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走廊,右侧挂着一幅幅如泽欣赏不来的画作,地面铺设的地毯柔软舒适,踩上去没有丝毫声音。
前面三步远的距离,一个老人正缓缓走着,如泽半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突然,眼帘中闯入两只娇小可爱的奶猫,尾巴高翘,一脸神气,它们丝毫不怕生地走过来蹭如泽的脚踝,对如泽细声细气地喵了两声。
如泽有些无措,还好老人适时地回头,他蹲下去不轻不重地摸了摸猫咪们的下巴,小猫很受用,纷纷发出呼噜声。
一声响亮的猫叫声从前方传来,小猫们立刻抬起头来,朝声音跑过去。
“还请客人见谅,它们才刚出生不久,正是贪玩的时候。”
“没事没事,挺可爱的。”如泽勉强笑了笑。
老人也笑了笑,将他引到一处房间,为他拉开了厚实的木门,“请进,家主还有些事情,待会儿就会过来。”
“书房已经准备好了,客人可以休息一会儿。”
如泽呆呆地点点头,见老人准备离开他连忙挡了一下,“请问易寒呢?他去哪里了?”
老人笑着说:“还请客人放心,少爷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怎么样了?”
老人微微鞠了一躬,“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便走了。
如泽在原地呆了几分钟,最后失魂落魄地进了书房。
书房中别有洞天,整个结构呈半球形,头顶被全部挖通,做成了一个玻璃穹顶,因为玻璃是特制的缘故,所以外面太阳照进来时也不会太过刺眼。迎面就是一环高大的书架,嵌进墙体中,粗略估计能容纳下上万本书籍。大门的右手边放置了全套的办公用具,宽大的长桌上各式文件被摆放地整整齐齐。往前走有几阶向下的浮空阶梯,一大半是会客区域,还有一边应该是用来休息的地方,如泽认出许多茶具。
再往前还有几阶向下的阶梯,三米来宽,尽头有一张紧闭的门,不知通向哪里。
如泽看了一眼就准备坐到沙发那里去,然而转身走了几步后余光发现那条往下的通道墙壁上好像挂了不少相框,他看清了离他最近的一个,那是一张正在蓄势的半蹲侧身照,照片中的人有着精致足以令人垂涎的侧颜,虽然外表尚显青涩,但他目光中的沉稳又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精与计算的大人。此时他的右手摆在靠近身后的位置反手握刀,刃尖在光照下反射出一线冷冽的刀光,而他的左手则是完全舒展,五指大张,闪耀着红光的电弧如丝线般缠绕在他的指间,还有一丝长长的延伸到远处正在掉落的长刀上,看上去像是这个人正在用雷电控制着那柄刀一般。
如泽被这个照片吸引地转不开眼球,他怔然地迈下一阶台阶,想要凑近了看看。
这张照片旁边略低一些的位置还有一张照片,看上去像是偷拍的,因为照片中的主角眉眼中有点不耐,看着拍照的人赤金的凤眼中满是嫌弃。他的右腿微微曲起,足尖敲着地面,像是在活动脚腕,左手正在帮右手挽上绷带,还暴露在外的左手背上,白皙的皮肤布满青紫的挫伤。他的身躯轻微地前倾,不过分夸张的漂亮肌肉紧绷着,仿佛随时都能动起来迎击,像是一棵正弯曲蓄势的青竹。
如泽伸手摸了摸照片中人的脸,突然红了眼眶。
他一路看下来,发现整面墙上的照片主角都是一个人,大多都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好像天塌下也能顶起来那样的淡然。
如泽走到底,看见最后两张贴在一排的照片。
一张是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婴儿粉雕玉琢分外惹人怜爱,一对赤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镜头,另一张还是那个男人,他单手强硬地搂着一个少年人,另一只手把怀里人的头发搓的像个鸟窝。少年人轻微拢着眉,没有拒绝,只是眼神看向了别处。
如泽看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缓缓蹲下来,抱着头,脸深深埋进了腿间。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样的懊悔,这样的心痛。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如泽伸手抹去,可是眼泪却源源不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依旧没有停下来,只是声音变的异常沙哑。
突然有一线光亮,伴随着一股清新的气味透进来。如泽一惊,下意识地看过去——紧闭的门扉开了。
光线愈发强烈,门被完全打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
如泽看见他身后大片绿色的树冠,还有万里无云的蓝天。
门后的世界,居然是这样辽阔无垠。
来人弯腰,对如泽伸出一只手,笑着说:“怎么哭成这样?难不成是有人怠慢了客人么?”
