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奇的脚步也随之停留在了这一处未掩实的旧门外。
饶是站在外墙之外,她也能透过夜色判断出这里面定然无人居住,且旧门吱呀残破,院落内也定然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她对里面的人行动情形一无所知,也更加猜不透姜风为何要把程恩霈带到这里来。
林阿奇只是思考一瞬,紧接着飞快按照先前的法子,攀上了这一带的旧巷墙头。
所幸姜风走的不远,破院落里乌漆嘛黑,姜风只是进了二门,借着月色可看出,程恩霈正躺到在地,看样子毫无知觉。
姜风点燃廊下一盏昏油灯,翻开一个旧水缸,取过水缸后面的一把铁锹——然后开始挖起坑来……
林阿奇脑子里闪过一阵问号,这位郡王是在干吗呢?
没多久,林阿奇目光探向地上那个可怜女子时,一个大胆又恐怖的想法蔓延到了她心底。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又有好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跑进了这个院落。
他们朝姜风行了礼,也自觉跑到水缸后拿起一把把铁锹,齐齐开始挖坑。
还不待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林阿奇又瞧见更匪夷所思的一幕。
地上女子醒了。
程恩霈痛苦呻|吟着,求人救命。
可一个家丁举着铁锹,毫不留情地往她面上扇来,瞬间鼻血四溅,染了铁锹大半面血迹。
林阿奇捂住嘴鼻,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忍不住大喊出声。
而目睹这一切的姜风,仿佛置若罔闻,他挖得累了,竟然就直直坐在程恩霈边上,开始扒她的衣服。
待将能证明女子身份的衣裳手饰尽数褪下后,他随手团了团,掏出火折子就地点燃,大火熊熊烧起来。
烧不了的便叫了家丁拿着,待出去扔掉。
林阿奇不敢再细想下去,她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明王府叫云起救人。
程恩霈再怎么嚣张跋扈,到底也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之事,不过是给了姜风一巴掌,他便要杀了她吗?
林阿奇蓦然想起那日在饭来喜酒楼里,她与云起说的那番话。
姜风本就是这样的人。
那云起呢?
他也一直知晓姜风是这样的人吗?
云起自己也会是这样的人吗?
林阿奇突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当中。
眼前的男子正与家丁们说笑,地上那个女子恍若只是一瘫死物。
许是女子天生的同情感发作,林阿奇渐渐红了眼眶。
程恩霈出的血越来越多了。
她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救不了她了。
和乐长公主府最大的优点便是地理位置极佳。
得太皇太后疼爱,长公主府修得又大又奢华,入宫极其便捷,去官府同样便捷。
既然不能找云起想办法,那就让官服的人来解决好了。
涉及到程大人爱女,这些吃官家饭的,总不能不管吧?
林阿奇跳下墙头,随意拿泥土抹了脸,红蕊正焦心地立在公主府外,拉着大夫请他不要走。
“姑娘你莫要胡来了!没听门房的人说,你家小姐根本没来过吗?”
红蕊急得直哭:“怎会没来过?小姐明明就在的……”
林阿奇冲上前拉过红蕊:“去报案。”
“你是谁啊!?”红蕊这个一根筋的,如上回阻挠她给程恩霈救治一般阻挠她去报案。
“要是报了案,我家小姐还怎么活啊……”
这边拉扯不清,京城另一端的明王府也早已灯火明亮,人仰马翻。
“找到了吗?”云起铁青着脸,祁攻有那么一瞬不敢接话。
“没有。”余下跑来回话的几个护卫皆是低头沉默,气氛一时冷凝肃杀。
“继续找!”
“是!”
护卫们迅速退下,祁攻待要转身离去时,祁攻突然拦住他。
“她最后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祁攻一个脑袋两个大:“属下当时跟着您呢,我也不知啊——”
“丹心!”祁攻恍然想起什么,“你再仔细想想,林阿奇除了跟你说那些话以外,还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丹心咬咬舌尖,一急眼泪又掉下来,她慌乱擦擦眼泪:“奴婢真的不知了,该想的奴婢都想过了,小姐只说不用跟着她,后来奴婢追不上,就……”
“行了。”云起闭目,冷冷出声打断。
这话她说过无数遍了,根本毫无用处。
丹心愣怔在原地,后悔不已。
当时就应该找人去叫王爷回来的,全凭府中下人们搜寻,他们又不熟知林阿奇会去哪些地方,又怎可能找得到?
云起缓缓睁开眸子,眼底平静,可死死攥紧的拳头预示着这位年轻王爷心底的怒意腾腾。
“天色这么晚了,林阿奇不是胡闹贪玩的人,也该知道回来的,兴许下一刻就……”
祁攻话音未落,侧门处就响起了那个熟悉的清亮嗓音。
“云起……”
敢这样直呼王爷名讳的臭丫头,不就只有那一个吗?
