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林阿奇没甚力气,轻轻唤他。
怎么感觉目光所过之处都是红的呢?
林阿奇撑着身子坐起,一眼瞧见云起红了半边衣袖的血。此刻因为失血过多,他面色开始苍白,按压伤口的手指也开始无力。
脸上身上奇异的红,配上云起一脸难忍的神色,林阿奇瞬间反应过来:“你,你傻呀!”随便抹了一把脸,林阿奇急忙去看他伤势。
云起棕眸水润未褪,一把捞过女子,用力之甚,似是要把她揉入骨血,相合为一。
“我无事。”
“那蛇,蛇有毒对不对?”林阿奇瞧他难耐的模样,抬手踟蹰着拍拍他后背,心里一阵后悔,“我错了,对不起,我应该听你话的。”
云起开始有了虚弱无力的迹象,这血怎么就止不住呢。
他松开她,朝她一笑,少年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目光温柔缱绻:“我真的无事。”
人“砰”的一声倒下,林阿奇傻了眼,费了好大的劲才拖动他。
“你这人真是——”林阿奇揪心不已,先想办法替他止血,云起松了手,这才发现他的伤口之深,隐隐透现白骨。
少女眸子瞬间湿润,如大海涨潮般顷刻盈满泪水。
“你这个傻子……”林阿奇嚎啕大哭。
营外士兵又傻了眼。
刚刚哭了还不算,这怎么这么伤心起来了?难道人没了?
祁攻立即听出来这是林阿奇的声音,激动之外又疑惑,难不成是得知自己活过来了激动的?不对啊,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欣喜,反倒像是悲伤?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林阿奇已是撕心裂肺喊着:“叫军医来!祁攻!叫军医——”
祁攻反应过来,拔腿冲向留在军营的军医所在处。
被叫来的军医是一位中年大夫,体力还算良好。
他替云起诊完脉后,眉目皱得更甚:“年轻人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瞧了眼林阿奇身上的血:“大丈夫不上阵杀敌就罢了,怎的还寻短见呢!?”
大夫义愤填膺说了好半晌,才拿出药箱扎针止血。
林阿奇被他说的脸红气躁,虽然自己身上鲜血还是浓郁,旁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她心底还是颇自责。
“大夫,不是的,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什么救法需要自残?”
林阿奇更加自责了,脑袋都快埋到胳肢窝去:“我抓了姬花蛇,中了毒。”
大夫:……
“罢了,既然如此,那他救了你也算功德一件。只是他自己这小命怕是难保了。”
林阿奇和祁攻皆焦急上前一步:“怎么会?”
“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大夫摇头叹气:“难哦。”
林阿奇和祁攻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都看到了丧气。
“大夫可否细说?”
“他年少时是否受过重伤,难以医治?”
这个只有祁攻明白,二人齐齐望向他,他也不做掩饰,干脆点头:“是,公子上过战场大大小小受过很多伤。”
“那这致命伤?”
“也有。”祁攻垂下眸子,脑海里唯余王爷抱着林将军那一幕。
“这就是了,那致命伤至今未曾痊愈啊。”
“这么多年了,这……”
大夫轻瞟祁攻一眼:“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祁攻讪讪点头:“自然您是了。”
大夫这才重新提针,扎进云起心口一处。
“旧疾仍在,心病难医。”
“只是心病较严重吗?”祁攻蹙眉。他知晓王爷一直放不下,却不想这也是导致他垂危的消息之一。
大夫一眼观透,活得仿佛是个局外人。
“心病自要心药医,有时说出来反而会更好。”
林阿奇听得一知半解,怔怔看着云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心口那处,血肉虽早已凝结成疤,却也形成了难以抹去的可怖伤口。
云起他,心里曾经遭受过很痛的心病吗?
大夫开了几味药方,皆是好药,在军营里可买不着。祁攻当即乘马赶去君武山二十里外的大城采购。
林阿奇留下来握着云起受伤的手,久久失神。
“以后别为了救我这么傻了。”林阿奇想起那晚他突然亲了自己的画面,少年意气风发,眸子里尽是得逞后的笑意。
如今想看他那样笑怕也是很难了。
“原来你心里一直有很难过去的坎吗?”林阿奇掰着他的手指玩,手腕处的红血迹依然醒目,刺激着林阿奇的每一根神经。
“从前你只跟我说过你上过战场,却不想也是亲力亲为,受过这么多伤。”
林阿奇看着穿戴整齐的他,目光却透过布料,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伤口。
“都说旧疤才是一个英雄最好的见证,原来你也是英雄。如今救了我,你就更是英雄啦!”林阿奇勉强弯起嘴角,旋即又耷拉下来。
如今跟他开玩笑也是这么奢侈,听的人都没有,自己说笑话也不好笑了。
林阿奇瘪瘪嘴,有些委屈。
眼泪一滴两滴砸下来,自己和云起交握的手指上,很快洇湿一片。
她脸上手上都还有蛇皮水和血液的味道,此刻混了眼泪,很快哭成一张大花脸,手上也尽是奇奇怪怪的颜色。
林阿奇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整个人都很伤心,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好似整个人都被泪水抽干了,哭得筋疲力竭,再也没有心思去想糟心事才好。
“你把我救活了又有什么用,你自己还不是跟着倒下了。”
林阿奇抽抽噎噎的,望着他的眸光好不委屈。
“救我有什么用。”林阿奇气愤拍他另一只手,“我又不会上阵打仗,保家卫国的事情还是要你这样的英雄来做才好啊!”
