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散朝,只余几位一、二品大臣继续在议政厅议事。
“先说说主要调动哪几个州府,各多少人马吧。”景康帝一挥龙袍袖,端着茶壶轻呷一口,动作虽虽说不上文雅,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有帝王压抑之范。
各位大臣倾言相谈,议政厅上茶不断。
直至午时,皇帝才揉揉眉角,摆了摆手:“那便如此吧。只是这君武山右侧一带至关重要,为防贼人绕山偷袭,此地定要严加把控。”
“君武山右侧乃是嘉元关,地势甚是辽阔平坦,的确要好好严守。”一名老臣道。
皇帝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此地原有镇守的是哪位将领?”
周大人垂眸,略一回忆:“回皇上,是左将军。”
“左遄啊。”皇帝笑了,“朕竟然忘了。去年他还回了京城给他伯父办丧事,后调任过去任期三年。”
皇帝大手击桌,发出沉闷声响:“那就先让左遄领旨增援以待粮草吧。”
室内登时静谧无声。
“是,皇上。那这押运粮草之事该派何人?”良久,才有一大人进言。
“任左都巡鉴张室为晋远四品,带头护送军粮,务必确保万无一失。”皇帝眸子一扫,阴沉之气颇为峻烈,“至于随军——和乐长公主之子年十九,也是时候为国分忧了。”
“皇上是说大风郡王、小风郡王?”
景康帝嘴角绷直,又缓缓露出一抹弯笑:“就让他们两个做张室的左膀右臂。”
“皇上,两位郡王毕竟年轻,从未历经过此等重要军务,如此安排……”
“周大人。”皇帝声音冷起打断,“你一向就是太过谨慎了。年轻人自是要时常磨炼方能成就傲骨,明王不也是八岁就上战场吗?他们两个都快而立了,还算什么稚儿?”
明王?诸位面面相觑。
大风郡王也就罢了,好歹是个稳重性子,这些年在邵陆书院算是学有所成,还有望参加今年会试。
至于这小风郡王……
那可真是一言难尽。跟明王比?那还是算了吧。他就是再长人家几岁,在诸位大臣心里,也半点不及明王八岁之勇啊。
想到明王,大臣们心底又是叹气。
“是,老臣明白。只是另外是否还要再派几个任命官随行?”两位郡王到底是个虚职,靠着荫封过日子。说到底周大人他小心也不为过,毕竟是军机大事,怎好如此随意?
皇帝似是不耐烦了,干脆稍弯身子背靠龙椅,如此不端,最刚正不阿的韩首相嘴皮子微动,训诫之言即将脱口而出,皇帝声音又悠悠响起:
“那就随周大人安排吧。朕近日为战事操劳身心不支,就闲散了吧。”
韩首相憋着一肚子气,力沉丹田,声音颇为严厉:“请皇上保重龙体!”
走上官道,韩首相仍是一副怒火中天之样。
程乐山摇摇头,一脸无奈。周大人倒是对此感慨良多,开口轻劝:“皇上自有分寸,我们也可少操点心了。”
“分寸?”韩首相斜觑他一眼,心中冷哼。
就皇上方才那副样子,哪有半点分寸?他们整整商议了一个上午,皇帝轻轻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全凭自己心意做主。
这也就罢了,挑的人得是信得过的才行啊,这张室不过是个四品文官,让他去办武将的事,这算怎么回事?
人家亲娘病重走不开,这些个大臣心底也有数,可这皇帝没数能怎么办?要是人一心记挂母亲,又操劳战务,岂不是太为难人了。
再者,一想到小风郡王或多或少惹的那些事,几位大臣心里就直犯嘀咕。听说还惹了程大人的闺女……
韩首相与周大人皆将目光投向程乐山。
程乐山微微一笑,一派儒雅之风:“二位这是怎么了?”
韩首相嘴角一绷,胡子微翘:“程大人就没有对皇上方才之言有甚想法?”
“皇上心中既定之事,有无又有何不同?”
无中本无,有也变无。
韩首相笑了,只是他那刚毅面庞突地笑起来,还怪有一番别扭。
周大人提着嘴角,垂眸既定。
怪不得能升得这么快,体察民情固然重要,可揣测圣意更是一门绝活啊。
三人迈出宫门,齐整的步伐也同样迈进了君武山地界。
“好雄伟的关道!”林阿奇看得连连咂舌。只见连绵不绝的厚实城墙之上,士兵陈列,红旗飘扬,一直到大山另一头,尽是大云兵卒们静立料峭春风的画面。
云起指着近在眼前的大关,面上满是豪情他笑道:“我幼时便上过那城墙了。”
“还有我!我也跟王爷一块上去过!”
