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奇懒得再与他们打官腔,笑了笑正了神色,进入正式话题。
“如坊那边新起来了一家鑫德票号,打着与我们大可票号类似的招牌,皆是‘顾客之上’、‘服务为主’,且渐有在当地盖过大可的风头,各位对此怎么看?”
一掌柜沉思后道:“此说来也正常,每当有好的形式兴起,总是能带动一片跟风之势,东施效颦,若是效仿我们却做得比我们好,那就值得我们反思,我们究竟落后在哪。”
林阿奇赞许点头,她就喜欢这些掌柜们能看清内账,而不是停留在表面的“抄袭”一说。
“现如今,如坊一带渐有‘只上鑫德,不看他家’的传言,这可不光只对咱们大可一家不利,而且还有扰乱社会秩序的风险啊。”又有一掌柜道,“一家独大在大云可从来不是妙事。”
在场众人一时思索静默。
是啊,纵观大云建国以来,有哪家豪富乡绅延续了家族荣誉三代以上?又有多少人因同行恶性竞争落得惨败的下场?
林阿奇点头:“二位所言极是,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不可轻举妄动。外界流言纷扰,各位办事时还须得静心宁气才是。”
“是。”众掌柜齐声道。
“我之所以选择在今日过来,而不是前两日的特定例会时过来,就是花了几日时间去调查此事。”林阿奇闲靠座椅一端,“鑫德票号的大东家正是前年经营元富票号失败,遂东山再起的李家大公子。”
“李家大公子?莫不是咸照李家?”
林阿奇点头:“正是。”
“这位李大公子可不好对付,当初的元富票号正是因为资金流通不利才导致的经营周转失败,接而票号拿不出来资金,没过多久便倒闭了。可这事说白了,人家就是因为没钱才落得如此,这番卷土重来,是否成江东项羽犹未可知。”
说话的掌柜正是大可票号权威最大的于掌柜,他从业数十年,其资历不光深,见人识物也是一绝。
那位李大公子能得其这样一番感叹,想必真的是个人物啊。
这可就难了,大可票号如何能在如坊一带力挽狂澜,不被鑫德票号压下去?
“今日就到这里吧,各位还是如以往一般,按部就班好好干就是。至于鑫德票号,且瞧它接下来的进展,真要超越了大可票号,我也不是任人拉客欺压的。”林阿奇眼神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一处,“于掌柜请留步。”
诸位掌柜陆陆续续离开,于掌柜左右看看,对上林阿奇饱含深意的眼,回过神来:“小姐还有何吩咐?”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丫头,于掌柜私底下总叫不出口“老板”二字,自己一把年纪还给孩子做帮工,叫“老板”真是不好意思啊。
林阿奇一笑:“于掌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从前也是在元富票号做过一段时间的吧?”
丰富的阅历定然是在一桩桩事件当中累积起来的,林阿奇深谙此道。
果然,于掌柜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似乎根本没料到林阿奇会知晓此事。
二人相对落座,小二奉上香茗,林阿奇抬手示意于掌柜品尝。
于掌柜捧着茶叹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元富票号可是当初最为辉煌富贵的票号,称一声大云第一也无人反驳啊。”
林阿奇眸中带了好奇:“那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如不牢固的流沙般轰然倒塌?”
“千金之堤,溃于蚁壤。”于掌柜神色忧伤,带了回忆,“其实早在半年前的账簿中,我便察觉到了李大公子做出的一些错误决定。只是我当时只是一个对账先生,即使发现也做不了什么。错误越积越多,以至于到最后,李公子想要力挽狂澜也是于事无补,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了。”
“既然李公子能将一个票号经营成大云第一,又怎会落得半年内频频出错?”林阿奇皱眉,就算脑子再怎么坏,也不至于一错错半年吧?
于掌柜叹息:“当时并不是李公子一人经营主事,李公子名李佼,是正房大娘子所出,就在出事的半年前,李老爷忽然得了重病,接回了他一直养在外头的外室,还带回了一个年岁比大公子还大两岁的孩子。这个新来的孩子同样是老爷的孩子,自然参与到了经营票号一事中。”
林阿奇明白了:“这二人定是要争个高下啊。”
“是啊。”于掌柜摇头,“要不是外室所出的儿子频频惹事,大公子也不至于东奔西走,为票号之事劳碌成疾。”
“大公子也病了?”林阿奇只觉蹊跷。
若是一家之主病倒了还可以归纳为老人身体衰弱,可李大公子分明是经常协助父亲经营,东奔西走身体必定不会太差才对,怎会接连病倒?
