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瞬间席卷了在场每个人的心神,连带着惊惧阵阵的惊雷都抵不过山石的咆哮怖惧。
“跑啊......”
“快跑!”
嘶吼求救声在雷雨声的掩盖下愈发显得微不足道。
落石洪流来势汹汹,不过瞬间,便如饥饿千年的猛兽般吞噬了众人,幸运躲避一截的人们尤是惊魂未定,而被山石重重掩盖下的受难百姓,再也发不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的儿啊呜呜呜......”
有妇人被丈夫拖着跑远,身上刮伤满满,鲜血混着砂砾,哭声凄厉趋惨。
旁的失了亲人的也开始面如土色,浑身发凉。
雨幕之下,众人都是面无血色,心情焦灼惨重。
有失心发狂的人还要回去救亲人,更多剩余理智的人纷纷劝阻拦截。
“不过是一场持久些的暴雨,为何会引发山洪?”
“雨太大了,山洪也是在所难免......”
“旁的地都是至少等雨后才泄洪,怎地我这么倒霉!碰上这晦气事!”那人恨恨唾弃一声。
“老天爷发怒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别呆愣着了!赶紧往庙那边去!”
有人带头呼喝一声,如当头一棒,瞬间激起众人心中更大的疑虑。
那对祖孙莫不是真能未卜先知?
为何老人刚道一声,那年纪小些的徒儿便听之如命,小小年纪,面上便出现了不符合年纪的深沉之意。
可二人明知有此性命之险,却不多做提醒,这对祖孙心肠未免也太歹毒了!
众人心思各异,浑然忘却不久前,正是他们嗤笑祖孙脑子不对,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少打搅他们饮茶修养。
然而正是这对祖孙寥寥几言提醒,才使得后来之人心中有了对“暴雨”“落石”之类的字眼存了芥蒂。
林阿奇与林遮相二人勉勉强强赶至一处破庙,庙宇明显是年久失修,庙门破破烂烂,一推便生摇摇欲坠之感不说,庙堂内,一股子沉闷霉味扑面而来,熏得二人齐齐打喷嚏。
“阿奇,该咱们行动起来了。”
少女眉目敛起,环视一圈,郑重点头。
庙庵不大,一尊杂草遍身的大佛歪斜在堂内一角,阴沉光线下,林阿奇掏出随身携带尚未被雨打湿完全的火折子点燃供桌上的蜡烛。
火光微小,明明灭灭,愈发显得大佛笑容深邃,平白直视大佛,徒然生出怯意。
林阿奇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随意拢了扎稻草,又在庙堂内寻了些从前过客人留下的枯木枝,几番打火,很快点燃了枯木堆。
林遮相掏出雨兜,简单套在身上,朝林阿奇道了声“为师走了”,便一头扎进雨中,疾步朝当地的官府而去。
林阿奇收拾完自己,将被打湿的衣裳架在木枝上烘烤,又从行囊中掏出一身干净衣裳换上,这才盯着火光重重叹息一声。
“那群傻到家的人,怎么就是不听师父的话呢?”林阿奇摇头自语,“师父那么厉害的人,怎可不信?这下好了,命都搭进去了吧。”
少女犹自叹息,利索起身干脆收拾,很快,一间沉破甚久的破庙大堂被打扫得干净利落,林阿奇掏出两件不想再穿的衣裙,几番撕扯铺展开来,成为一大片干净破碎的布料,一些被平铺在地,另一些被撕扯成条块状。
林阿奇刚将东西准备妥当,庙外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便伴着暴雨接踵而至。
是几个前来避雨的。
他们打量着林阿奇,却并未见到林遮相的身影。
又过了一阵子,脚步声再次响起,较之第一回的凌乱,这次的更显沉重。
“让开让开!小丫头别挡道!”三两个大汉抬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病人进了庙,林阿奇只瞥了一眼,便知此人不行了。
她不动声色挪至一旁,希望能给这位可怜人带来最后一点温暖:“放那条裙子上吧。”
百褶撒花裙就被她剪碎了平铺在地,看起来算是庙堂内难得的干净之地。
昏迷不醒的大汉正是先前带头嘲笑林遮相的男子。
一群人围着他,前呼后拥的,有挪柴火的,有倒水清理伤口的,有着急忙慌配置随身携带的药材的……
一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林阿奇冷冷观望,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她跟着林遮相甚久,对这种将死之人请师父上门算卦之说看得甚为清醒。
能平安活过来,才真是奇迹。
果不其然,一盏茶过后,庙堂内哭声一片:“公子——”
几个奴仆模样的男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另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也是一脸土色,低头垂泪。
众人身上皆是湿漉漉的,进了庙宇皆在滴水,滴答啪嗒声围绕了整个庙堂,似是伴着凄惨氛围,奏着一曲哀鸣。
林阿奇就那样靠在破门边上,静静观望着这一切。
她不是没有见过人在她跟前咽气,从前或许会感叹一声生而为人的不易,此刻却提不起半分同情之意来。
谁让他就是嘲讽师父的人呢?