此时此刻,每逢关哨便有一哨兵站岗,铁衣铠甲好不飒爽威风。
林阿奇惊羡之情溢于言表,小脸上满是崇拜:“上那上面的人,都是些大将军吧?”她眸子一转,语气诙谐,“武威除外。”
云起垂首收回目光,失笑道:“也不是,探望军情的小兵也可上前。”
林阿奇点头,她已是一身利落的男装了,她会一些功夫,箭射得也不错,如此混进部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云起却道:“如今并不是我们入军队的最佳时期,须得他们来请方能显示出我们重要才是。”
祁攻略微惊讶,王爷这是另有打算?
“请君入伍,那可得干出些成绩才行。”
没想到林阿奇唇角弯弯,面色红润,看样子还挺开心。
君武山脚下还是有不少百姓守着一亩三分地,始终不肯南下。
云起面色凝重,和林阿奇、祁攻一一慰问过后,开始寻小兵探察军情。
直接面见将官容易引人注目,三人并不想闹大惹皇帝猜忌。从小兵入手,倒是容易得到一些有用情报。
大多小兵见到他们都是好奇之色,问了他们打哪来、如何入得军营还算小事,可问三人是否定亲算怎么回事?
林阿奇默默扶额。
好不容易寻到了武威派小将入敌军阵营做卧底之事,还未来得及细问,军号大响,所有小兵都开始惴惴不安。
三人立即肃穆,本以为他们要立即整装待发持枪迎敌,却不想,见他们一个个懒散起身,还有的打着哈欠自帐篷内出来,拎着把大砍刀就吆喝着走了……
这特么是要杀敌的前奏,不是去卖猪肉的路上?
这厢纠结瞪眼,谢霭恰好收到林阿奇的来信。
她阅毕心下甚是激动,只是这样做,朝廷能领情?
裘灯接过信件看后,倒觉得甚是可行:“以谢邻之包在目前所售地的影响力来看,打出更好的招牌不是不可能,我们大可以一试。”
谢霭微微敛眉,语气不由担心:“只是这运输之路,难保包子变质。”
“那我们就将所需材料运过去,到那现做,不过是更耗些时间罢了。”
谢霭咬牙,言语间激动之色渐显:“此番若是做成,那可真是载入史册的大功绩。”
谢家之事早就是糊涂账,虽一时不能一举扳倒二叔与后母,但难保以后不能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代价。
“若是做成了,你我皆是一荣俱荣,你回谢家,也是光明正大。”裘灯笑嘻嘻的,浑然轻松。
谢霭被他感染,心情也莫名好起来:“好,那我们就跟林阿奇一起,干|票大的!”
林阿奇的理财思路很简单,战争嘛,那定然是费吃食的。一场战斗下来,双方虽到不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但那也是十分窘迫之时。
目前大云还未几时到增援军粮,而这附近的粮食早就被征收一空,百姓们自身难保,更别提再家家户户叨扰了。
谢霭在这时把包子铺开到这边来,哪怕不是做包子,只做馒头也是好的。这玩意发胀好了,只需少许食料便能做很多,个大又饱腹,春季天不热,保存还算妥当,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这样一来解决将兵窘迫,二来也可缓解百姓因无存粮而干涩的口腹。
云起对此也很是赞同,他早以明王府的名义采买了不少做包子所需的食材,已在运送北地的路上。
项国公出征这日,满城百姓欢呼鼓动,送别的士兵亲人都排到了城外三里地。阵阵大鼓有序敲得惊天震,景康帝立在城楼上,亲自斟酒郑重送别项国公。
项国公眼含热泪接过一饮而尽:“臣定不负皇上所托!待凯旋之日,再与皇上畅饮——”
景康帝颇为动容:“爱卿此番远行,无须记挂城中妻儿,朕定会待他们亲如家人,你且放心征战,朕等你的好消息。”
此言也就是宣告天下,皇帝会好好善待所有出征士兵的家人,各位且认真为国效力,朝廷不会亏待所有尽忠守国的英雄。
“是!”
有了皇上的保证,项国公不再看那边妻儿一眼,拔过一边沉重大剑,剑刃与剑鞘相触,发出明亮刺耳之音,一片肃穆中,听来颇为振奋人心。
项国公举剑向天,面向大军,一片漆黑铠甲中,每一双眼睛都带着刚毅视死如归的勇气。
项国公身后红袍随风而荡,发出飒飒声响,如同那面印刻着黑色“云”字的红旗一般,直指北地方向。
项国公眼神沉静,复一眨眼透露凶光:“出征——”
擂鼓大作,军号长鸣。
项国公夫人捂着胸口,高傲使得她死死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的眼泪落洒在如此庄重的场景。
可小女儿再也忍不住,一声“爹爹保重!”惹得附近一片送别之人泪雨连绵。
项国公耳尖稍动,却收剑,朝身侧皇帝抱拳:“皇上保重!”
景康帝微一点头,项国公起身大步下高台,快速上马,油黑锃亮的马儿一声嘶鸣,率先跑向队伍最前方。
高台之上,景康帝目光沉着。
高台之下,大云军队缓缓驶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