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战停,大云军队班师回朝。举国上下一派欣欣容和之气,一扫春日连绵阴沉不断之风。
京中后|庭一处盘花亭下,和乐长公主并未感知到打仗胜利带来的喜悦之情。就连陛下夸赞姜战治水有功,春季防水得当,也并未使她展露一丝笑颜。
眼看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皇帝为嘉奖有功大臣,为上苍祈福,连坐牢多年的小老百姓都恩赐释放了,偏偏两位郡王还是毫无音讯。
战事之上,这两个孩子的确是给朝廷惹了麻烦,那他们一不是抢军粮的主谋,二不是押送的最大官员,发落了张室也就罢了,一直关着她两个儿子算怎么回事?
和乐这些天连连遭人笑话,如今进宫拜见太皇太后,那边也是连日推脱说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
可后宫那位吉祥宫有孕的主子,不是三天两头的往太皇太后宫里跑,又是请安又是感谢太皇太后照拂的吗?
怎的见她就身子不好,见嫔妃就老身益健了?
和乐长眸一眯,恶阴之意泛出一瞬精光,看得奇嬷嬷屏气敛息,不敢大意。
“母后总是这般称病躲我,也不怕总以病自居,真的得了病。”
和乐长长荣光指甲随手掐下一朵娇花,鲜红汁液瞬间染了保养得当的指尖满指。
奇嬷嬷急忙躬身下跪:“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这可是诅咒的大罪,公主再怎么受太皇太后宠,也不能这样旁若无人地说出来啊。
“难道不是吗?”和乐弯唇一笑,岁月从不败美人,说她如今年过二八丝毫不差,一张娇嫩依旧的脸是最好的证明,奇嬷嬷诧异看着眼前的人,只觉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公主,太皇太后那是心疼您,甚过心疼吉祥宫那位呢。要不怎么忍着不见您,却也要见见她呢?”
“是吗?”和乐眼尾一扫,浑然不屑,“母后不是病了吗,咱们就去太医院,看看太医们到底是怎么给母后治的病,怎的迟迟不见好。”
语气到最后已然带了狠厉,附近一圈侍奉的宫人们皆是大气不敢出。
和乐带着人风风火火赶到太医院之事,传到太后处却变了样。
太后一直礼佛,前不久才回宫,她一向是个心善的,听说太皇太后病了许久,连皇后都不怎么操心,还是养女和乐亲自去太医院掌事那问了清楚,才敢放松回宫。
如此贤惠孝顺,皇后沉浸宫斗,真是半点不如。
莫名其妙挨枪的皇后有苦都说不出,偷偷一人在内室哭了许久,被敏感的二公主瞧见了,又是好一通感慨。
这个和乐心思缜密,最能讨人欢心。
多年那些龌龊事暂且不提,可她拿着这“孝顺”之名来恶心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皇后毕竟是皇后,除了宫斗,自然要以“孝”字当头的,于是皇后也听从了太后的教诲,挨了训还要做一副孝顺好媳妇的样,跑去太皇太后那里慰问,送了名贵药材不说,还拉着女儿陪了太后一下午。
太皇太后连皇后这个孙媳妇都见了,再不见最宠的养女和乐,那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和乐一进来就是流着泪儿好不羞愧,握着太皇太后的手连番自责,看得皇后嘴角一阵抽搐。
“母亲——”娇媚之人啼哭,又哭得如此婉转怜人,三四十了还如此可人,也难怪会发生那些龌龊事。
皇后心底鄙夷,却也要强打起精神劝慰。
“和乐莫要太伤心了,太皇太后本就不适,你若再哭多了,她心里更难受。”
太皇太后瞧了皇后一眼,又挪过目光,盯着和乐一张花一般的面容。
“是。”和乐擦擦眼泪,叫人端上一碗药来,“这是女儿亲自去太医院,求了太医给的药方,母亲这么久不见女儿,竟然消瘦至此。”
装病的太皇太后:???
她瘦了吗?
和乐即使哭,声音也能哑哑低迷,哄人细听不烦闷。
她端上药碗,侍候太皇太后用药:“太医说,母亲这是心病,夜里总是睡不着。于是开了许多宁神养气的药方,可总也不见好。”
和乐压着心思,故意喘了两声,将眼泪憋回去:“母亲生病本就是下人们出差错,可许久不见好,那就是儿子女儿们侍奉不周。”
皇后:“……”
和乐将勺子递至太后嘴边:“女儿侍奉亲生母亲用药也是这般亲力亲为,更何况太皇太后一直把和乐当亲生女儿,自然也要这般侍药。母亲快喝了吧,药是女儿亲手熬的,喝下去就好了。”
太皇太后只觉自己失心疯了,居然被这女人哄得真的喝了一大碗药下去。
喝到第五口的时候,太皇太后才反应过来,她特么没生病喝什么药?
