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乐长公主近日茶饭进少,寝食难安,长公主府里各下人伺候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正是柳绿垂条,花好月圆之时,长公主府内因少了最活跃的一人,本就乌云密布的府中愈发显得压抑,宛若山雨欲来前的诡异宁静。
姜清正在这时着一身配玉垂绦藕色长袍,款款迈步往待客花厅而来。
大风郡王较之小风郡王,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清人好上进不说,光是讨公主喜欢这一项,便胜过姜风无数。
府中下人得见身形修长,举止从容的大公子,立即低头回避,让路而行。
大风郡王对此无甚表示,衣袂翩跹,脚步款款,不多时,长公主身边的奇嬷嬷便迎了上来。
“大公子可来了,公主在里面等着呢。”
姜清微颔首,迈步绕过南珠翠珠帘,叮叮当当一阵悦耳,在和乐听来,却尤为刺耳。
花厅内余香袅袅,花朵自开一簇而放,红绿相间,给这座沉闷许久的屋子添了喜气。
和乐眉心微蹙,见是大儿子,那抹持续甚久的焦虑总算缓和下三分。
“你弟弟这事,你怎么打算?”
母亲不问父亲的想法,直接找他来问话——
想必父亲也是无能为力了。
“二弟已被送去了断案司,若只有王管事一人,倒还好脱罪,只是涉及到程小姐,只怕有心无力,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和乐原本直立的腰背在那么一瞬间徒然弯了几许。
“本宫又何尝不知?”
和乐深吸一口气。
“所以才叫你来商议最好的办法,若不然,真要本宫舍弃一个儿子吗?”
和乐有些心绞痛。
这个二儿子日常扮演着可有可无的角色,可到底有和无还是存在差别的。
辛辛苦苦好歹也养到这么大,不求他跟大儿子一般知善明理,维护长公主府的荣光,可好歹也要他能平安活下去吧?
如今那断案司的人都对长公主府指手画脚,想来便来想带走就带走——
和乐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就要被姜风这个逆子气死。
“母亲,如今只能将损失减少到最低,并不能完全脱掉二弟的关系,为今之计,母亲须得去一趟程府才是。”
“程府?”和乐微微皱眉,鲜红的指甲滑过羽扇一角,留下鲜横印记。
他们配让本宫亲自去一趟?
到嘴的气话终究是憋了回去。
算了,为了这个狗儿子,就是豁出这条老脸也得跑一趟。
和乐一拍,那雕画着鸳鸯戏水的精美羽扇顿时断成两节。
“奇嬷嬷。”和乐眼尾一扫,奇嬷嬷忍不住指尖一抖。
“奴婢在。”
“还不快去准备?”
和乐嘴唇紧抿,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是。”
姜清心中叹气:“母亲,听说程大小姐最喜酸梅,如今天气渐入炎热阶段,何不投其所好,探望病人?”
和乐深深看了这个儿子一眼:“你倒是细心。”
姜清袖中手指一紧:“不过是程小姐盛名京城,旁人皆言罢了。”
和乐这才微微勾唇:“行了,你刚从里面出来,想必事多,先去忙吧。”
“儿子告退。”
姜清一揖,不多做停留,很快便出了花厅。
和乐前往程府探望程恩霈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明王府中。
“据说乘的还是最为低调的青帷马车,可没摆一丁点的长公主架子。”丹心捧着一盏琉璃碗,里面是冰镇过的大颗紫葡萄,冰清玉洁又圆润可爱。
“啊——”
林阿奇剥开一颗喂进她嘴里,酸酸甜甜含杂着冰凉过后的满足感,瞬间充盈了整个夏天。
丹心开怀一乐:“小姐!真好吃!”
林阿奇擦擦手指:“我不好吃。”
两人相视一乐,没过多久,祁攻快步来言:“姜风被无罪释放了。”
“什么?”
林阿奇瞪眼,葡萄也不管了,快马加鞭赶去云起那。
云起正端坐于案前,看着几本账册,战时所用实在耗费颇多,明王府的资产大不如前。
“云起!”
少女没给他过多的思索时间。
“姜风为什么会被放出来?”
祁攻紧跟着跑来:“我还没说完呢!”
云起一记眼神过去,祁攻闭了嘴。
好半晌才道:“要不我们先出去说?”
林阿奇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知道啊?”
云起合上账册,微一点头:“嗯。公主提出了一个令程府很满意,确切的说,是令程小姐很满意的解决措施。”
“是什么?”林阿奇想不明白,“之前在朱府,我就见着程恩霈对姜风不依不饶。可姜风都想要她的命了,她该不会还是想嫁给他吧?”
