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月牙庄——
一处斜柳荷花池塘边,挺翘的亭角弯上,攀扶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男子小心去够波光瓦片上的风筝,底下围着一群下人,正焦急直呼:“二公子!快下来呀!”
“哥哥!哥哥我不要了!我不要风筝,我要哥哥——哥哥你快下来呀……”
四五岁的娇俏女孩急得哭了出来。
“阿泱莫急,哥哥这就下来——”
“啊……”
伴着人群惊呼,元冰一跃而下,吓得小女孩紧紧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元冰立在地面上,手里稳稳拿着一只风筝:“阿泱,取下来了。”
他揉揉女孩的头,笑容何熙。
被唤作阿泱的女孩子高兴大笑,扑进二哥哥滑怀里,大声唤道:“二哥哥真厉害!我最喜欢二哥哥了!”
元冰笑着抱起小妹,另一低沉男音响起:“最喜欢二哥哥,就不喜欢大哥哥了吗?”
元泱眨巴下大眼睛,愣愣看向来人,又迷茫看向二哥哥。
小女孩一时还是分不清这对双胞胎。
良久,小女孩才重新笑起来:“我也最喜欢大哥哥!”说着还伸出手要大哥元哲抱。
元哲笑着摇头,接过元泱,稳稳抱在怀里,这才对元冰道:“府里来了客人,好好招待。”
“是找我的?”元冰疑惑。
元哲一脸意味深长:“明王爷带着亲卫来的,还有一女子,看样子是他们的朋友。”
“我知道了。”
“二哥哥要去见客人吗?”
元泱把玩着元哲头上的簪子,神情可爱,望向要走的元冰。
元冰捏捏小妹的脸,她虽是继娘所生,但继娘为人和善,待他们两个兄弟如同亲生,这么多年视如己出尽心教导,直到前些年才好不容易有了阿泱。
对于这个小妹,一家人都甚是喜爱。
“是啊,二哥去去就回,阿泱先跟大哥哥放风筝吧。”
面对小妹,元冰说话的语气总是不由自主放缓。
“好!”元泱嘻嘻一笑,朝他扮个鬼脸。
元冰很快离开,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敛去。
“不知明王驾到,有失远迎。”元冰俯首抱拳一揖,命下人重新给贵客添茶。
云起正在品赏待客花厅一处的瓷瓶,见到来人,抬手止住。
“元指挥别来无恙。”
“小兵不过是幸运,刚从战场上退下,受伤也有十余,何来无恙一说?”
“性命犹存,的确是一桩幸事,对寻常将兵来说,可算得上无恙了。”
元冰轻轻一笑,面前这位才是从前为大云出生入死真正的大英雄:“也是。”
他随意挥退了下人,请明王入座。
一抬首,恰好对上林阿奇一双明亮好奇打探的眼睛。
少女黑漆瞳仁,定定看向人时,犹如小鹿般可爱,这倒是与自己的小妹有几分相似。
想到小妹,元冰心中一凛,旋即收回视线。
祁攻静静立在云起身后,不斜视,不多言。
倒是这个女子,随同明王一道入座,而明王爷似乎并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
元冰心中冷哼,故意道:“不知小姐是何家人士?前来我元家有何贵干?”
这话问的很不客气,直接打探姑娘身家之事,是十分不礼貌的。
云起微微敛眉,话未出口,林阿奇已落落大方道:“在下林阿奇,家不在京中,只是明王好友,一同前来做客。”
“哦,即是如此,那么请问明王有何事?不妨直说。”
元冰调整了一下坐姿,一双狭长圆眼微微一眯,端起茶杯,显得愈发慵懒。
“本王想向元公子,询问一下小风郡王之事。”
元冰拂茶沫的动作一僵,梗着脖子微微啜了一小口,这才放下茶盏道:“在下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祁攻。”
云起抬手,祁攻立即上前一步,递交给元冰身边之人一样东西。
元冰瞥见时,心中一顿。
“元公子贴身之物,不会不识吧?”
云起语气轻松,尽是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恬淡。
下人手中正是元冰自牢狱里假死出来后才发现遗失的玉佩。
上面雕刻着他的生肖,是独属于元家公子的印记。
只是这到底也是只有元家人才能知晓的事情,这位明王又是从何而知?
元冰很快调整好思绪,淡淡一笑道:“明王这是何意?这玉佩并不是在下之物。”
林阿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犟,证物都摆出来了,居然还不认?
云起却点头:“是吗?那许是本王弄错了。”
元冰和蔼可亲,轻轻笑:“应该是。”
“只是上头的暗赤夺金玉乃是前朝太皇太后在姜老太君生辰之时赐予之物,举国就此一枚,姜老太君又将玉打造成了一对玉佩,分别赠予一对双胞胎外孙。”
云起掀开茶盖,浓香四溢,令人心情舒畅。
“元公子,不会仍不识吧?”
