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风气急,一脚踹翻了小厮,大步流星出了公主府。
旧巷外吵吵闹闹,人潮汹涌,围观群众恨不得扎着小杌子、端盘磕瓜子儿,一阵又一阵地往前涌着。
带刀官兵们险些拦不住这一波大过一波的热情。
“退后退后!”
维持秩序的指挥官扯着嗓门高声。
老百姓越激越起劲,越是拦着,说明里头料越多啊!
“官府办案!谁敢在此喧哗?”
一队威风凛凛的兵马徐徐前行,众人纷纷退开至两旁,给官老爷们让路。
“这事还惊动大理寺了啊?”
“兵马司那些人不过是以维持城中秩序为主,断案嘛,当然还得让有经验的来——”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摩肩擦踵频频眺望。
马背上率先跃下一人,赤金线大红的官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官帽上是藏赤叠羽,这在大云,可是正三品官啊!
城中兵马司大人愁得直抓头发,一把接一把。
眼见着来人,他匆忙戴好官帽迎上前来:“下官拜见蔡大人!”
蔡益几步便到了旧巷前,暖阳从侧墙头打过,偏翳于侧脸,愈发显得他眼眸深邃,鼻梁高挺,再配上一身官袍,真是端得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早有候着的兵马司官员沿途站岗,恭迎大官办案。
“大人不必多礼。”蔡益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兵马司大人尴尬一笑,这位人物连他姓甚都不知呢。
“是是是,大人请——”
众官员让开路,蔡益迈步进了二门后院。
女尸仍一字排开罗列烈日之下,阳光炙烤着大地,连带着白骨都少了阴鸷之围。
挖坑露尸的人还颇有善意,替受害者罗列了顶长的遮阳帐篷,白帆条垂,烈阳下徒添冷意。
蔡益抬手,立即有手下递上尸检工具。
众目睽睽之下,蔡益亲手套上尸检手套,开始拨弄最近的一具尸体,不少官员倒吸口凉气。
蔡大人如此亲力亲为,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再观他一脸严肃,做事一丝不苟,年纪轻轻便做上三品官,真是有本事的。
众人还在或惊羡,或仰慕,蔡益已招来属下吩咐事宜。
不出一个时辰,他便检查完了十二具女尸,另有随身记录的下属整理好了宗卷。
“大人,总的出来了,请您过目。”
下属递上新写好的案卷,蔡益不急不慌,淡然在众人目光下净手、消菌、拭水,这才落座于提供给官员们休息的大椅上,接过案卷翻阅起来。
巷外热议不断,嘈杂吵闹声连绵不绝。
巷内静谧无声,官员静立探身等待吩咐。
蔡益阅至某处,眼神徒然一顿:“除了那大夫、婢女,还有一报案女子?”
下属答不上来,兵马司的人立即上前回话:“回大人,确有此事,那女子身量不高,一身白裙,脸抹得漆黑胡乱,夜色下看不分明。她将我们带到案发地后便离开了。”
蔡益面色一冷,语气蓦然转硬:“如此重要的证人,怎么不看好?”
如此便是质疑兵马司办事不力了……
赵序满头大汗,手一个劲痒痒,真想挠头。
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没看好那报案人——
当时那个叫红蕊的小婢女哭着喊着“小姐”,程大人气势逼人,老大夫忍着哭声诊脉,现场一片混乱。
谁还有那么多精力捧着程大人,还顾着那个报案人啊?
赵序许是掉发过多,脑子终于一亮:“回大人话,那个白衣女子,根本没有进二门啊!”
蔡益一瞥,又是这人。
“但说无妨。”
“大人,那报案人带着我们到了旧巷外,官兵们急于查案,都进来了,至于那带路的小女子,实在是情况紧急,光顾着程家小姐的伤势,未曾留心……留心证人了。”
赵序声音越来越小,蔡益面色越来越黑。
“你真是糊涂!”
蔡益声音不大,怒火之意却蔓延至整个院落。
以赵序为首的一众官员躬身更低。
“她既然敢报案,定是目睹到了施害过程,程小姐遇害,她必定是最重要的证人!”
“是,是下官失职。”
赵序极力忍着挠头发的心,冷汗直淌。
然而京城之大,找那样一位小姑娘谈何容易?
