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尚晴,独属于京城的商业气息很快席卷了整条京都大街。商铺林立,吆喝不断,人来人往,好不拥挤。
富家小姐们出行,莺莺燕燕,香轿一顶接着一顶,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让路,惹得不少乘马公子哥们伸直了脖探望。
云起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林阿奇带着丹心溜出府。
“丹心,你说的那家‘旧慈堂’在哪?我寻了一整条街也没寻着。”
丹心一直在后院忙活,甚少出街采买。难得出府,看什么都眼直心跳,闻言立即收回眼神,紧张朝林阿奇道:“小姐出来就是要寻旧慈堂啊,旧慈堂不在京都大街,在香安街,距离这还有三条街那么远呢。”
“没事。”林阿奇拉紧她衣袖,“你可得跟紧了,今日不知为何,这么多人出行,可别跟我走散了,找不着回去的路。”
丹心一笑:“奴婢自然认得王府的路,最大最宽敞的就是了。”
林阿奇眉梢轻弯:“还有一颗歪脖子树。”
二人重新抬步,往香安街去。丹心瞧了一路热闹,这才想起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
“太后?”林阿奇犹记太皇太后寿辰时,她还入宫请过安。
“是啊。”丹心脑袋一歪,伸出一根食指点点,“太后娘娘诞于夏初,正是天光明媚,时节大好的辰光。”
“哦——”林阿奇会意。
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云起踪影,也没听他提起有关送生辰礼之事。大抵他心底更在意的还是太皇太后,对于这位太后,感情不深,便也无须刻意送什么礼罢,随意挑点好的奉上便是。
“来来来——上好的绸缎,苏州制造,棉滑细软,品质高端,你值得拥有!”
“新出炉的粘米糕诶!又甜又润,吃一口不牙疼,吃两口不心疼诶……”
“手抓饼手抓饼!天竺来的手抓饼——又香又脆包纸抓,不用洗来不用刷……”
林阿奇带着丹心,二人一路从京都大街买到香安街,待得赶到旧慈堂时,肚皮早已鼓胀,吃得香满心润。
“大夫——”少女跳进药房,这大喜的日子,药房内人也不少,但大都言行有序,安静文益。衣着华贵的,都坐在一等座等候;衣着朴素的,都或坐角落或站旮旯候着。
“这么多人……”林阿奇一嗓子引起不少人旁观,登时脸红大半,忙道了“抱歉”,掩着嘴默默挪到人群某一角。
丹心小心跟了上去:“小姐,咱们排队可要好久呢。”
“无事,云起那伤拖不得,他手都吊起来好些日子了也不见放下,想来伤得挺严重的。”
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自然是要慢慢调理的。”丹心交握着手,神色跟着有些忧虑。
林阿奇眉梢一挑,倒不以为然:“他皮糙肉厚,当时也是心切了……”
前面叫号极慢,时不时还有递牌子插队问药的。
一个穿着绿衫粉裙的丫头,头戴银翠丝绒花,面上还抹了细胭脂,口脂也是京城时下里最为流行的嫣儿粉。如此矜贵的丫鬟,穿着的面料虽算不上姑娘家顶好的,但一枚二银等钗长的腰牌悬挂一侧,身份上至少可见,是大户人家的一等丫头了。
只见她几个步调呈转,还未开口,身后跟着的灰衣小厮便上前喊话了。
“齐大夫在哪呢?”
另一个小厮也道:“早前半月约好的上门问诊,如今都夏日了还未见齐大夫登门,我家夫人特地叫了软轿来请了。”
排队良久的病友们登时就不乐意了,一位老管家模样的人拄着拐杖站起身:“你家大人是何人?在何处谋职?这里人人自觉排队,怎的你家大人就矜贵,要把齐大夫接进家里单独问诊?”
“是啊!”人群里不满意之人比比皆是,“你家夫人有疾来请,我们这——这么多人,难道就都是闲来玩闹的?”
林阿奇也颇不乐意,这户人家怎么回事?
“丹心,不是说旧慈堂最重声誉,不轻易上门问诊吗?”
丹心还未回答,就有一热心妇人道:“小丫头你有所不知,齐大夫是这一片有名的慈医,若是遇到重症难治的,也是会上门救治的。只是他一向乐善好施,开个旧慈堂不过是混口饭吃,也不求重金,穷苦百姓都爱找他看。”
“偏偏他医术高超,有钱人也爱找他看,京中有权有势之人那么多,他又不好拒绝……”又一老太太上前道,“这真是太为难人大夫了。”
“齐大夫……”林阿奇凝眉,她本要请他给云起开个方子呢,“若像那个丫头说的似的,早就有约了,今日大家不就都白来了吗?”
药房内设好几排歇脚长椅,有男有女皆面带焦灼。谁家不是有疾病才来这旧慈堂呢?
