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句倒是有些要挟之意了。
真是有意思。
这个口口声声自称“草民”的孩子,可没把自己当做一个草民来看待啊。
皇后摆摆手道:“那便罢了,你且退下吧。”
本就是好奇试探,小童不愿多做,又这么听师父话,她身为一国之母,又何必与一个孩子过不去呢?
齐况诊治差不多了,出来向皇后娘娘禀报实情。
“中毒?”皇后蹙眉,太医诊不出来,旁的民医难道就都没有瞧出皇帝中毒的病症?
皇后脑海里浮现出慧贵妃那张嚣张的脸,指尖渐渐陷入掌中。
“可有解法?”
齐况握拳道:“需要一味奇药,此药极其珍贵且天下难寻,只有有缘人才能见到。花状随四季变幻……”
齐况说了一大堆,皇后听得云里雾里:“这么说,此味药只是长在传说里,真正见过的人极少,皇上所中毒,能解的可能微乎其微?”
齐况点头:“正是如此。”
皇后表现得不仅不怀疑齐大夫之言,还非常器重这位民医,派人专门将其送出宫门。
云起一路尾随,见到他们二人平安回到旧慈堂才松口气。
皇后很快又接见了好几位民间有威望的大夫,老大夫们见多识广,有好几个都给出了如齐大夫一般的意见。
皇后心中的怀疑彻底消除,这么说,有险恶之人在宫内行凶,意图谋害皇帝!
此事非同小可,皇后请了太后与太皇太后一同在偏殿等候问诊。
又有数十名大夫给出诊断结果——
皇帝的确是中毒!
太皇太后大怒:“中毒一说决不可外传,只要言明寻一奇药为皇帝治病即可!”
旨意下达大云每一个角落,云谷国开始了长达一月的寻药征程。
就在此时,慧贵妃的娘家提出,要为三皇子纳妃,替景康帝冲喜。
太后爱子心切,一切能有助于皇帝康复的方法都要尝试,当即恩准。
三皇子妃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此项热门女皇妃人选,自是有无数人家眼巴巴望着。
左家千方百计为皇帝寻药,却不想迎来一道来自太后的旨意。
“左家嫡女左七晴,天幼勤敏,佳慧齐能,尚欲柔嘉,今尤长怜……特赐恩准,大婚尽善,下月十五入三皇子府——”
太监吊着嗓子宣完旨意,整个左府一片沉寂,如遭雷击。
左七晴……
嫁三皇子云玑?
宫中人一走,左七晴跳着脚将太后旨意扔在地上:“爹——娘——”
小丫头瞬间哭成泪人:“我不要嫁那个混蛋啊!就是他将五皇子打成那副样子,至今为好全呜……”
左夫人被她的妄为吓一哆嗦,急急忙忙跑去捡拾旨意,拍了拍灰才随意放置桌角一端。
左七晴这些日子一直往宫门的方向跑,五皇子也借着寻药的由头出宫。
二人做了哪些事、见了哪些人、就连看了什么花,左将军与夫人都一清二楚。
这个小女儿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她中意的,是那个无权无势不受重视的五皇子云玟啊。
“七晴……”左夫人心疼的搂着女儿,“婚期已定,娘这回,也帮不了你了……”
一向坚强的左夫人也不由红了眼眶。
女儿终身的幸福大事,就这么被草率地定下来了。
要是那三皇子是个好的倒也罢了,可他偏偏是个不怎么样野心还大的皇子……
左遄深吸一口气,眉间忧沉更浓,靠在座椅里,整个人比行军打仗还要疲惫。
“三皇子正好处在风头浪尖上,保不准何时便要被皇上封为太子。我左家有兵权——”他看了眼抱头痛哭的小女儿,再次叹气,“又恰好有个女儿,自然是他最好的人选。”
“爹!”左七晴留着鼻涕,不顾形象蹭到亲爹身上,“他就是威胁你支持他!我若是嫁了他,岂不是向天下人证明我们左府投靠三皇子一党了吗?”
左夫人静静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老爷做主吧。”
左遄抬眸望天。
很多年前,他也有一回,心情不比此刻更痛心复杂。
没想到时隔多年,那种揪心的痛再次回到自己身上,更难更屈辱。
“想我左遄戎马一生,到头来还是要成为皇权党争的一枚棋子……”左遄摇头苦笑,“可笑!可笑啊!”
这是要妥协之意?
“等一等!”
一道清亮声音响起。
林阿奇脚步匆匆,满脸怒意。
她方从旧慈堂来,齐大夫已将一切对她言明。
十几年前那桩惊天谋逆案,不过是为了掩盖一场皇权斗争的假象。
那个人高高在上多年,心中就没有一丝入地狱面对忠臣傲骨的愧疚悔恨吗?
