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
林阿奇快步追出去,伸臂拦在元冰面前。
“你这样一意孤行有什么意义?你真的只为报十几年前的仇,而将如今的一切弃之不顾吗?你的父母、家人,难道都不值得你放手?”
林阿奇此言虽然有些自私,但到底也是最为全面的说辞。
“比起为已逝之人报一个必会落定尘埃的仇,更重要的是活好当下。”
林阿奇眼神恳切。
说她多管闲事也好,说她太过单纯不懂元冰心境也罢。
总之为了不拖累左将军,她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拦住元冰的,绝不能让左将军有一丝被污蔑的可能。
“阿奇。”云起脚步匆匆,拉住手女胳膊。
目睹这一切的元冰冷笑:“林姑娘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拖累到人人敬重的左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元冰做事元冰当!”
“……”
元冰大步离去,留三人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人怎么如此执拗?”祁攻懊恼。
元冰定是料到这三人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这才如此放肆妄为。
“无事,在他做之前,我们先找到姜风便是。”
云起敛下眸子,棕眸流光溢转,暗藏思绪。
“云起,你有法子?”林阿奇面上扬起笑意。
“嗯,去找找看。”
为防元家人察觉,并连累到自家,元冰定然不会蠢到带姜风回来。
那么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军营。
“驾——”
马儿肆意狂奔在山野大道上,沿途是风柳青衣黄阑珊,目及之处,大片的青草地被热意打得潦草凌乱。
马儿蹄蹄踩踏往前,留下一地蔫了没精打采的绿意。
“左将军,明王来了。”
左遄正在整理上报请功的名单,对于林阿奇射中二王子辑那一事,他正有些拿不准。
一听来报,他立即放下手中东西,弓身拉开幕布,从后堂步入待客厅。
“阿起来了。”
左遄面上带笑,面对这个心爱的后生,私下里,他总愿意亲切唤他“阿起”。
云起抱拳与左遄见礼:“左叔。”
“坐!”
左遄让开身,这才看见云起与祁攻双重背影之下的林阿奇。
“林姑娘也来了,快请坐。”
林阿奇笑道:“左将军好。”
“好好好——”左遄朝门口招手,“暮流,拿些给小姐们准备的甜嘴来。”
林阿奇惊讶之余,正想摆手谢绝,那名唤暮流的亲卫已端着两个盘子进来了,动作之快,令人咂舌。
想必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备好的吧?
只是不知她究竟是否会跟着明王前来,有备无患?
林阿奇藏下心思,面上一派天真:“多谢将军。”
她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甜甜的,十分可爱。
半分没有拾弓猎敌的英勇气魄,反倒多了许多独属于姑娘家的娇憨萌态。
左将军儿子没有,女儿多得是。
但像林阿奇这样鲜灵活动又聪明能干的,倒是只有一个。
“林姑娘莫要客气,你那日送我的苹果很好吃,作为回报,也请你尝尝军营里特制的干粮甜嘴,我的七女儿甚是爱吃,想来甜物,女儿家都是爱惜些的。”
林阿奇听着便已嚼下一口,甜味倒是不多,入口香脆,更像是饼干一类的吃食。
“既然是军中之物,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外头的人想吃还吃不到呢!”林阿奇满意笑道,“真的很好吃,我很喜欢。”
左遄哈哈一笑:“你喜欢就好,一会回去也叫暮流多给你包些。”
林阿奇重重点头:“好!”
云起看着这两人谈笑自若,宛如全然忘却来的目的时,心情微微复杂。
那薄脆干糖他都甚少得一块,林阿奇上来不仅得了,还能打包带回去慢慢吃……
人比人气死人。
左将军真不愧是有七个女儿的人,对于同是姑娘家的林阿奇,喜欢起来也是不讲原则的。
“咳。”
云起适时打断二人说笑:“左叔,此番前来,是有一要紧事要与您商量。”
左遄调整神色,恢复一贯的武将淡然:“但说无妨。”
云起斟酌一二,仔细将所调查之事一一叙述,语毕时,左遄眉心的“川”字已然深邃。
“这么说,元小子真的有此心。”
他捋了捋短小的胡子,一拍扶椅:“立刻叫元冰来见我!”
“左叔不可。”
云起忙道。
“如何不可?”
“若是传唤元冰,他定然知晓我已找过您,姜风就愈加危险了。”云起眸光坚定,“姜风必死无疑,但不能死在我们的手上。”
“是啊。”左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小子干事就是太激进,若是能给他点教训去去他的浮躁就好了。”
林阿奇眸子一弯,这不是很简单吗?
