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不该看见的,那丫头被门板挡得严严实实的,从他的角度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云起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庆幸叹息。
“拿好了。”
他递出纸,林阿奇飞快接过,“砰”的一下关上门。
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自门板内传来——
嗯,这神奇的滋味,再怎么可爱的小姑娘拉屎也是臭的,他还是赶紧走远点好了。
林阿奇解决完人生大事,在茅房外的水缸里拿瓢舀水净手,快乐跑过来:“云起,想不到你这么贴心,连我拿没拿纸都知道。”
云起脸一黑,他也不想这么贴心。
“这不是怕你掉在坑里面,再也出不来了,我才好心给你送?”他揶揄着,这明明叫关心在意你。
林阿奇毫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够义气!走,我请你吃烤肉串。”
林阿奇先一步拉着他往小二口去,云起凝视着那只嫩白柔软的小手。
她经常干活,不是上山捡柴便是捞鱼烧水,为何手指还是这么漂亮?
这或许就是天生丽质?
云起暗自摇摇头,脚步一顿:“阿奇,我想问你个问题。”
林阿奇莫名停住,抬头看他:“一般说这话的人,问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容易回答的,我有权保持沉默。”
云起失笑:“那好,我先不问就是,等到了你能够回答了,我再问。”
林阿奇被激,果然不假思索道:“有什么问题是我现在不能回答的?你问。”
她这性子真是好玩,顾着自己时有些纠结,一旦挑战到了她的某根神经,便如头犟牛般非要与人斗到底,又有点奇妙的可爱。
云起眸中微藏狡黠,他手指抵唇轻咳一声,道:“你还记得那晚围墙外,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林阿奇眸子一眯,脑海中第一个反应便是吴诵家门外,他生气自己误以为他是断袖,随后做出了与他平日里为人完全不同的行径......
林阿奇下意识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声音自手指缝里闷闷传来:“你想干吗?”
云起见她反应,长睫一闪,差点哭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可离我家不远啊,小心我告诉师娘,让她像揍我一样揍你。”
云起失笑,且不说幸三娘是否真的会揍他,就算真的会揍,他也甘之如饴,绝对会认认真真立在原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我的意思是,你记得。”
林阿奇警惕万分,又小心翼翼往后挪了一点:“我拿你当朋友,你心里就时时刻刻想要拐我回去当媳妇吗?”
云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林阿奇毕竟年纪还小,自己做得太过分,是不是真的容易将她推远了?
他微微缓了缓,换了种说辞:“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愿意等你长大。”
方才幸三娘的一番话,不是没有给林阿奇提个醒。
“你是王爷,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游玩,即使是去最危险的北地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是理所应当,可对我来说,那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能和你做朋友我很高兴,但是做夫妻,是不大可能的。”
林阿奇说这话时,没有一丝迟疑,偏偏就是那毫无偏心的坦荡,才灼痛了云起的心。
“那就将不大可能变为可能。”他的语气变得微微局促,“你也说,换作从前,你是不会偷偷跑出家,一个人去往那么远的地方的,可你不照样信任了我,还与我同行了?”
林阿奇挠头,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一直在溪林村长大,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是百般好奇。师娘说我这只是青春年少的叛逆,不可以真的将其当作一生的追求的。”
云起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能料到的颤意:“所以你见过外面的世界了,满足了,便不愿意再出来了,对吗?”
林阿奇抬眸,对上他满是受伤微微泛红的眼眶,眼中也开始不由自主带了纠结:“不是不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
林阿奇说出了自己对师娘提醒之言,最为真挚的理解:“我们不合适。”
云起蹙眉:“你以前从来不会有此言论。”
林阿奇不安地低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师娘说得对,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不过是一介民女,再卑微不过。王爷能一直待我好,是我的运气好,可是真的要走在一起,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一直未敢对他坦言的话:“你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由太皇太后娘娘做主,将来娶的王妃,也定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我是配不上的。”
云起发笑:“你很在乎名分?”
