理完一些杂事,夜晚到来时姬亦韩又来到了医院。
路过办公室时听见了模糊的交谈声,是白天帮狼孩检查治疗的两个医生。
“该怎么跟韩少说?”
“实话实说,别糊弄,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
“可那孩子是韩少亲自带过来的,估计挺重视,如果知道他就要撑不住了应该会很伤心吧?”
姬亦韩眨了一下眼睛,低垂了视线。
“我看不一定,那位整天瘫着个脸,谁知道他怎么想。执行局有规定不能对普通人见死不救,那位应该只是履行义务。再说他那么忙,现在指不定都忘了。我们已经尽力了,那孩子原本就有严重的消化道感染,再加上好几天都没吃东西,早就虚脱了。腿上的伤口虽然做了处理但也收效甚微,他的身体已经没有抵抗力了,能活到现在真是生命的顽强。”
另一个声音略感疲惫,“再想想其他办法吧,还有其它药物么?”
“没了,都试过了,全都过敏……什么体质。”
姬亦韩从墙边撑起身体,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转眼出现在了病房中。
送他来的时候姬亦韩并没有多说什么,所以医护人员就把他默认成了普通的病人,送进了常规的加护病房。
小孩带着呼吸机,可是胸口的起伏却可以忽略不计,小小的脑袋在呼吸机的对比下显得更加袖珍。
他整条手臂都被固定住了,只留出瘦成树枝的手腕在外面,方便打针。指甲已经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姬亦韩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月色拉长他的身影,将影子与房里的暗影连接在一起。
姬亦韩明白,他时日无多了。事实上在姬亦韩亲手救下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知道他全身至少存在三处骨折,大面积的感染,也能推测出他的脏器正处在崩坏的边缘。
久病成医,姬亦韩判断的很准确。
可他还是把这个注定会死的孩子带了回来,给他安排最好的医疗条件,尝试再给他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可最后他还是被定下了死刑,那么无望,那么肯定。
他曾是那么顽强的孩子,那时候他偷偷摸摸的想带走亚种的尸体其实只是为了果腹吧,他的族人已经离他而去,他遍体鳞伤,他油尽灯枯,可他还是在想办法活下去。
饥饿与伤病,孤独和愤怒,它们都无法用单位去衡量,却都能轻易的摧毁一个人。
生命多么脆弱,沈义是,他也是,谁都是。
瘦削高挑的年轻人僵硬的抿唇,拳头捏的死紧——
但他们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去死,他们谁都不能因为姬亦韩的无能去死。
3
姬亦□□在给自己换药,这活他从小到大做过不下千次,早已驾轻就熟。
房门突然被撞开,高挑清瘦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咚”的一声,手上的文件夹砸到了地上。
姬亦韩看着他说:“我跟你说不急的。”
年轻人稍稍平复了一会儿,快步走进来:“我才知道消息,抱歉。”他夺过姬亦韩手里的绷带,轻轻帮他包扎。
“沈义的事,你别自责,别太难过。”
姬亦韩一顿,“嗯。”
年轻人微微红了眼眶,“回头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嗯。”
“你自己去过了么?”
“嗯。”
“……哭了么?”
姬亦韩看了他一眼:“没有。”
年轻人仔细包扎完,听到回答后伸手在姬亦韩的耳垂上搓了搓:“要哭出来,你心里难受我知道,要哭出来这个坎才算是过去了。”
姬亦韩:“沈义不是我的坎。”
年轻人坐到姬亦韩身侧, “但你心里不好受,我不希望你难过。”
“没事。”姬亦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很好。”
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房中唯一的大床上,“生玉,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姬生玉担忧的小口叹气,起身走到床边,开始对床上的人做一些基本的检查。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体征基本趋于稳定,后面好好养着就没什么大碍了。”姬生玉收好听诊器,“这孩子是你救回来的?”
“嗯,是个狼孩。”
姬生玉讶然:“狼孩?”他掀开被子看了一下床上人的手脚,果然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
“他快死了,”姬亦韩说,“原本。”
“你做了什么?”姬生玉很快反应,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如果连最专业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那姬亦韩要怎么做才能给这孩子续命?
姬亦韩没有说话,但姬生玉心中一沉,他想到了。
“你把心血分给他了?”
姬亦韩:“……”
所以他才半夜打电话给自己说有重要的事情拜托!
‘姬亦韩的心头血被取’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足以轰动整个八家甚至惊动那些早已归隐的老人们,执行局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的能写出一本牛津词典那么厚的书。
姬生玉丝毫不怀疑姬亦韩这时候把他叫回来的缘由,这个孩子的情况从现在开始分毫都不能泄露出去,直到他完全康复。
姬亦韩找他回来就是为了找个共犯。
“算你聪明,还知道尽快通知我。”姬生玉松了口气,“还有谁知道这孩子在这里吗?”
“没有谁知道了,我昨晚把他带上来的,他们只会发现他失踪了,剩下的你去解释一下。”
姬亦韩把狼孩带到了隐藏的顶楼,这层楼理论上都是姬韩少的领地,除了他专属的医护人员,其他人谁也不清楚怎么上来。
姬生玉作为姬亦韩的预备主治医生,也差不多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早已习惯对方独断专治的语气,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说:“行,我会跟他们说的。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找这孩子的家人么?”
姬亦韩木了两三秒,慢慢说:“执行局根据他的dna样本找到了他父母,都没了。”
姬生玉大概能猜到,不怎么惊讶:“那其他亲戚呢?”
“没有了。”
“……”
“生玉,”姬亦韩叫了他一声,眼神却看着床上躺着的孩子,“你是医生,清楚这些被动物养大的孩子最后都是什么结局。”
姬生玉顿了顿,“没有人性,无法适应人类社会,身体脆弱,大多都会早死……但他会不一样,因为他是你救下来的,他身体里有了你的心血,他会活下来的。”
姬亦韩开始穿衣,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嗯。”
“所以我要亲眼见证他的未来,”姬亦韩淡淡的说,拉开了房门,掷地有声:“姬家会收养这个孩子——从今天开始,他就叫朗驰了。”
姬家的少主面容清冷,神色傲矜,言语间蕴藏着旁人难以触碰的强大权力,他以一种高傲决绝又隐藏着凶狠的姿态,彻底扭转了那个孩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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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