“大云351年冬,大将军林尽辽因谋逆罪,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遗孤阿奇被林遮相与幸三娘舍命救下,这对夫妻的亲闺女替将军之女被斩。”
齐况眼中含泪,将这一切尽数道与林阿奇。
这些日子,齐况与云起联手,查出许多林遮相与幸三娘的从前旧事。
他们二人本是林尽辽将军座下的雌雄双伴得力干将,后来将军与杨平忠交好,便将他们二人指派到了杨府,暗地里保护宰相安全。
少女面色平静,手指却已不受控制在抖。
师父师娘的女儿,竟然不是失足坠崖,而是替她去死了!
“大云352年春,宰相杨平忠又因谋逆罪被皇帝下旨株连九族。短短的时间里,一连两位忠臣家破人亡,可天底下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臣贵子,真正痛骂将军与宰相的,寥寥无几……”
“将军为大云夺回几十座城池,有的是被外敌侵占数百年之久的大城,有的是被南寇侵袭甚久的海岛……他从不奢求名声地位,即使升官为大将军,穿衣用饭也从朴素,就连小教的日子过得都比他好……”
一滴清泪从眼角流下。
林阿奇不动声色轻轻抹去。
“宰相就更是为国为民了,三度升官三度被贬,宵小之徒痛恨他,可民间百姓有哪一个说他不好?”
“就是这样一心为了大云的良才,莫名被卷入到了上一辈的皇权恩怨中。”
齐况失声痛哭:“我跟了将军一辈子,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了……”
年纪尚幼的明王就那样抱着将军,将军的血也明王的混在一起,染红了一大片天地。
齐况整个人被先帝的人死死压在一块车辙之下,动弹不得。
他是大夫,却救不了最敬爱的将军,也安慰不了痛苦垂泪的王爷。
许是先帝做事太过决绝,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这才将年轻的帝王带走。
齐况擦擦泪,继续道:“时过一月,皇帝驾崩,新朝建立,先皇第六子云建登基,称是当朝景康帝。”
齐况一直认为,是先帝忌讳林将军功高震主、宰相太得民心,以至于二人双双威胁到自身地位,才会下了杀机。
直至他来到明王府为林阿奇诊治,见到了那个一直记挂的明王爷,以及昏迷不醒肋骨折断的林阿奇——
以及他入到深深宫廷,瞧清景康帝中毒之症,齐况才明白,事情绝对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皇帝的中毒由来已久,自娘胎内带来,只能是遗传。”
林阿奇疑惑:“太后中了毒?”
“不,老夫敢断定,先帝暴毙,定然也与此毒有关。”
林阿奇心中大惊:“先帝身上带毒,可这与我林家、杨家满门抄斩有何干系?”
齐况冷静分析:“其一,先帝与将军自幼相伴,就在将军遇害前半月,老夫入将军府替将军诊脉,将军还将皇帝与其笑谈,要小姐与明王定娃娃亲之事说与老夫听。”
林阿奇瞪眼:“娃娃亲?”
齐况轻咳一声:“姑娘已经嫁与王爷,自然是缘分满满由天定了。”
“将军说这话时,表情平静带笑,不似作假,由此可见,皇帝与其交好,不可能在短短半月时间对其下如此重的杀心。”
“其二,当今圣上龙体含有此毒,并不是突然大量激增而涨导致病重,而是细微末节积累而成。此毒会令人性情暴虐、大变性格。从宫人对慧贵妃的行为举止描述来看,慧贵妃定然遭受了景康帝不少的苛磨。”
“这也恰恰能说明,先帝后半个月突然大变,定然也与此毒有关,以至于在生命里最后的三个月,肆意下杀令,在痛苦又懊悔、杀机又丝毫不减中痛苦而逝。”
林阿奇瞳孔大睁:“如此匪夷所思,此毒究竟会是何人所下?阴毒狠辣,简直为了皇位不惜一切!”
“先帝大变性情,肆意下令杀害忠良,除去两位良才后,利益既得者,便是杀手了。”
齐况长叹悠悠,林阿奇眉目一凛。
“太后!”
左遄一语出,惊得从椅子上立起。
“左叔,小女林阿奇,从此便如此唤您了!”
左夫人泪眼朦胧,与左将军一道扶起林阿奇:“从前只觉你太过与尽辽相像,却不想你真是故人之女。”
左七晴也上前握住林阿奇的手:“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了!林将军如此为国尽忠,最后却落得被奸人所害,连葬骨之地都无的下场,真是可恨!”
“如此,便更不能让奸人得逞。”林阿奇眼神坚定,左遄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双眸子,真是与故人上阵前,一模一样啊……
首秋十五,林阿奇一身红袍,在左遄与左夫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坐上了前往三皇子府的大红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