如泽愣了一下,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还有些哽咽地说:“没,没有,抱歉,我失礼了。”
来人一笑,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如泽,关上门走了上去,“不用那么拘谨,来吧。”
如泽调整了一下,也走了上去。
那人已经泡好了一杯茶,示意如泽坐过去。
如泽抿了抿嘴,走过去坐好了。
“对不起,我……”
那人动手用杯盖捋了捋茶叶,只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如泽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好像打扰对面的人喝茶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对方毫无疑问是一个身居上位的掌权者,如泽心中猜测,即使他不曾以任何的形式表露过他的威严。
“喝杯茶缓缓,”那人和蔼地说,“哭累了吧。”
如泽闻言差点噎住。
“我没想把你怎么样,所以不用胆战心惊的。”
如泽深呼吸,摇摇头,“我不怕您,我只是想说声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您的…您的孙子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是他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希望您能让我留在他身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听他的话,报答他的。”
那人一愣,旋即笑道:“你想怎么报答?”
如泽一顿,“我有神格,我能做到很多事情,以后,只要是易寒希望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如果他让你叛离自己的家族呢?如果他想杀害你的亲人呢?如果他想控制你的一切让你失去自由呢?”
如泽看着他,对他提出的问题表示很疑惑,“不会的,易寒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只是做个假设。”
如泽低头,半晌说:“只要他不伤害别人,其他事情……我都没关系。”
那人微微一笑,“即使将来有一天他不再是他,你也会继续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将来他变得残暴、嗜血、阴险又狡诈,无信诺也无感情,这样你也还是会跟随他吗?”
“易寒他不是……”如泽喃喃。
那人笑了,“看来这个答案需要时间来给我们解答了。”
“现在就可以解答,”如泽斩钉截铁,“易寒永永远远都不可能变成您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罢了,您是他的爷爷怎么可以不相信他呢?”
姬鸿宁定定的看了如泽两秒,随即笑了,“你可真不像你的爸爸。”
如泽惊讶,“您认识我爸爸?”
“嗯,还去喝过他的满月酒。”
如泽:“……”
“亦韩和你说过神格的事情么?”
“只有一点点。”
姬鸿宁点了点头,“你身上的神格是龙神的神格,掌管雷电之力,也就是说,常人需要耗费数载才能掌握的震雷你只需要学会调用自身的炁就可以运用自如了。”
如泽一个头两个大:“什么?”
姬鸿宁想到什么,“啊,我忘了,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们从‘炁’开始吧。你之前发动震雷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自己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横冲直撞?”
如泽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是炁,炁是每个生物都会有的东西,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姬鸿宁说,“看过武侠小说吗?”
“……”如泽点点头。
“你可以将炁理解为一种内力,我们通过控制这种内力去和某种媒介发生共鸣,从而改变规则。生物体内的炁我们称之为先天之炁,自然界无序存在的炁我们称之为后天之炁,当先后两天之炁达到某种特定的平衡时,规则就会被改变,为了达成这个平衡,我们通常需要一些工具,就比如释放震雷就需要用到雷符,要做到极短时间内跨空间移动就必须使用传送阵。但你不一样,神格的力量能让你无视媒介的存在,直接调用自然之力。”
如泽听完之后想了许久,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什么会有神格呢?有了神格要干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
“问的好,”姬鸿宁说,“我看过的你资料,前不久你在青苍山遭遇过亚种了吧。”
“亚种?”