林阿奇却抬眸,认真看向他,点头:“我不愿意与别的男子共享一位夫君。在溪乡,几乎每家每户都是成双成对,夫妻二人恩爱相宜。在京城,没有哪户高门贵子不是三妻四妾。”
她微微一笑:“就连从前人人称赞的程大人,不也是在升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后,为了想要儿子而纳妾吗?”
她的回答如此直白,却深深刺痛了云起心中的某根心弦:“在你心里,我也是如同他们一般的人吗?”
林阿奇仍是笑着,语气淡然如同以往,没有半分犹疑:“我说过了,这些从来不是由我们做得了主的。”
“若我做得了主呢?”
他的眼眶已经通红,似是从未料到这个聪明机灵的姑娘,会说出如此让他心痛之言。
“那你便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入主明王府谈何容易?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别说给云起做个侧妃,只怕是当个侍妾,也过不了师父师娘的那一关。
林阿奇之所以回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从未对云起提起过。
那便是那日在京中临时军营里,左将军与云起下棋,她跑去看马儿时,暮流朝她透露的左将军之意。
“林姑娘,你真的一直住在明王府中?”
“对啊,我在京中也无更好的住处了。”“我们左大人家中有七位姑娘,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几位小姐,还有已定亲的几位,剩下的也有好几位可以与你作伴呢。”
林阿奇不是傻子,立即听出了弦外之音:“左将军也认为我一个姑娘家,借助明王府不妥?”
暮流嘿嘿一笑,是被她猜中后的不好意思:“是啊,你不要怪我说得太直白,虽说太皇太后是个开明大方的明主,可你到底是没有更好的身份,无明无实的,对你与明王都不好。”
他忽的凑近林阿奇耳边,小声道:“不过大人说了,若是你愿意承认,射中霍尔布二王子的人是你,那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了。”
这也是左将军对云起单独所说的话。
只是二人都心有灵犀地回绝了。
“不行。”
暮流愣眼:“为什么?”
林阿奇摸摸一匹小马驹的头,笑道:“我与云起、祁攻上北地,是私底下的事情,不好闹到很多人知晓。再者皇上那边也不好交差。”
她这么一提醒,暮流很快想起当今圣上对明王下的一道密旨,不禁正了神色道:“莫非真的有那道旨意?”
这下轮到林阿奇瞪眼:“什么旨意?”
暮流这才恍然原来她不知,急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一时口快,胡说的。”
她与暮流并不熟稔,直接向人家打听委实不好,于是暂且按捺下心思,随云起回去了。
可回到明王府中后,她借以小憩,私自偷偷去查访了此事,这才稍稍探听到了关于云起几年前经历过的一桩鲜为人知的险情。
此事关系重大,知晓的人不多,她也是苦苦求了王管家许久,他才肯透露几分。
云起早在几年前,得罪了当今皇上,两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从小感情甚好,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兄弟二人这些年来愈发的不对付,皇帝非但削去了明王一切官职不说,还将他从最爱的北地调回了京城,收回他的兵权,明面上恩准他不用上朝参政,安心做个懂诗书赏画的王爷便罢,实则是夺去他的一切权力,不许他再与北地那边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这也是他们只能秘密上北地,私底下为大云出钱出力,借以谢邻之包的名声做好事,让谢霭交涉的原因。
而这也是林阿奇唯一能为云起做的。
不请功邀赏,不出卖他一丝一毫的消息。
云起本人之所以谢绝左遄为林阿奇请功的提议,是因为他已经私下调查了林阿奇的师父与师娘,他们的来历大有文章,其中蛛丝绕结绝非寻常人可猜透,这也正是他们隐居大云偏远溪林村的关键所在。
而这一切的源头,定然与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联,说不准,还会牵连到林阿奇,他绝不能在自己没有取得完全的主动性之前,轻易暴露林阿奇,这个风险太大,即便是邀功,也绝非这个万众瞩目之时。
暮流只是左遄身边的小亲卫,自然是不明晓这么多保护与被保护的弯弯绕绕,他回到左将军身处,将林阿奇的原话告知将军。
左遄轻轻点头,望向帐外的眼神莫名惆怅,叹惋道:“老林啊,若你见过那孩子,定然要道一声,她与你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