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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太后自闭

    深宫中人,谁不道一声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皇帝百般孝顺?
    也只有最亲近的贴身宫人,才会领会到这复杂交错的平静水面之下,到底是怎样一番暗潮汹涌。
    “哀家喜欢礼佛?”太后唇角一弯,心中苦涩,“倒也真是合了他的心意。”
    嬷嬷低头不语,手指攥得实紧。
    “哀家为何不放着大好宫中日子不过,非要上那荒凉庙里去?他心里当真没有半分对哀家的愧疚?”
    太后字字锥心,徐嬷嬷极力忍住酸泪。
    “都说帝王心,海底针,他这做的,可真是比针扎还要令哀家难受万分。”
    太后眸光微动,竟早已续泪,只差一个契合时机,那泪珠便会滚滚而落。
    徐嬷嬷忍不住唤道:“太后——”
    “哄着你,敬着你,心中却远着你,端着你……母子一场,到底是情分散了,血缘犹存……”太后闭了眼,声音微哑,清泪顺着脸庞滑落。
    徐嬷嬷心一颤,忍不住跟着默默垂泪。
    当年之事太过艰险,太后也是为了皇上才会做出那般事来。如今皇上安稳登基,皇位都坐稳这许多年了,与太后的关系依然不融洽,甚至隐隐有决裂的现象。
    天家哪有什么真心的母慈子孝?
    到底是太后心痴了。
    真正知晓当年宫斗之事的人不多,就算是有,也早已随着秘密以各种缘由逝去了。
    事到如今,还知晓当年真相的人,除了参与过的当事人,竟也没剩几个了。
    徐嬷嬷便是明真相的知情人之一。
    可她向来谨小慎微,伺候太后也尽心尽意从无差错,是以平安活到现在。
    可瞧着皇帝今日在太后寿宴上的嘲讽之意——徐嬷嬷为熟睡过去的太后盖好团花丝绒锦被,悄悄退了出来。
    走出好长一段宫内雕花长廊,徐嬷嬷靠着一处隐蔽长柱,终于大口呼吸起来。
    皇帝如此忌讳太后当年所做之事,对太后又是各种严加警惕,难保不对当年知情人赶尽杀绝。
    炎炎夏日,烈风阵阵徐来夹杂热意,烘烤得廊柱都是炽热犹存。徐嬷嬷靠着温度不减的柱子上,徒然一个宫女端着一盘碎花糕点经过,徐嬷嬷注视良久,才软了腿瘫在地上。
    那新来的小宫女,长得可真像芝子啊!
    芝子死的时候,徐嬷嬷正巧在她身边,两人都是一道入宫伺候太后的,只是一个早已白骨,一个犹活至今。
    芝子之所以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就是因为她也参与了那场宫斗,不过是掌权者手底下的牺牲品罢了。
    万幸,徐嬷嬷自己只是知情,并未接手。
    皇帝杀了那么多人,看在太后身边只有她一个心腹,才手下留情没有斩尽杀绝。
    焉知今日之后,自己是否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徐嬷嬷攥紧了帕子,眼中闪过一抹坚定狠厉。她早年与侍卫结亲,并不是无牵无挂,丈夫死了,她还有个儿子,为了儿子,她不能轻易死了。
    皇帝愈发乖僻邪谬,底下人活得战战兢兢。
    太后自身难保,能保得住自己的,唯有一人。
    那便是自己。
    天际澄明渐消,亮月升起,清淡光辉照耀人间,给夏日闷夜添尽恬静之意。
    一株石榴开得正好,小果子还有些青涩,垂垂挂在树枝一端,瞧着甚是可爱。
    林阿奇看了一下午的书,颇觉眼睛酸涩。
    明王府藏书颇多,云起自小是个好学向上的根子,除了练武,她跟着云起日渐耳濡目染,识书认字,对诗书的见解日益丰富起来。
    合上书本,林阿奇在石榴树下伸个懒腰,少女懒洋洋的,唤了丹心来。
    “云起和祁攻呢?”
    “奴婢不知。”丹心老实摇头,眸子里也是困惑,“王爷似乎一下午都没露过面了。”
    “有猫腻。”少女提了裙角,朝王府侧门跑去,“不用跟着我了,我出去遛遛弯。”
    她脚步飞快,丹心追赶不及,连连唤着“小姐”,穿廊过花道,跑了一路,好半天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灵巧避过府中下人,几个躲闪便溜出了府。
    丹心急得直跺脚。
    林小姐对京城根本不熟悉,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赶随意乱走啊?
    这要是迷了路或是被人拐子拐了去可怎么好?