几人很快商定好了引诱元冰主动去寻姜风的方法。
一盏茶过后,一队卫兵很快乘快马赶到元府:“左将军有令,为各家各户有功的战兵分发军状奖,请元冰指挥使上前领军状奖!”
所谓军状奖,不过是左遄亲手书写的告慰词,但对书香世家的元府来说,这可是满门的荣耀啊!
元家从未出过上战场还立功的公子哥,为国效力,忠君杀敌,这是多少好男儿的志向?偏偏让元冰赶上了,不仅赶上了,还完好无损,跟着左将军立大功回来的。
这下左将军又给予书状肯定,那真是元家祖上出青烟了。
元冰收到军状奖,双手青筋微起,心情一言难尽。
书状上的褒奖词夸得他脸红,而那句“但行天下正义事,不辞方为大云军”,更是令他心头一跳。
左将军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会。
元冰很快摇头,散去那些无谓的想法。
若是左将军知晓半点有关他私下绑走姜风意欲谋害之事,铁定会立即派人上门捉拿他,不可能还如此轻松地给他派发军状奖以示肯定。
元冰心中微微一松,弯了弯腰,小心将左遄亲笔书就的书状放进夹层。
从书房迈步出来,再次告谢那队卫兵,卫兵很快离开,元冰也收敛了神色,飞快上马往军营去。
两方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但元冰单人骑快马,走的是小道,卫兵人多,走的是官道,速度是赶不上元冰的。
很快,元冰便追上那队卫兵,两方目不斜视,错开而行,元冰先一步进入军营。
此时,卫兵中独独一人落开距离,很快,他悄无声息地下了马,跟着元冰亮出令牌进了军营。
祁攻混在站岗、换岗的队伍中,行动来去自如,很显然,左将军早已知晓此事并与下面的人打好了招呼。
严谨肃穆的京城军中临时大营里,祁攻目光灼灼,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小心观察着身边人的动向。
很快,元冰停留在了一处牢房前,这里面都是军队归来后抓捕到的犯人,人数不多,但大都行迹恶劣,需等大理寺那边前来交接才能放人。
祁攻眼一亮,好家伙,原来在这呢。
元冰坦然使用自己指挥兵马统计指挥使的身份,验证真身后,快步进去。
祁攻没有这一层的令牌,只好转身回到云起、左遄所在处,与他们报告自己所得到的情报。
“很好,接下来左将军只需派人跟着元冰,便可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左遄微微一笑:“起小子,还是你会玩弄敌人心理,这一点上,我可真是不如你啊。”
两人相视一笑:“左叔莫要羞煞我了,这些都是前人指点罢了。”
至于这个前人是谁 此时此刻不便提起,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便提了,不提也罢。
左遄收回心思,对暮流道:“吩咐下去吧。”
“是。”
暮流跟在左遄身边,早已养成了与下面人交接的良好习惯,很快,带有暮流令牌的人找到了元冰所在的牢狱。
依照关押原则,今日已是与大理寺的人交接的最后一日。
军营是临时安置的,在朝廷论功行赏之后,便要解散。
因此,大理寺的人不来,他们的人也是要将犯人送出去的。
牢狱里,叫苦连天,哼哼唧唧的呼痛声有之;密密麻麻的蚊蝇声有之;哀嚎喊冤的亦有之。
姜风三入牢狱,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而已。
只是这被绑的待遇也越来越差了。
从前好歹因为有一层“郡王”的身份,他单独一个人,住的也是最豪华宽敞的顶级狱间,偶尔还有太阳可以晒。
现在被五花大绑,口塞抹布,随意被丢弃在牢狱一角,同七八个犯了罪的人关在一起,只有吃饭、喝水、上厕所的时候才能松绑一次。
一开始他还大呼自己是郡王,这些贼人不可以轻待了他。
没想到这通呼救非但没给他更好的牢狱待遇,反倒遭至了狱友的联合毒打,并且得到一致嘲讽——
又疯了一个。
姜风畏畏缩缩靠在墙壁一角,痛不欲生。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认识足够清晰。
身份在这里屁用没有,有用的不过是身上的一点碎银子,吃饭时犒赏一下狱哥,说不定碗里能多一块肉。
浑身脏污时不时流淌点血的姜风缩着脚,嫌恶地看着另外七八个人。
他从未对自己的生命如此绝望过,仿佛那些寻花问柳、陶醉花乡的时光只是一场梦,梦醒来,高贵冷艳的长公主不是他的娘,正义无私的驸马爷不是他的爹,文秀内敛的大风郡王也不是他的哥。
就连自己,那个风华倜傥的小风郡王,也再不复从前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