后续又稀稀拉拉进来了不少避雨的人,那些人徒然面见林阿奇,都徒生一种“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错觉。
庙堂内的人越来越多,被运送来的伤者也愈发多了起来。
林阿奇的裙子明显已经不足这些人使用。
随着又一位断了腿流着鲜血的孩子进来,庙堂内沉闷的气氛被打破。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嚎叫着揪他母亲的衣袖。
孩子母亲较之也未好到哪里去。
她似是用尽了毕生之力,才将儿子从死神手中抢夺回来,双手血肉翻飞,许是徒手搬石块留下的痕迹。
孩子爹望着儿子空空的一条裤腿,说不上是何种心情。
失落悲伤有之,更多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怅惘。
林阿奇三两步上前,拿着碎步的手微微颤抖。
小孩子疼得太过伤刺,哭得没了力气,拽着娘亲的手已经开始微微下垂无力,是逝去的先兆了。
少女手法利索,很快替他包住伤口,还算干净的布料勉强扎住出血地,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勉强止住,然而孩子情况并不乐观,须得立即替他消毒清理伤口才行。
骨被硬生生折断,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如此剧痛伤害,更别提是个孩子了。
林阿奇眼一闭心一横,拿出云起从前留给她的良药,全部涂抹在孩子伤口处。
伤口血肉模糊,看得人心直突。
由于疼痛过剧,此时上药对孩子来说也不过如此了。
可小孩此刻却睁大了双眼,好奇打量着替他处理伤口的姐姐。
“乖,不疼啊。”
林阿奇笑着摸摸小孩的头。
孩子怔神点头:“姐姐我不疼。”
一句话惹得孩子母亲痛哭良久:“是娘不好……是娘对不起你……”
孩子的爹虽无更多的表示,但一双担忧的眼却始终未曾从儿子身上离开过。
林阿奇不再瞧他,那双纯良的眸子太过纯净,让她只需瞧一眼便能铭记终生。
不知为何,她想要救下这个孩子。
林遮相带着官府的人匆匆赶来时,原本闹哄哄的庙堂登时安静下来。
官府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想罢目光又投向林阿奇与官兵身后的林遮相。
原来这二人未卜先知不说,还早早去请官府的人了。
有了这群为大云百姓效力的人在,在场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
官兵一分为二,一队留在此地照顾伤员,除了不幸已逝的几人,剩余的幸存者都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城中治疗。
另一队则是冒雨前行,很快赶至大雨山崩之处,开始抢夺救援。
林阿奇深深看了眼那个孩子,小孩被抬上马车,虚弱得满头大汗,嘴唇苍白,那么小的年纪,也真是受苦了。
“姐姐再见。”
小孩声音浅浅,却清晰地传进了林阿奇的耳内。
林阿奇扯起嘴角,微微一扬:“好好保重。”
官兵的车马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待雨水小一些,林阿奇与林遮相二人,也很快拾着行李离去。
待得二人走出好远,才有人发觉这对神秘师徒已经悄然不见。
林遮相偏头瞧她:“见了那些不高兴了?”
“没有。”林阿奇摇头,“只是高兴不起来。”
林遮相了然点头:“本就是无常的事,高兴不起来也正常。”
“人生无常,无常是常。”林阿奇认真道,“希望能个小孩能坚持活下来。”
“他会的。”林遮相掐指一算,“那孩子命硬着呢,至少能活九十九。”
林阿奇难得忍住没翻白眼:“师父,我这正煽情呢!”
林遮相哈哈大笑摆手讨饶:“好好好,那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有些人的福在出生,刚出生就没了;有的却在后头,一开始虽不得福运,但福气都在他的成长间积累。”
林遮相捋了把胡子,口吻闲散:“我观那小子,福气都在后头呢。”
林阿奇柔柔一笑:“那也挺好。不过师父,我们耽误了这许多时辰,须得更加加紧赶路才是。否则两日后到不了漳乾北府,我岂不是见不到谢霭穿新娘大婚礼服了?”
林遮相哭笑不得:“那为师去租借匹骡子?”
林阿奇摇头。
“租借一匹驴?驴好,驴能驼东西。”
林阿奇还是摇头。
“马?”林遮相小声道。
林阿奇却嘿嘿一笑,一副得逞的样:“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