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追鸟路痴,到伏墙偷听,再到目击程恩霈受伤,以至最后的挖坑事件,林阿奇声音清浅,描述细致,绘声绘色。
讲阅完毕,蔡益还沉浸在思绪里,良久,他才点头致意:
“这么说来,除却那桩奚公子之案,另外两桩都是有理有据,与程小姐以及她的丫鬟、还有已经离开京城的大夫所言相接。”
“不,奚弘义如今在冰窖里。大人若是不信,可随王爷去暗查。”
云起点头:“正是。”
蔡益突然一笑,靠在扶椅一侧,让人有些不明他意。
“据下官所知,王爷与小风郡王乃是表兄弟,如今怎会剑拔弩张,亲自前来检举自己的亲表兄?就不怕公主知道,来日找王爷吗?”
云起棕眸一沉,林阿奇却抢先接话:“大人此言差矣。”
她身子端正笔直,如一颗小松柏般磊落自信:“王爷自小入战场,早就是一身傲骨光明,行事所为皆有大丈夫风范,而小风郡王所为,于天理不容,于法理不新,是为诛之。”
她声音不大,在不大的待客厅内掷地有声。
云起:是悄悄心动的感觉。
她心中的自己,真的有这么完美吗?
“王爷与小风郡王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来惧不惧长公主之说呢?想必长公主若是得知自己儿子干出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只怕也早是羞愤难当了吧?”
正要羞愤难当的和乐长公主眼见着二儿子回来,渐变的丹蔻都被掐断了半根。
“逆子!”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驸马姜战一根棍棒招呼上去,奴才立时跪了满院子。
姜风吃痛伏倒在地,哀嚎着求父亲宽恕。
从未见过驸马爷发这么大的火。
和乐一时愣住,竟连上前劝阻也未来得及。
“你还有脸回来?二入大狱,有辱我姜家门风!”
和乐终于反应过来,怒气上前拉过姜风,挡在他身前。
“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公主难道还看不清,你的儿子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吗?”
“我的儿子?”和乐冷笑,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姜战目及之处,皆是瑟瑟发抖的奴才下人。
和乐明显也反应极快,她自恃身份,根本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与驸马争执。
真是一时气急,失了身份。
“姜风,还不快起来回屋治伤?”和乐声音冷淡,却不容置疑。
姜风刚道“多谢母亲”,便被姜战大臂拉过:“你还敢跑?今日便是打死你也在所不惜!”
又是一棍,那带了荆棘的篱刺生生刺入姜风衣角,再拔出来时带起一片衣袂,鲜血瞬间淌了出来,刺痛和乐的美目。
“阿风!”和乐疯了般扑上前去 她就是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偏爱他有加,才使他养成了这般骄纵的性子。
可是,姜风到底是她十月怀胎,又这么辛辛苦苦养大的,如何能没有感情没有惦念?
“你打!你连本宫一起打!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你就开心满意了!”
和乐长公主第一次如此失态,竟然是为了二公子。
下人们低着头,瑟缩着,只想极力减轻自身存在感。
“和乐,你让开。”
和乐不言,眼神坚定,护着儿子就如护着她自己。
今日姜战若是在众下人面前掳她面子,来日她怎可能再抱住自己在京中的威望声名?
“和乐。”
姜战声音蓦地便轻,微不可叹,轻不可闻。
和乐却一耳听出其中深意,当年,自己逼着他娶自己时,他也这么唤她。
一双骄傲了一辈子的美目,在不知不觉间便湿润了半边。
姜风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仗着母亲会护他的自得。
下一秒,和乐堪堪起身,直腰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奇嬷嬷心疼的上前扶住,和乐却一把推开,定了身型慢慢走远。
“公主。”奇嬷嬷担忧之色甚浓,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姜风傻了眼,母亲,母亲不要他了?
“你们都退下!今日之事不得对外吐露半个字。”
驸马高威之言如雷贯耳。
众人纷纷行礼退下,场中瞬间只剩父子二人。
“爹……”姜风喏喏唤了一声。
姜战揉揉眉心,满脸憔悴:“说吧,还做了什么?”