再者程大人之意,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程小姐遇害之事,想必蔡益也深谙此道,如此就更不好大张旗鼓寻人了……
至于这十二具女尸,那也是在那报案人消失后,甚至是在他们都走光后突然惊现的。
就那么大咧咧地一字排开,罗列院中,青天白日的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还不快去寻人?画出女子肖像张贴告示——”蔡益一顿,改口道,“罢了,程小姐事不宜宣扬。”
赵序大松口气,紧接着又听他道。
“涉及程大人爱女,改为官府秘密查人,画像不可流落民间。”
赵序只觉又有几根头发随他而去。
“至于这十二具女尸——”蔡益放眼望去,院中白帆随风飘扬,好不凄凉。
“她们年龄都在十三至十八之间,身量为瘦,死去最久的大约是三年前,最近的是八月前,全身无一外伤,死因暂定,从破损衣物来看,她们埋藏前都被脱了能代表身份的衣物、饰品。”
重官员垂首恭听,只感蔡益断案笃定又神速。
“其中二人生前所着贴身衣物,乃是苏造纺最出名的偏面绣坊所出,且二人死亡时间相当,可去苏造纺细察顾客名单一一排查。”
蔡益语速不急不缓,如阵阵清泉流淌在场之人心间,众人仿佛不是在听大人断案之言,而是在探十二位姑娘的生前旧事。
“未防判断失误,可从四年前的京中失女报案人家查起,未曾报案但家族留底的也需暗访,不论是已定亲还是已嫁娶,或待字闺中,皆不可放过。”
“那把带血铁锹,恐是伤了程小姐的那一把,细细查探其上的制作工艺,描摹打样送去临检,看是出自何家造物坊。”
蔡益目光扫过一众安静官员,突的停留在一左撇子官员身上,那官员小腿一颤,只差跪倒。
蔡益蓦地嘴角一弯:“十二女尸中,巧有一女左手手骨断裂,非是致死之因,由此可见,此女生前左手有旧疾……”
他已言尽于此,话不必挑得太明。
说太多了,越发显得这些人蠢笨。
“阿岐,吩咐下去吧。”
他朝下属勾勾手,起身弹弹官袍,转身大步离开。
一众官员傻了眼。
这就走了?
赵序还未来得及恭送到二门外,蔡益已经利落上马,打哪来的回哪去了。
“蔡大人慢走——”
赵序身后官员们闷闷喊着,赵序便跟着喊了两嗓子。
姜风跑得气喘吁吁,风风火火挤进人群时,只见得蔡益离去的背影。
去他娘的!
竟是蔡益?!
不过是程恩霈被他打了而已,有必要让大理寺的人来查案?程乐山爱女之名也忒盛大了。
好家伙,瞧蔡益那傲气凌神的架势,真不愧是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有了蔡益的良好指点,接下来的断案进展便能迅速展开了。
“大家都散了吧,有了女尸最新进展,兵马司以及断案府都会尽早给出解释说明的。”
赵序笑呵呵朝百姓们抱拳。
女尸?
什么女尸?
程恩霈被铁锹打了不是没死吗?
难不成是在他们跑了之后死的?
姜风一个趔趄,差点被人推得摔在地上。
“这位公子莫要心急,要是那十二个人里头真有你一个相好的,尽管找那害人精去!上天自有公道!那带血的铁锹就是铁证呢!”
一边好心的大爷扶住了他,笑眯眯宽慰着。
十二个,那程恩霈就没死。
“带血铁锹怎么样了?”姜风想起什么,惊慌询问。
“额……公子你还有所不知啊?那院子里头可挖出来了十二具女尸啊!可恐怖了!我说为什么一到夜间走这条路就怪阴森的……原来里面全是怨魂啊……铁锹就是索命的证物啊,蔡大人出了名的断案迅猛,估计已经有恶人的线索了……”
这人啰哩巴嗦一大堆,最激动的重点还未说完——
“扑通——”
姜风直愣愣昏倒在地。
“有人被吓晕啦!”
姜风只觉人生无望。
全完了——
“姜风去了?”林阿奇啃着肉包子,听着祁攻带来的最新消息。
竹帘子被掀开,是查案回来的萧重、流郊。
“王爷。”二人抱拳。
“那人身份的确是奚弘义无疑。”萧重道,“那竹子是朱衍的最爱,因此也制作了衣裳给女婿穿。我们的人已经秘密潜入朱府套话,那衣裳与奚弘义失踪时间大致相当。”
云起点头,目光投向流郊。
“王爷,萧重说的全中,我们的人找了至少三人为证。”
林阿奇左看看右望望,第一次觉着明王府的人办事效率这么高。
“那把带血的铁锹出自京城南门口的一家百年老店,名叫铁打造物坊。制作的农具又好又经用,是富贵人家挑选农具的首选。”
萧重看了眼流郊,这个二愣子只知道办事,从来不会在王爷面前说话。
果然,流郊一本正经点头:“萧重说的是真的,我们的人找了铁打造物坊的人查证,的确有不少富贵人家喜爱去他们那挑选农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