“他得的是什么病?”林阿奇问。
“是同老爷一模一样的病,起初头疼发热,随后昏迷不醒,高烧不退,接着头脑清醒,却不能下地行走,需要借助轮椅才能出行。”
从发病到出现病症对症下药,皆是一模一样。”
林阿奇深吸一口气:“你们就没怀疑过是下毒?”
于掌柜面上闪过惊异之色:“下毒?不会不会。”
他矢口否认。
“元富票号做得太大,有人觊觎定然是真真的,因此当时的老爷对此特别忌讳,吃穿用度都是一再检查审核,每日都是小心谨慎地过活的。若真是下毒,那定然早被察觉了。”
林阿奇杵着下巴点点,道:“会不会就是那个后来的外室儿子干的?毕竟他的嫌疑最大。”
于掌柜失笑:“小姐,这您就不知晓内情了。那个公子回来后便正了名,虽是年纪大些,但也记在了旁的姨娘名下,称作二公子。二公子李恒在经商一事上不开窍,导致元富票号落败,但他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回来后不仅孝顺父亲,日日伺候用药洗身,而且苦守病榻前,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二公子的孝心在如坊一带是出名的。”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飞快,林阿奇听得入了神,这可越发有意思了。
这二公子一回来就搞垮了如此大的家业,却因侍疾落了个德孝的名声。
而大公子辛辛苦苦八九年打下的家业被外室儿子干没了不说,亲爹也没了......
这可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大公子的惨了。
“如今称呼一声‘大公子’未免不合时宜了。”林阿奇微微一笑,“该改口‘李富商’了。”
于掌柜垂首一点:“小姐莫要自谦,李公子如今可称一声‘李老板’,距离富商还有一定的距离。倒是你可以被称作‘林富商’了。”
林阿奇莞尔:“元富票号早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但人却还是那个聪明之人。”
“于掌柜。”她扭头朝他一笑,少女面容白净,一双杏眼弯弯,若不是见识过她在商场上的厉害,于掌柜怕是真的要被她的表面迷惑,相信她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少女。
“希望这次我们可以渡过李公子十几年前没有过去的那条河。”
“河水深浅自有过河人才能知晓。”元掌柜笑。
“那我定然不会赤手空拳,还得造船才是。”
林阿奇出了票号后院,前厅已挤满了前来办事的人。
少女牵着高挺雄壮的大马穿街过巷,小走狗哼哧着跟在林阿奇身边,大火红的狐狸漂亮诱人,一双媚眼轻瞥一瞬,诱人心神。
而这些动物的主人心思却全然不在它们身上。
林阿奇凝眉深思,脚步往前不停。
李佼病了,腿脚不便,他是如何与外界联络,商议票号之事?
又是如何在短短几月时间内,将鑫德票号从无到有经营得红红火火?
十几年过去,李佼尝试了不少经商之道,为何要在大可票号蒸蒸日上之时,选择模仿大可票号的经销模式?
李佼背后,是否有故意针对她或者是大可票号之人?
种种疑问如一团团杂云笼罩在林阿奇心头。
经商赚钱自然百般好,可这百般里也唯有一种愁思太甚。
想太多了伤脑筋啊!
林阿奇一捶头,恼怒间不慎,走上一道古桥前,脚下趔趄——
“姑娘小心!”
一名身着烟青衣袖灼芍药枝叶,头簪八宝攒丝碧石玉的贵公子伸手一扶,恰恰握住林阿奇摇摆不定的胳膊。
滑腻至极的衣袖自男子手中流过,冰凉的触感,竟意外触动了男子心头的某根热弦。
“我无事,多谢。”林阿奇点头致意,利落起身站直身子。
小走狗凶巴巴的,几个迈步立在林阿奇面前,龇牙咧嘴瞪着一双狗眼。
贵公子哪被狗如此对待过,登时淡了脸色:“姑娘无事便好,日后行走当心脚下才是。”
林阿奇淡然一笑:“多谢公子提醒。”
说罢她略带恼意看向大狗:“小走狗,回来。”
那只雪白大狗立即噔噔跑到林阿奇身后,乖巧与大狐狸并排坐好,咬着尾巴吐舌头。
“它叫‘小走狗’?”男子似是耳朵不好,居然还要问一遍。
林阿奇抱着怀疑的态度看了他一眼,摸摸大狗耳朵:“是。”
“姑娘给爱宠起的名真是特别。”
林阿奇点头:“多谢夸奖,小女子此番还有些事,就不多做致意了,希望来日有缘,再报谢公子提醒之言。”
某贵公子:他刚刚夸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