“爹,我真的没有……都是误会!是误会啊爹……”姜风急得快要哭出来。
亲爹干吗突然表现出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
姜风一个瑟缩,只恨不得抓紧时间逃跑。
“混帐!”一个响亮的耳光亮在姜风侧脸上。
姜风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眼泪差点流下来。
“爹——”
“不要再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姜战气得胸口起伏剧烈,忽的口中一腥,竟是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这下姜风不再喏喏喊爹,他居然笑了出来:“爹!叫你别生气,这下气伤了身子又算谁的——”
“逆子!逆子!”姜战拾起棍棒,站直了身,“你以为我都不知你干了些什么蠢事?”
姜风无奈摇头,语气里满是挑衅:“您是我爹,您怎么会……”话音未落,姜风表情蓦地变了。
姜战居然笑了。
他笑什么?
“傻孩子,你是我的儿子,我怎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什么意思?
姜风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姜战凄凉一笑,似是对自己教子无方的肯定,有些遗憾,又念起大儿子的好,终有些许欣慰。
“这是报案人说来的,你应该还不知。”他自怀中掏出一份诉状,上面白纸黑字,结局如何,已是昭然若揭。
“你自己看吧。”撂下最后一句,他不再看这个儿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长叹一声,到底是了了父子缘分。
姜风挨了一场毒打,再看到诉状最后的结论,两眼一黑,登时倒地昏了过去。
当晚,才被无罪释放的小风郡王,第三次被请进了大牢。
这一回,无论和乐长公主使出何种精妙大法,浑身解数用劲,都一无所获。
姜风最终的判决来得很快。
招贴下来时,林阿奇正在啃肉包子。
“蔡益还是挺不错的,特意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免了我被长公主打击报复的可能。”
林阿奇满意吮指,舔掉不小心蹭到的糖浆。
云起失笑,指腹凑近,轻轻替她抹掉嘴角外头的甜意。
“林阿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王爷特地找蔡大人说的。”
祁攻拈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
云起默默看他一眼:“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祁攻哼哼,开心快步离开。
林阿奇咬着包子偷瞅面前这人一眼:“真的呀?是你去特地说的呀?”
她笑得一脸满足,仿佛这是最值得她在意开心的事,连带着那个大包子也变得更加美味可口起来。
云起微微挪开眼,唇角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翘了起来。
这顿早餐吃得真丰富美味。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林阿奇星星眼,笑起来如一朵灿烂的朝阳花,可爱又娇憨。
云起忍不住揉揉她的小脑袋瓜:“本王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她不假思索:“祁攻啊。”
“?”
“他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还要萧重、流郊他们。”
“是兄弟不错。”
他凉凉看她一眼,
但媳妇只有一个。
两人吃完早饭,便开始收拾回溪林村的东西。
丹心眼巴巴地看着云起喝下一碗汤药,哭得呼吸都是破碎的。
“王爷,你们真的要走了吗?”
这丫鬟看起来很舍不得他啊,不行,得让她知道,自己是王爷,她高攀不起。
云起冷淡敷衍:“嗯。”
丹心双眸更加红润了:“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云起苦得不想说话,挥挥手让她下去,咬着牙道:“这不是你该管的。”
丹心快哭出来了:“是,奴婢告退……”
没走出屋门两步,便听她哭泣着与别的丫鬟道:“林小姐又要走了,我好舍不得她呜呜……”
云起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甜意充斥口腹,心里却凉飕飕的。
明王府内众人或多或少都发现祁攻又开始忙碌了,不是布置这样,便是在操|弄那样。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便被牵到了王府侧门。
林阿奇一个早起,跑到马车边细细打量过后,非常满意。
“这下可以只躺着睡觉,不用侧着腿啦!”
祁攻失笑,摸着鼻子嘲讽好一通:“你是一直没长高吗?”
林阿奇瞪他一眼:“我只是长得慢,你看不出来罢了!”
祁攻开始阴阳怪气:“那我好怕啊!可不要长得比我还高,以后保护王爷的事就都让你来干好了。”
林阿奇叉腰瞪眼,浑然不知云起就站在她身后。
“保护云起算什么?就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十个!”
祁攻又摸摸鼻子:“王爷呢……”
“打云起也不是问题啊!”
祁攻:……
他是说王爷在呢!
“你说你要打谁?”
云起棕眸微眯,表情流露出危险之意。
少女丝毫不觉,还很霸气地回答他:“我说干翻云起!”
祁攻眼一亮:少侠好勇气!
“我先走了。”
祁攻拔腿就跑。
林阿奇疑惑目送他远去,这才后知后觉,这声音怎么这么像云起的……
一个转身——
“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