“那是上古凶神的造物,他们通过自身的血脉影响现世的生物,从而让一些耐受的物种得到各方面的强化,为他们所驱使。从能力上区别,我们把亚种分为四类,梼杌的亚种能吃人魂魄,通常有长尾,混沌的亚种能化形,但需要所化形生物的精血,饕餮的亚种通常凶猛无比,骨骼表皮都十分抗揍,除了魂魄之外什么都能下肚。最后一类是无能力亚种,这类亚种比较特殊,已经几年都没有出现过了,它们没有特殊的能力,只是被同化的物种会特别具有攻击性。”
“梼杌,饕餮,混沌……这不是历史课上的东西吗?”如泽灵光一闪,“是不是还有一个?我记得好像有四个来着。”
姬鸿宁说:“是还有一个,不过穷奇的亚种至今都没有被发现过。”
“为什么无能力亚种不能是穷奇的亚种呢?”
姬鸿宁沉吟,“这是个好问题,要回答你的话可能要把历史给你捋一遍了。”
“等…等等!”如泽有点头大,“我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
“你说。”
“我虽然也没听过多少历史课,但我还是想问,现在我们书上印的那些历史,都是假的吗?就,国内的国外的,古代的现代的,都是……杜撰的吗?”
姬鸿宁一笑,“不全是,只有远古时期的那一段有些虚构的成分,至于更遥远的洪荒……也没人能说得准了。”
“也就是说,这世界上真的有各种各样的神明?”如泽有点紧张的问。
姬鸿宁摇摇头,“大多数神明都在几千年前的战争中陨落了,流传下来的神格寥寥无几。”
“那,那外国的那些呢?其他地方也有关于神的传说吧?他们的神难道也因为打仗死了?”
姬鸿宁沉吟,“这也是个好问题,但如果要给你解释清楚的话我得先把洪荒时期的一些事情给你讲清楚。”
如泽赶紧摇摇头,他最不喜欢听这些了,“那还是算了吧,我怕我越听越糊涂。”
姬鸿宁一笑,没有坚持,“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无能力亚种不可能是穷奇的亚种,因为穷奇位居四大凶神之首,由他转化而来的亚种必然拥有不容小觑的能力。”
“嗯……”如泽的手指抠着屁股下的沙发,“那,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要想办法把凶神们全都杀了?”
姬鸿宁没有直接回答,“十八年前我们发现了第一只无能力亚种,之后三大凶神的亚种接连出现,执行局和他们斗了数年,但始终没有找到凶神们的行踪,道阻且长啊!”
如泽闷闷地说:“我会努力的。”
姬鸿宁笑了,“勉强吗?”
“嗯?”如泽立刻抬头,“不是,我只是,刚知道这么多东西,然后有点乱。”
“觉得勉强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条路十分艰苦,但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如泽沉默一阵。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如泽目光坚定,澄澈而毫无阴霾,“不会食言。”
姬鸿宁看了他一会儿,笑道:“那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一画开天待一段时间吧。”
“我不是要和易寒在一起吗?”如泽着急。
姬鸿宁有些意外,这孩子关注的点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亦韩他有别的任务,现在的你不太适合跟着他。”
如泽有点失落,原以为事情只要他点头就会圆满解决,没想到是这样发展的。
“一画开天,你应该知道吧?你们姒家也是圈子里的人,应该也有小辈在里面进修。”
“一画开天不是一个……私立大学?”如泽回过味来,察觉到不对劲,“还有姒家,是什么圈子里的人?”
如泽曾因为好奇查过一画开天这所学校,网上对于它的消息少的可怜,但从姒文嘉的朋友圈如泽大概能知道这所私立学校很厉害,资金雄厚背景深不可测,他只当真正的名牌大学都很低调,不需要靠宣传来吸引生源维持人气。
可他从没想过一画开天会和执行局这样的组织有关系……这就好比在学校里数学课上的好好的突然校长给全校广播说都别学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改上电竞课那样让人不敢相信啊!
