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奇被一顿胖揍,生无可恋歪在墙壁一角。
云起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回到林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少女原本的双丫髻歪了半边,几缕发丝因为挨揍被蹭得斜垂了些微,小脸上也不知是在哪蹭上了一抹灰,恰好处在脸蛋|子周围,看起来甚是滑稽。
云起忍俊不禁,大步上前,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安慰安慰。
林阿奇噘着嘴,手里还握着支上好的狼毫,蹲在地上写着什么。这一下扭头看他,刚沾满墨汁的大笔顺着狼毛嘀嗒而落,瞬间洇湿了一小片纸业。
林阿奇见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下意识呆呆扭头,一声刺耳惊脑的尖叫回荡在林家小院内。
“我刚刚好不容易写好的!”
云起随她蹲下,这才看清她字迹凌乱地写着“悔过书”,她跟着云起耳濡目染这些天,字早已练得很不错了,看来真是委屈不想写。
他柔声道:“再抄写一遍就好了。”
林阿奇幽怨看他一眼:“我不想写!”
果然,云起抿抿薄唇,朝她伸出一手:“我帮你写。”
林阿奇面上瞬间露出极大的笑容,连带着脸蛋上的脏污也变得可爱起来。
“不行!”她刚递出去的笔又缩了回去。
云起挑眉,刚要说,就算是不诚实也没关系,谁没有偷懒的时候呢?
只听少女一本正经道:“字迹不同,会被师娘看出来的,到时候岂不是罚我罚得更厉害?”
“……”
“无事。”他轻轻吸一口气,语气满是宠溺,“我模仿你的字迹便是。”
林阿奇瞪眼:“你还会这个啊?”
云起从她手里拿过笔,研究了一番她的笔墨走势,很快在纸上写下“林阿奇”三字。
林阿奇小口微微张开,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你真的好厉害诶!”
云起莫名羞涩,静默不言,重新取来一张纸,继续按照她先前的草稿描绘而下,很快,一张小纸写得满满当当。
云起模仿对的字迹较之先前的狂放潦草收敛了不少,时不时替她改改错词或语法,他顿笔,侧开身子示意她看:“如此写可好?”
“好呀!好极了!”林阿奇巴不得有人替她写,见他写得这么快,乐得坐享其成。
云起失笑:“还要在上面再添些什么吗?”
林阿奇点头:“师娘要我写一千个字呢。”
……
难怪她苦思冥想许久,才只写几句“不该私自跑出去玩惹师父师娘担心”之类的话。
“你还记得当时是为什么跟我去北地吗?”
云起声音很轻,勾起了林阿奇对几个月前偷偷溜出家门时的忐忑心。
“自然是为了随你救北地百姓于水火之中呀。”她虽是有些被师娘揍的后怕,但语气还算轻松,话说出口后,面上还带着点自豪的参与感。
云起心中一凛。
眼前这个小女子,从来不是如京中那些小姑娘般只懂诗书礼节,抑或是真正乡野无知丫头的。
她心中从来都是自有家国大义,哪怕明知独自跑出家门,远离生活了十多年的故土,也依然义无反顾,只为同他去做些想做、该做的危险事。
“这可比许多大男人都勇敢啊。”
云起语气悠悠,真心赞叹。
林阿奇满足受夸,杏眼弯弯:“左将军也这样夸我了,他说我是女中豪杰呢。”
云起忍不住伸出一指,轻轻抚上她脸颊一侧,他心尖尖上的阿奇,一直都是这么棒呢。
林阿奇愣愣瞧着他的举动,一时忘了缩下脑袋,眼睁睁见她摸了摸脸,随后放下时,指腹上沾有明显的灰尘。
林阿奇懊恼一声:“我躲鸡窝里去了,没想到师娘还是将我揪了出来。”
云起温柔一笑,继续提笔写字,林阿奇换了个姿势,脚蹲得麻了,一时间没感知,一屁股撵在地上,却不想失足绊到砚台,连带拉着那方砚一道摔了出去,墨汁自空中挥洒出长长弧度,尽数泼在了林阿奇头上脸上。
“……”
林阿奇吃痛:“哎哟——”
云起伸手去拉她,小黑鬼虎头虎脑的,模样愈发滑稽。
林阿奇恼怒不已,抬脚去踹那方砚台,云起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方砚台竟是太皇太后所求良久,民间已失传的上好紫佳晋砚。
他眼睁睁目睹少女将怒气尽数发泄在了那方砚台上,
可怜见的好砚就那么挨了林阿奇好几脚,云起心底某处隐隐发出碎裂的声音,不知太皇太后这位酷爱文房四宝的老人家知晓她心心念念的砚台遭受如此对待,心情是否会如他一般复杂?
云起垂下眼睫,好言道:“不气,小花猫。”
林阿奇更气了。
“我才不是小花猫!”