“那也没办法,都是常有的事了。”老太太叹口气,弓着背唤了一旁的老伴离开了。
林阿奇目送老人家远去,再次看向那趾高气扬的丫头时,杏眸大睁。
“红蕊?”怪不得眼熟,这人不就是程恩霈程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吗?
那丫头恍惚听见有人自语,转身间对上林阿奇一脸不可置信,眸色一顿,竟有些不安起来。
奇怪。
自己也没得罪她,怎的平白怕了她?
虽说之前小姐恼她,但大人之言不可不全听。小姐也按捺下对她的偏见了。红蕊是小姐的一等丫鬟,也是程府的门面,可不能在林阿奇这个护卫面前失了脸面。
红蕊清清嗓子,挺直了腰杆:“林护卫唤我何事?”
她还记得自己。
林阿奇唇角一弯,天真无邪的笑容看得红蕊太阳穴直突突。
药房里仍未有人上前开解,内里看病问诊的大夫病人对外置若罔闻。外头哄哄吵吵的,再也不复方才低言静候的气氛。
然而林阿奇上前几步,还未多言,众人便好奇停下纠纷,静悄悄地看向这几人。
“你奉夫人命亲自前来,可是程夫人出了什么事?”
红蕊登时怒目:“你胡说什么呢?我家夫人才没事!”
“哦,抱歉。”林阿奇十分没诚意道,“那就是程大人或者程小姐有事?”
这是什么新型嘴上诅咒?
红蕊气得牙痒痒:“我家小姐和大人都好得很!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罢转过身继续朝内里看去,仿佛直盯梢着,那齐大夫便会出来随她回程府一般。
林阿奇只觉无辜,眼睛滴溜溜转:“我没费心啊。你这般嘴上说着无事,偏偏要请大夫入府,搁置这么多病人不管,程府莫不是故意跟老百姓过不去呢?”
此言一出,等候看病的百姓们皆傻眼。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那这程府……
京中还有什么程府?
可不就一家独大的程乐山程大人有府邸吗?
这可是一顶天大的帽子,盖下来,岂不是等于说,程大人故意请民间大夫入府,不给穷苦老百姓看病吗?谁不知道这齐大夫问诊不收费,只收药费,且平价低廉为民安?
红蕊尴尬得直跺脚:“我可没有这么说!”
早就有看不惯富贵人家作威作福的人站了出来:“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齐大夫一家,程大人既然知道齐大夫看病便宜,又不缺那几两银子,何不另请?”
“就是,你个小丫头自己言明程府无甚人生大病,又何苦劳烦齐大夫亲自登门抛下我们不管?”
“是啊是啊,你们快走吧!别插队了!”
“说是早前约好,怎的也不递牌子呢?”
“人人都有约牌,你们拿出约牌,我们自然放齐大夫走——”
“拿约牌!约牌在哪?”
所谓问诊提前预定约牌,就是由大夫亲自立下问诊时辰及问药人名,以便来日核对,好让这人先行就医。病有先急后缓,这事大都说不准,留个约牌,也好方便问药人。
红蕊和小厮眼睁睁看着事情朝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拐去,却无能为力。
京中谁人不知齐大夫妇科顶尖的好?府里那个怀了孕的姨娘三天两头闹不舒服,倒不是没请女医,只是女医都瞧不出来什么毛病,且姨娘身份在那,不好出门,这才想着请齐大夫上门瞧瞧。
谁料这个林阿奇,三言两语就将话语带跑了偏,什么约牌?那都是程夫人与齐大夫口头上约好的,她们身上哪有什么牌子啊?
红蕊三人被怼得脸红心跳,无言以对,灰溜溜出了旧慈堂,全无来时的嚣张气焰。
“姑娘,你可真是好人。”先前说话的妇人们围了上来,还有邀请她一块坐下等候的,好不热情。
“哈?”林阿奇不好意思挠头,“我也没做什么呀。”
“你既然认识大户人家的丫鬟,肯定也认识程小姐了。你今日维护我们,赶走了她,来日说不得……”
说不得要遭程家埋怨吧?
妇人一脸殷勤,她为了替儿子问药,又贪便宜,在这旧慈堂排了两天的队才拿到一个问诊约牌,说不准今日就能排上了。
要是程府就这么把大夫带走了,那她前两日的功夫都白费了。谁知道过了今日约牌时辰,明日再来,会不会又多几个病人,又要重新约牌呢?
林阿奇摆手:“嗨——就这?”
八卦群众脸一僵:“啥?”
“我跟程府一点都不熟的!”
“是,是吗?”妇人尴尬缩回了手。
“那你怎么敢……”
“我是明王爷的人。”林阿奇笑笑,在众人殷切又震惊的眼神中,缓缓启樱唇,“我是来替明王求药的。”
“……”
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