可和乐到底单纯良善,又是她看着长大的,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自己的亲孙子再怎么看不上他的表兄,可到底是名义上的一脉血缘,不好总关押在大牢里,惹人笑话。
算了算了,一碗安神药罢了。
太皇太后莫名其妙喝完一碗药,正等着和乐求情,她顺便让皇后回去劝劝皇帝,军粮这事就这么罢了吧。结果和乐一甩帕子,破涕而笑。
“母亲喝完了,那女儿就放心了,这便走了,明日再来侍奉,还请母亲保重身体。”和乐娇羞一乐,似乎对于母亲这般乖乖吃药很是满足。
行过礼后就真的告退了。
太皇太后与皇后皆是发愣,齐齐傻眼,她……这是怎么了?不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求情吗?
和乐坐上出宫轿撵,奇嬷嬷忍不住道:“公主,明日还入宫吗?”
“入啊。”轿子里传来和乐混不在意之声。
“是。”奇嬷嬷压下满腔疑惑。
“公主。”轿厢登然停下。
“何事?”
“前面吴王的妃子闹起来了,争着谁先过官道。”
吴王?和乐秀眉一拧。
“是两位侧妃。”
都是侧妃啊。
“由着她们去吧。”
最终,和乐长公主反倒给两位侧妃让了路,其中一个侧妃还掀开轿帘唾弃了声:“这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小姐,还不是要给本妃让路?”
奇嬷嬷瞧她一眼,暗暗记下这个妃子的面目。
春风拂过轿帘一角,露出的光线依稀洒落在内,明明灭灭的轿厢一端,和乐斜靠软枕,轻轻触摸被刀割过的手腕一角,眼神徒然一厉。
不过是个侧妃也这般嚣张了。
美人不屑,眼梢一抬,走着瞧吧。
一脸青灰马车远远驶来,藏青帷布随着春风摇晃。林阿奇靠在轿厢一侧,歪着脑袋睡着。
云起看完一卷书,摁摁太阳穴,朝睡着少女抬眸望去。
这丫头不论在哪,心都是那么大。
前几日看见林遮相催她回家的信件还惬意得很,待得细瞧到落款上是幸三娘的印章,吓得跳到台阶下把脚扭了,一瘸一拐大喊着要云起救她。
初出发离开北地的那几天,她还是一派焦虑不安。
云起摇头失笑,不过几日,该吃还是吃,该睡还是睡,脚也好了,再也没有人比她更舒坦自在了。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京城地界,穿过最为繁华的京都大街地界,拐过几条宁静大巷子,一颗歪脖子树恰好立在拐角一端,斜斜的朝来人伸展着枝丫一端,春末和风轻轻徐来,给归客送上清香。
明王府的大字牌匾映入眼帘,林阿奇弯起嘴角,眉眼明亮藏笑:“回来啦!”
几人依次下车,回后院休息。
这是谢霭第一次来明王府,观赏过一阵明王府邸的奢华景致,来到林阿奇所居的屋子歇息。窗明几净,精瓷大气,就连床前的纱幔都是女儿家的鲜粉色,可见平日里的下人们把这里打扫得利落有致。
两人方一坐下,屋外一个俏丫头便飞奔了进来,给几人行礼:“小姐回来啦!”
林阿奇喜上眉梢,跳起来去拉她,丹心整个人圆润了不少,许是明王府风水养人,小丫头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想不想我呀?”
丹心重重点头:“想!”
林阿奇给她介绍到:“这是谢霭,你和我一样叫她谢姐姐就行。”
丹心不敢逾矩,连忙朝端庄贤柔的谢霭行礼一躬:“谢小姐好。”
“你也好,这是——”谢霭声音甜柔,全然没有大小姐的做派。
丹心对这个新来的小姐好感颇多,不待林阿奇解释便主动道:“女婢名丹心,是林小姐取的。”
林阿奇在谢霭面前总有一种莫名的羞涩,话语里却又是小自得:“是不是很好听?”
“你取的当然好听。”谢霭又问了丹心一些琐碎小事,诸如林阿奇不在,它如何管理内务之类的,一番细问之下才觉这个丫头的确是很不错的。打听到她与公主府的渊源,谢霭更觉林阿奇选的人不错。
待丹心下去忙活之后,谢霭才略微忧容对林阿奇耳语道:“长公主可知你让她进了明王府?”
林阿奇摇摇头:“大抵是不知的。我听祁攻说,是小风郡王让她来的。”
谢霭仍是不放心:“我从前入宫,感觉长公主这个人不太好对付,你以后小心她一些才是。虽说丹心已经与公主府无甚牵连,但她到底是长公主不要的人。从那出来,到底容易引人猜忌。”
“谢姐姐,这个我自然明白。旁人可能会想她是不是一早就是明王派出去的间谍,或者她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间谍,可是细想一番,她那么单纯良善,年纪小,又无依无靠的,怎么可能做得来这种事呢?”
谢霭还是蹙眉,正是什么都没有才容易被人掌控啊。可对上林阿奇一双明亮又惬意的大眼睛,谢霭也不好再说让她小心谁的话了。
“但愿我是想多了,总之这几日在京城,你还是处处小心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