嗯,炸毛的样子更像了。
“好的小黑猫。”
林阿奇踹了他一脚,飞快跑远:“我要洗个脸。”
“好。”云起盯着下裳处那个脚印,唇角一弯,蓦地轻笑,“不管是什么猫,照样可爱。”
少女很快迈步往柴房方向跑去,背影消失在草垛一角。
云起见状,急忙俯身拾起那方砚台,食指小心擦了擦上面犹存的脚印,眼中满是心疼,这败家孩子——
败家孩子苦恼地洗完脸,一照小铜镜子,这才现一张仍黝黑的小脸。
“洗不掉?”
林阿奇失声道,整个人陷入对自我人生的怀疑中。
师娘为了给她最好的学习条件,自然是什么都按着最好的购置。
不光是日常的吃穿用度,光是绣花针,每年都要给她带上数十根。
至于笔墨纸砚的金贵,自然是不亚于绣花针了。
“这墨汁是铁锈做的吗?一沾就不落。”林阿奇顶着满脸墨汁从柴房出来,云起差点看笑。
脸上满是黑色墨水也就罢了,偏偏眼角处还有抹开了并不均匀的黑印,瞧着像是被人打了似的。
咳——
“怎么不洗?”
“洗不掉啊。”林阿奇陷入绝望,她皂角小香水都用了,就是没用。
“还好头发是黑的,看不出来……”林阿奇一顿,“那又有什么用啊?我的花容月貌没有了呜呜……”她就立在原地,突然抬臂捂住眼,放声大哭起来。
云起瞪大了眼,没想到她居然因为这个哭了起来,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虽不是没见过她难过,但像今日哭得这般歇斯底里、伤心难过的,倒还真是头一次。
“不哭不哭。”云起随手一扔害她脏了脸的砚台,拉着她拥入怀中。
某紫佳晋砚:……
“呜——我以后再也不会好看了啊……”
她一哭就停不下来,就着云起的衣裳擦了好几下眼泪。云起心神有瞬间的怔忪,旋即将她搂得更紧,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一声声宛如急雷骤雨,点点滴滴砸落在他心上,瞬间积洼成池。
方为在溪乡办事的兄弟们,购置完家伙什的祁攻,一脚迈进林家院门,见着里头相拥的场景,大脚一颤,怀里的东西差点尽数撒了出去……
开窍了的王爷,真猛!
祁攻报以一脸的了然坏笑,搂着大包小包飞快跑远。
没跑多远便遇见了与人唠饱嗑,正要回家的幸三娘。
祁攻笑嘿嘿上前与她打招呼,幸三娘对这个勤快的小伙印象不错,虽是有点怨怪他们带林阿奇去那么危险之地,但好在平安回来了,便也教训两句罢了。
“你怎么也来了?”
祁攻不敢说自家王爷在里头,打着哈哈道:“我奉王爷的命令,来溪乡办点事。”
幸三娘长眼一眯,带了打量的意味:“你来办事,你家王爷呢?”
“呃……”祁攻望天,“王爷,王爷他——”
幸三娘这语言艺术怎么端得这么好啊?一时之间,倒真让祁攻进退两难。
若是说实话,王爷来了,那幸三娘见他从院里跑出来,定然也知晓王爷就在里头,到时候撞见那二人的亲密,这位夫人岂不是暴跳如雷,拿鸡毛掸子抽死王爷?
可若是说假话……
幸三娘问起他来办什么事,是不是他送林阿奇回来的——那岂不是更糟吗?说不准还会给王爷落下个不诚实的印象。
祁攻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好半天也没想出更好的说辞。再一对上幸三娘一脸了然之意,祁攻没了招,只好放下东西朝她一揖。
“夫人,王爷自然也来了。”与其等着被火爆脾气的幸三娘教训,倒不如自先承认,化被动为主动,“王爷在这边有公务,自然是一路陪同林小姐,保证她的安全,才好放心去办事的。”
幸三娘转过脸,朝屋子那边看了眼。
祁攻紧张地盯着她的动静,见她并没有拔腿便往家那边去,口中微微松一口气。
“这我自是知道。”
“夫人知道?”祁攻瞪眼,合着他刚刚白操心了?
那林阿奇与王爷那啥的事——夫人不会也知道吧?
祁攻揣测半天,惴惴不安。这话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说,这多容易引起长辈对王爷的不满啊,要是幸三娘不同意他俩的事的话……
“夫人,您看我家王爷怎么样?”
“挺好。”
幸三娘语气淡淡。
“挺好——”祁攻犹豫问,“是不是您也很赞同王爷他英俊倜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啊?”
幸三娘:“……”
“小伙子跟着明王爷念过很多书啊。”
祁攻一时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在夸他,厚着脸皮笑道:“王爷教的好。”
幸三娘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帅小伙瞪圆了眼,一时不明他是何意。
幸三娘背后,云起正抱着林阿奇,朝他们这个方向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