姬鸿宁一笑,“严格来说你并不算是一个局外人。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八个家族分别继承了先祖不同程度的‘神血’,你们姒家就是那八大家族中的一个。”
如泽一时之间接受不能,关键是姬鸿宁所说的“洪荒”、“远古”还有“上古”什么的,听着就一头雾水,像极了他历史书上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年月日或者语文书上永远都体会不到意境的古诗词,现在又来了一个“神血”。
仿佛是看穿了如泽的疑惑,姬鸿宁接着说:“所谓‘神血’,它只是一种代称,指区别于普通人,我们称之为‘异人’的群体身体中所含有能提供给异人先天之炁的那部分血液,从字面上理解,神血来源于上古诸神,它能给予异人非同寻常的能力。我们一般将异人的血统纯度作为衡量他是否具有潜力的标准之一,就是因为神血的浓度直接和异人的天赋挂钩,浓度越高,所能调动的先天之炁就会越多。”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我体内有神格的缘故,所以我现在特别有天赋?”
姬鸿宁笑着点点头。
“那我能变的和易寒一样厉害吗?”
姬鸿宁挑了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拥有了神格你就不再是人类,而是神啊,易寒只是一个普通的异人,他怎么能和你比?”
如泽咽了口唾沫,眼神低飞,“我从没这么想过,易寒是一个很厉害很好的人,他有没有神格在我眼里都是最强的,我还有很多很多东西要跟他学。”
如泽渐渐抬起眼眸,浅浅地笑了一下,“而且,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水平,虽然有了神格,但我本质上还是个普通人,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我想着,如果神格在易寒身上他一定会做的比我好千倍万倍,但是……哈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我,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不会让易寒丢脸。”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如泽赶紧说:“您问吧。”
姬鸿宁饶有兴致,“你怎么会想努力不让亦韩丢脸呢?通常来说不都是想拼命做好给家族争光么?适格者在小五家出现会是轰动异人界的大事,一旦公布你的身份,你的家族会因此而身价上涨无数,得到各方的尊重和艳羡,说不定还能改写八家的格局,大三家变为大四家,同时你也会得到家族的承认,代替你的兄长成为姒家将来的家主,甚至继续这样下去,你还有可能坐上大家主的位置,前途无量……多好的未来啊。”
姬鸿宁越说如泽就越心虚,可面上却强行镇定,假装自己没有紧张到手心出汗。
“那些,那些都是虚的,名利都是身外之物,我觉得还是要务实一点。”
“那不让亦韩丢脸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泽挠头,“易寒救过我三次了,我一次都没报答过,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他,嗯,对。”
姬鸿宁老神在在,“名利如浮云,难道消除自己的愧疚就算是得到实质性的好处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如泽立刻反驳道,可要让他说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又犯了难。
他在嘴皮子上一向都弱的让人不忍直视。
他想了想,“就是不一样的,报答易寒我会觉得开心,但是得到很多钱很多表扬那就不一定了。”
“这样啊,”姬鸿宁一笑,“看来亦韩真是遇到好人了。”
如泽还想说什么,可是对面姬鸿宁却起身了。
“和你聊的很开心,但很遗憾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姬鸿宁说,“待会儿去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他们很担心你。”
如泽一愣,“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又不是什么人贩子,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姬鸿宁笑道,很快离开了。
他走后不久那个老人就又出现在了书房中,给他提供了一台座机。
如泽打了个电话给姒景明,奇怪的是他爸爸并没有很急迫地问东问西,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他身体的情况,然后说已经有人跟他联系过了如泽要在这边住几天,还宽慰如泽说别怕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如泽沉默了一会儿,跟他爸爸聊起之前的话题,并说自己已经都知道了,紧接着表达自己对他一直隐瞒的理解,姒景明那边也好一阵没说话,最后也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父子俩就此把话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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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