林阿奇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叹口气以袖抹嘴,这才发现二人微微惊异的目光。
“不是吧?”
程恩霈完全不知她昏倒后所发生的事,还一心以为父亲误会,于是对姜风仍存留着一丝信念。
她很喜欢他,他看不上她,她就给更喜欢。
“我滴个乖乖。”林阿奇开始怀疑人生,“京城都是什么人哪?人家这样害她,她还敢嫁?”
祁攻挠头:“主要是程小姐不知道后来被铁锹砸的事,她忘了。”
原以为程恩霈一醒,这案子就算结了,谁知道她是忘了?
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可别新婚当晚要姜风的命啊……
“那红蕊呢?红蕊没说吗?”
祁攻莫名看向云起。
云起轻咳一声:“红蕊当时不是也不知吗?”
“对哦!”林阿奇一拍脑门,“后来只有我看见了。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程恩霈去送死?”
那十二位年纪正好,风华正茂的女子,难道就枉死成了悬案了?
“不对,不是说王管事都招了吗?”
“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据。”
云起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声。
他眉目沉思,嘴唇轻抿,外头阳光正好透过纸糊的窗户,窗台一角被立起,那光线便洒落在他侧脸一角,愈发显得他眉眼深邃,沉寂有神。
林阿奇捧着脸,一时瞧他瞧得入了神。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
眉目如画,脸颊也是俊逸非凡,不管是往那一站还是一坐,一身气度尽是风华愈显,挡也挡不住。
面前这二人渐渐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唯独跟进来插不上话的祁攻像个工具人……
他是不是,应该默默走远点?
“我应该想办法告诉程恩霈后来的事。”林阿奇微微抿唇,“虽然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她还有可能误会我是不是棒打鸳鸯。”
少女眸光坚定:“但是,同为女子,我不能猜想到她以后的结局,仍然不肯为之提前付诸努力阻止到那一步。”
祁攻听后大为感动:“林阿奇,真有你的啊!”
云起扶额:“你要怎么告诉她?”
林阿奇脑袋一歪,冲着门口的方向:“画像上不是还在找报案人吗?我去呀。”
林阿奇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
祁攻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那太危险了!”
林阿奇点头,旋即又摇头:“那十二位可怜姑娘的事一直未曾破解,尽管找到她们的家人认祖归宗,但也不能轻易替她们作证解围。而那奚弘义之事就更加诡谲了,他与姜风,定然还有更大的问题。”
林阿奇与桌击掌:“如果我去说了奚弘义的事情,那就是给了蔡益大人最好的定心丸,他那么会判案,定然明白我不是在说谎,而是真的报案人。他喜爱断案,说不定还要感谢我送给他另一桩复杂的案子呢。届时会保护我的安全的。”
云起眼神有些复杂,难道他就不能保护她的安全吗?
说干就干,祁攻驾着车,护送云起与林阿奇来到大理寺。
路过和乐长公主府时,恰好与姜风所乘的马车擦车而过。
两边的轿帘被风掀起,一边是静坐养神,一身清明的云起;一边的眼神阴鸷,满脸恨意的姜风。
表兄弟,是注定做不成了。
蔡益对于明王的到来虽是感到疑惑,但也很快收拾妥当迎客入屋。
一间待客厅只余三人,静谧雅致。
茶香袅袅,蔡益伸手作请。
林阿奇第一次见到蔡益,这才发现他比传闻中的还要年轻帅气。
再较之于云起嘛……
还是云起上过战场,有武将之风,更显大气严肃,端正如风,也更帅啦!
林阿奇脸上满意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卸下,便听蔡益清冷之声响起:“这位姑娘女扮男装,该不会只是上我这喝杯茶吧?”
林阿奇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自然,大人好眼力。”
她扶了扶发簪微微一笑:“不知大人可否耳闻朱衍女婿奚弘义失踪一事?”
蔡益眸子一眯,合上茶盖,发出清脆碰响,打量之意尽显:“这么说,你知道些内幕。”
林阿奇与云起对视一眼,干脆承认:“不错,我家王爷也是知道的。”
我家——
咳咳。
云起对上蔡益“原来如此”的眼神,蓦地想摸摸鼻子。
他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啊——
“是,本王也略知一二。”
蔡益轻笑:“看来王爷早有准备,不如畅所欲言,好让蔡某开开眼界。”
大人您还需要开眼界?
“让林阿奇说吧,她便是那画像上的报案人。”
蔡益“哦”了声,想必心中早有数。
林阿奇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不显。
她嘿嘿一笑,开始给他讲述起那晚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