祁攻与丹心大喜。
不待二人反应过来,通体白衣一身煞气的明王爷已大步朝来人走去。
“云起!”
那个慌慌张张的丫头踉跄着跑近,云起眼疾手快扶住她,这才见她满眼清泪:“吓死我了……”
少女一把抱住他,一身的淡雅花香如柔软身躯一般直撞心房。
云起那股子莫名的纠葛烦闷在此刻烟消云散。
“你去哪了?”话一出口,声音是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的暗哑。
林阿奇呜呜哭了起来:“快去救人!程恩霈,姜风要杀程恩霈……”
随后赶来的祁攻显然也耳闻了此消息,看到相拥亲切的二人,脚步一顿,又默默扯过跑得更慢的丹心,一齐退开至几米外。
丹心浑身激动不安,见到林阿奇平安,大松口气。
这才注意到祁攻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一时红脸,用力挣脱开。
祁攻纳闷她怎么这么大力。
云起心中的讶异丝毫不亚于祁攻半分。
“你说什么?”
“程恩霈,程恩霈快死了,快去救她!”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云起喊了声“祁攻”,复又牵住林阿奇的手,大步朝她来时最近的王府侧门去。
他步子极大,林阿奇几乎是一路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本就没有吃半点东西,尽了全身力气才赶回来叫人,此刻再步履匆匆跟着前去,体力不支,一个不慎,被门槛绊住,云起眼疾手快挽住她身子,这才免了一遭与大地亲密接触的机会。
“走,走慢点……”少女气喘吁吁。
“不是十万火急么?”
林阿奇起身正色,心中不再难受,另有一云起心腹把马牵了过来,云起快速上马,朝少女递来一手。
他的手指修长,微厚粗糙,指节带有厚茧,这是常年练武幼时征战的结果。
林阿奇每每握住都只觉安心。
此刻再怎么烦闷急躁的心,在握住上马的那一刹那,焦虑便如过眼云烟,淡淡而逝。
祁攻与另外几名亲卫都各自乘马跟在他们后面,马上夏风热烈,林阿奇躲在他身后,闷闷将自己的所见简单复述了一遍。
今夜月明星稀,照亮了前往的路途,却照不亮马上二人的心。
姜风若真的干出如此混账之事,那云起定然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人。
云起薄唇紧抿,马鞭挥得更快,几人迅速没入月色,空荡大街上,唯余下阵阵马蹄急促喧嚣。
红蕊那丫头护主心好,但也太过蠢笨。
那大夫眼见着林阿奇给他三锭银子,动作利落干脆,于是铁下心跟着她去报了官。
有大夫作证,官府之人很快整顿完毕,排了班跟着大夫前往林阿奇所指的旧巷子去。
红蕊眼见着拦不住,怕事情闹大,小姐清誉不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回程府告状。
程乐山带着家丁赶到公主府时,正好碰上城中兵马司的人。
姜风那边听闻了动静,一个个皆作鸟兽散。
兵马司包围了整座院落,令人讶异的是,官兵破门而入时,空地上只有一碧衣女子静躺,看样子毫无声息,而她附近有一大坑,作案工具却一无所获。
红蕊哭着趴伏到程恩霈身上,程乐山气愤之余,下令让人拉开这不知好歹的丫头,给大夫让路。
云起等人赶到时,正好听见大夫报喜声:“大人,小姐还有气!”
林阿奇大松口气,高马之上视野开阔,她正探头去望姜风有没有被抓,这才透过低矮的旧墙望见一行人拎着铁锹,鬼鬼祟祟从和乐长公主府外墙进去。
“云起!”她一拉他衣袖,后者自然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
“跟上。”
一行人利落下马,留下二人看马,其余亲卫皆跟着云起秘密行动。
这还是林阿奇第一次知道原来云起有这么多护卫。从前只见祁攻行事利落,却不想他的护卫们一个个都这么果断厉害。
其中一人上前,一掌拍晕落队的拎着铁锹的府丁。
另一人自然协助他拿过铁锹,不让其掉落发出声响。
扶稳府丁,祁攻得云起眼神示意,叫了门房开门。
刚一进入公主府的众人,听到有人叫门,心中警铃大作,纷纷看向主事的姜风。
姜风黑着脸,祁攻怎会来的这么凑巧?
“你们先拿着东西退下,不得发出一点声响。”
他低声警告几句,回房快速换过一套干净衣裳、净了手,才出门迎接。
姜风示意门房开门迎接云起等人进来,林阿奇紧跟着抬头,一眼望见姜风面上一派和睦春风,如同以往任何一次相见般,无畏倜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