“呜……”少女悲伤的情绪笼罩了一整个帐营,守在外卖的士兵竖着耳朵终于听出不对劲来。
这特么是个娘们啊!
天光大亮,大云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天。
此时阳光白云交接,挥洒下一片澄澈光芒,新的希望,新的大云。辽原城上插上了大云的旗帜,旗杆高昂挺立,红旗飞扬,一个“云”字随风荡得气势恢宏。
“报——辽原大捷!左遄率领三万精兵攻下辽原城!”
“报——左遄捉拿霍尔布重伤二王子!”
“报——大云乘胜追击!忠斯城已夺回,六十万百姓重归大云……”
一道道捷报传来,整个大云焕然一新。
项国公听到此等好消息,心下一片振奋,兵将们也是兴奋激昂。于是几万大军连夜赶路,即将于明日抵达豪山一带。
林阿奇听着一次比一次更好的消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祁攻连夜熬熬药让云起服下,可三天过去了,云起却始终未曾醒来。
林阿奇守得面上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迷迷瞪瞪去找水喝,却捧起了自己的夜壶……
“呕——”
少女想吐,却因为长久不好好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
祁攻见了想笑又不敢笑,递上一杯清水,林阿奇接过快速灌下去,精神似乎又好了点。
“王爷会醒过来的,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祁攻抿唇,好歹也把脸和手先洗洗吧。
左将军他们都打到兵众城去了,武威还在这君武山观斗。于是他们也一并留在这,看顾受伤的云起。说来多亏了武威,他这里什么都是最好的,大夫好、养病的环境也不错。
云起昏迷这些天,一直没人来赶他们走。
不知是左将军吩咐的,还是武威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一直未发言。
这样也好,待云起病好了,武威拔营回京,他们也能一道回去了。
此时的武威仍在大放厥词:“就凭左遄老儿!他定然嚣张不了多久,咱们还是坐山观虎斗吧!”
祁攻想的很美好,但战争并不是说拿下就能场场取胜的。
左将军莫名被伏击,二王子辑那逃了!
此军情被传至朝廷,皇帝大怒,立即下令要项国公发兵,救回于国有功的左遄。
可不待项国公领到旨意,霍尔布那边却已传来左将军被贼人虐待至死的不幸消息。京中左家轰然溃倒,乱成一团。其中左七小姐还大着胆子请命要替父出征,为父亲上阵,绞杀贼人,讨回公道。
谁不知左遄生了七个女儿,后无一子?堪称京中之绝。
左遄一死,左家便再无继人,此时的为国立下大功的左家,却如一团焰火般,绚烂过后即将迅速消亡。
林阿奇听得心一阵揪紧,握着云起的手也下意识抠紧。
早就听闻左七晴是个烈性子,可这替父上战场,朝廷怕是不会应允的。项国公已然接手左将军剩下的军务,操持有度,怎会让一个小女子去搅风浪?
“嘶——”
林阿奇听闻声音,还叫他别出声。云起瞄了眼二人紧扣的双手,毫无颜色的唇角略微一弯。
原来自己病倒了,这丫头会这么关心他,连脸都不曾洗,还是那张红红黑黑的小花脸。
云起即使心猿意马,但思绪也紧跟探讨之人,认真听着那边的动静。
“那这左家也太惨了吧!”
“左遄一死,左家再无庇佑,连七品官员的儿子都敢上左家提亲了。”
“七个女儿才嫁了三个,往后四个可有的挑了哈哈哈哈……”
“不是说左家闺女一个赛一个的好,连皇子也瞧不上吗?我看啊,这下怕是什么人都敢去提亲咯。”
这些话多是酸话,那左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性子,怎可能任由人羞辱?
果不其然,得到左遄意外为国牺牲的消息,左夫人第二天便穿着将军夫人的官服入宫请谏。
太皇太后亲自接见,太后、皇后一并陪同在侧,安慰这位可怜的左夫人。
可左夫人非但没有表现出丝豪背痛之意,反倒言笑晏晏,对各位娘娘们说出,要带女儿们回左将军故乡之言。
在场各位娘娘都傻了眼。
以左将军之功,追封他为忠勇大功臣,封左夫人为诰命是迟早的事情,怎的这荣华富贵反倒不要,跑回老家去?
左夫人却言之凿凿:“在京他是为国忠勇,在乡他是孝字当头。母亲年事已高,听闻儿子噩耗,一病不起。回老乡侍奉,也是老人的意愿,剩余未出嫁的女儿们也回去侍奉老人,本就是应当的。”
如此不求功名利禄,实乃光明磊落之言,再次于京中掀起滔天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