    丹心没了招,只好跑去找管事的,王管事叫了家丁去追,可明王府周围空空荡荡的,哪还有林阿奇半点身影?
    云起带着祁攻避人耳目,绕道去了骧儿胡同,周老先生恭敬接两位入了门,左右警惕望望,这才小心拴上木栓子。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老人与孩子朝明王见过礼,云起一抬手,祁攻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说话。
    云起朝祁攻点头,示意他把新查到的消息透露给从眷乡来的老人与孩子。
    祁攻背着手,颇有公事公办的意味。
    孩子不由得攥紧了老人衣袖,老人面上的担忧不减,眉头皱得更深。
    “老人家,目前确切的消息是,您的儿子与儿媳在大牢里不堪重负,已经去世了。”
    小孩听懂过来,瞬间嚎啕大哭。
    老人死死搂着孙子,潸然泪下。
    祖孙二人哭得情难自抑,祁攻为难地看了眼王爷。
    这说得太直白不好,可若是不说,只怕给二位带来期望的同时,也是更大的失望。
    云起挥挥手,祁攻退下,站在房间一角。
    周老先生一直守着这座院子,与老人孩子相处甚久,早已将彼此视作朋友,看到他们遭遇难事,心中也是万分纠结难忍。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皆是默然伤感。
    “老人家切勿伤心过度,损坏了身子。”云起倾身递过一张帕子,老人没接,颤抖着手拉着孩子,朝云起深深一礼,云起正要拦住,老人坚持不动。
    “明王爷,我们祖孙二人上北,本是要投靠旧亲戚。哪知半路差点饿死冻死,是王爷救了我祖孙二人性命!”
    老人语气铿锵有力,小孙子哭得脸蛋红通通的,鼻涕挂在嘴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颇有灵气。
    “如今旧乡难回,亲戚难投,我们祖孙二人虽不能为王爷做大事,但也可以略尽微薄之力,为王爷分忧。”
    “老人家——”云起开口,对上老人坚定执着的眼神,喉间一动,余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孩子尚小,可去读书。你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操心了。”周老先生忍不住劝道。
    明王爷帮了谁,从来不是要人回报的性子。
    老人叹气:“家中贫瘠,哪有闲钱让孩子读书?”
    周老先生急了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无妻无儿,早就把小义当作亲孙子看待了。明王爷这些年给的月钱不少,我都没处花去,拿来让小义读书,我看正好!”
    祁攻弯了唇角,他就喜欢周老头这股子倔劲。
    “你——”老人瞪眼。
    周老先生拍拍他,又朝云起一辑:“王爷大善,既然收留了你二人,就不会轻易放过那些恶人,你且留在京城耐心等好消息吧!”
    云起面上虽冷,语气却柔和。
    他拉过小孩子的手,手指软乎乎的,夏日里倒很凉:“你叫小义?”
    孩子点点头,直视王爷,目光丝毫不惧。
    “你想读书吗?”
    孩子用力点头:“周爷爷说,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读书好。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给爹爹娘亲报仇!”
    小小的孩子说起话来还挺义愤填膺。
    祁攻忍不住上前刮他小鼻子:“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报仇吗?”
    “让做了坏事的人得到惩罚啊。”孩子不假思索。
    在场之人却齐齐静默。
    让坏人得坏报,本是最公平的事。
    然而践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险,并不轻松。
    祁攻心下有些焦灼。
    先前与驸马爷交手,王爷已经与他商议好了治水办法,在眷乡乡亲们被官府治压一事上,驸马却力劝王爷不要多管。
    这也是今日入宫碰上驸马,云起与之再度交谈后,驸马第二次给出的建议。
    云起自宫里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佳。
    见到如此可爱聪明的孩子,云起心下更暖,看到他,便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不怕万事难,只怕行事犹豫。
    如今更大的问题在于,此事根本无从下手。
    驸马本可以凭借治水之便,顺便向朝廷提及眷乡百姓被官府欺压一事,好得个调查之便。
    然而他却一再推辞,只言不好掺和,也最好不要掺和。
    这从来不是当机立断,敢想敢做的姜战能说出来的话。
    是以,云起笃定,驸马姜战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碍于身份地位,他不愿多管,连云起插手都是困难。
    云起无法解决此事,对百姓心中有愧,面对这对祖孙时,心下也是一片凄冷。
    堂堂明王爷连这点小事都查不到解决不了,当个虚名又有何用?
    祁攻目睹王爷眼中的思绪,瘪嘴挪开眼睛。
    他心中也不好受,这么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真是可怜。
    也难怪王爷不叫林阿奇一块来呢,也是担心她跟着难过吧?
    祁攻小心看了眼王爷,云起静思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虽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暖:“小义,以后来青松学堂读书,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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