元冰再也笑不出来了。
失算了。
云起虽是闲散王爷,但他好歹也是个皇家中人,对这些玉佩玩物定然是见多识广,其流传转送之事,稍稍打听便也能得个一清二楚。
元冰眸子徒然一冷。
以他从军多年的直觉来看,就算明王早晚会得知是他干的,又怎会如此之快?
距离他假死脱逃,也不过几个时辰吧?
“王爷真是慧眼如炬,聪明过人。”元冰皮笑肉不笑,开门见山,“既然王爷已经得知一切,打算将元某如何?交出那人——”
他冷冷一哼,浑身的戾气犹然而发,满是不屑:“是不可能的。”
就知道他会如此。
云起不急,慢慢悠悠递给林阿奇一个银布袋,元冰眼睁睁看着那名唤作林阿奇的小女子,从银布袋里掏了掏,拿出来几个果子,随意抹了抹便啃起来。
那架势,仿佛真的是来做客的。
元冰嘴角抽了抽:“林姑娘喜欢吃果子,小除,去厨房多拿些过来。”
“是。”
元冰的人很快跑走了。
云起收起嘴角一直保持的浅笑,这才正色对元冰道:“你可知你此举会给左将军带来多大的影响?”
元冰一愣,显然,他从未预料到明王爷大老远跑来一趟,竟是为了左将军。
“在下自然知晓。”
元冰冷了脸,语气也没了一开始当兵的骄蛮。
“左将军待兵如子,如何对你的,你心中定然明白。”云起语气蓦地一冷,宛如控诉般气怒,“而你私自绑了小风郡王带走,若是被旁的有心人查出,那便是左将军治军不严,安个左将军私自命人绑他也不为过!”
“这些我都知道!”
许是因为心思被人直截了当的戳破,又或是折服于明王笃定的智慧,元冰气恼得脸颊微红,却又说不出旁的话来。
“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犯险,不惜以假死绑走小风郡王?”
林阿奇已经啃完一个果子,拿帕子擦擦手,疑惑问道。
元冰看她一眼,跟一个小姑娘说话,可没有跟明王说话有那么多的负罪感。
“自是为了我自己。”
“你胡说!”林阿奇直截了当指出,“若是为了你自己,早在他上一次入狱,你回京之时便要寻机会了,只是官府重视此事,你一直没有合适时机下手罢了。”
元冰诧异看她一眼,她也都知道?
他再度瞅瞅满脸了然的云起与满身正义的祁攻。
这三人都是一伙的,他们全都知道此事。
祁攻是云起心腹,知道此事很正常,但眼前这个陌生小女子是怎么回事?
元冰有些气馁:“是还有隐情,只是不便对外人言。”
他垂首,使了好大的劲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王爷若是要揭发我,那便去吧,在下认了,只是永远都不后悔。”
“为了一个人渣,你就甘心这么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不顾你的家族亲人?”
林阿奇瞪眼,这人脑子是不是进了浆糊啊这么黏糊?
元冰没想到他们的来意竟是如此:“姑娘不必再劝,在下言尽于此,好走不送。”
林阿奇简直要被他的脑回路气笑:“若是为了你的未婚妻,想必她在天有灵,也定然不愿见你为她不顾一切、自毁前途。”
少女语气极其肯定,眸光澄澈,如元泱一般可爱灵动。
一想到未婚妻的失踪惨死,元冰登时连反驳的力气都无。
那是他心心念念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啊,就那么被姜风那个畜生羞辱至死!
他不亲手血刃仇人,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恶气?
元冰气得牙口紧要,呼吸急促,饶是如此,他仍倔强道:“姑娘,若你见过从前的她,定然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未婚妻是他的心上人,是神是爱是心中白月光。如何能舍得让她在阴湿地底下被虫啃被蛆噬?
偏偏是姜风那个畜生害了她,且是在他前往边地驻守交接之时下手,他都未曾见她最后一面,他如何能不恨?
“可是你要想想你的家人,你这样做,你如何对得起养育你最亲的人?”
“林姑娘,你莫要多管。”
元冰冷冷一瞥,在对上少女无辜茫然的目光时,心中又是一涩,他苦笑一声。
若不是小妹那么纯真良善,他恐怕真要沉溺在小孩子单纯的世界里,多希望那些惨痛之事只是一场梦,醒来未婚妻仍然能对他温柔一笑?
“姜风,我杀定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武将之风尽显,步伐带起的凌厉之气徒惹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