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路上,没有几个官员脸色是好看的。
围着程乐山侃侃而谈的那几个倒是面色红润,负手痛快。
“程大人,要是项国公亲自领兵指挥,那这夺回三城岂不是指日可待哈哈——”
“刘大人。”程乐山淡笑一声,“皇上只是召见,具体的还是要看商议过后的安排。”
“程大人谦虚了,方才只你一番话就让皇上动了心意,可见你皇恩浩荡,良言有笃啊。”
“过奖过奖,不过是圣上英明,自有决断罢了。”
几人打着腔分散出宫。
落后一大段的准司军皱紧眉目,满脸难堪。
“陈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陈裕也是一脸阴鸷,你问他,他问谁去?
一扫官袖,陈裕冷言:“皇上已有决断,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武威将军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人,皇上如此……”
“太后早已不是可以垂帘听政的当权者了。”落得最后的钟大人幽幽一句,声音虽轻,倒也落入了在场之人耳中。
天下到底还是景康帝的天下,管他武威将军从前有多仗势,现如今打了这么多败仗,皇上没加以处置已是给足太后娘娘面子了。难不成还要皇帝朝太后低头不成?此番宣召项国公入宫,就是表明皇帝的专行之意了。
陈裕不屑一笑,眼神都没往那边给一个:“墙头草到底混不高啊。”
钟大人已在兵部右司待了好些年了,近些日子就连左司一个小骑卫朱衍的风头都比他高些。
呵,可见这人的确很一般。
钟元仍是一脸平静,待各位上了马车后才悠哉前往自家车辆。
随从小心看了眼钟大人的脸色,犹豫着问:“大人,是去司门还是回家?”
钟元打坐闭目养神:“去司门吧,还有好些事未解决。”
“是。”
随从赶马直奔东官道,马儿蹄蹄作响,钟元在马车摇晃中复又睁开眼,一双清亮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似是自言,又似是故意说与随从听。
“虽是不高,倒也好在稳啊。”
“大人,是小的赶急了吗?这就放慢些速度。”
“……”
稳中才能求进,稳了才会高升。
项国公被封骁勇将军,集结三万大军,三日后于京向北出发。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真是要打大仗了!”
“也不知北地已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们是不是要逃过来了。”
“咱们要不也往南挪挪吧……真要打过来,项国公能守得住吗?”
一片混乱中,林阿奇一行人的车马往北而行甚是醒目。
“云起,他们所言的项国公是何许人也?难道也如武威将军一样不靠谱吗?”
云起嘴角一弯:“倒也不是,只是这人好大喜功经常贪战,曾经因为拖延,导致好不容易抓来的敌军首领逃了,是以百姓们对他不是很放心。”
“如此啊……那也只是说明他粗心大意,能抓来首领也不是个本事太差的,只要别像前一个草包一样动不动投降退兵就好。”
祁攻听了对话乐呵了,一边赶马一边回头道:“武威将军年纪也不小了,胆子倒还跟个三岁娃娃一般,见到死人还害怕呢。”
林阿奇震惊:“这种人怎么去打仗?”
“自然是纸上谈兵,坐在军营里指点战事了。”云起把玩着一把尖刀,时不时抛向空中转个几圈,再快速接住重复抛动的动作,看得林阿奇忍不住往车窗处靠。
“这种人也能当军官,真是云谷国之恨啊。”
“他纸上谈兵也不过是大帐中人知晓,旁的又不懂这些,小兵小卒怕是只能远远在马背上瞧个影子,更多的,还是听闻他叫人替自己戴面具上战场呢。”祁攻嘿嘿乐着。
“古时有兰陵王因貌美不得不持面具带兵,今有武威贪生怕死找替身……”林阿奇唾弃不已,“亏得朝廷派他去呢。”
当日过了雍碌关,第二日再走上半日,便可望见君武山了。
林阿奇拾整细软,未免受伤,她还特地准备叫云起一块去买把趁手的兵器和几瓶毒药。
捯饬没多久,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
“谁待下去谁就是死!”
“就是!武威将军今日又大败,都已经退兵到辽原一带了!他这到底还管不管我们的死活呜……”
“报——战报送达!辽原失守!大云一万大军全部退兵继续南下!”
整个客栈轰动至极,一时之间,人们吵嚷叫唤怒吼之声不绝于耳。
林阿奇打开屋门俯身去瞧,底下乱哄哄的有数十人之多,瞧衣着打扮,大多像是自北地而来的。
少女腿脚麻利飞快下楼,挤着人群,扶着一位大着肚子的孕妇和两个小儿坐下,叫小儿上茶水糕点。
“娘子,你们这是从哪来?”
孕妇满目悲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懵懂天真,接过林阿奇递来的糕饼还害羞的躲到娘亲身后,探出头来打量林阿奇,却又眨眼不肯吃。
林阿奇柔和一笑,摸摸小孩子的脸:“吃吧,姐姐叫来就是让你们吃的。”
孕妇感激看她一眼:“那就多谢姑娘了。”她拉了拉孩子们的手,小孩子还颇有礼貌地站出来朝林阿奇行礼。
小孩子乖巧唤她:“谢谢姐姐。”
林阿奇打发他们拿了吃的上楼去休息,孕妇见他们进了屋,这才喝口茶道:“我们正是从辽原逃难而来,孩他爹是朝廷命官,势要与将士们镇守,前日打听了武威将军的门路,说有可能在这边打起来,于是连夜将我们母子送走,直到今日才……才……”
话未出口,妇人已经泪如雨下。
林阿奇沉了神色,手指无意识攥紧。
辽原已经被占,想必这妇人的丈夫也是凶多吉少了。
云起坐到她身边,朝妇人示意:“夫人可是遇到了难事?在下愿意倾力相助。”
孕妇赶紧抹掉眼泪坦然一笑:“让二位见笑了,如今时局,我也只能静待天命。夫君生死犹未可知,若是公子能帮我打听到消息,不论生死,只要是确切就好。”
林阿奇顿时对这位夫人没了同情之意,妇人嘴漏什么都说也就罢了,偏偏丈夫也是个不太靠谱的。若地方官员都这般只保家人不顾百姓,国家岂不是全部乱套?
“实不相瞒,夫人,我等正要去往君武山,你说的辽原大致在什么方位?大人姓名为何?我们得了消息又如何告知于你?”
“你们要去君武山?”妇人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是何人?”
林阿奇歪头笑笑,一脸纯然:“他是明王。”吓死你。
云起:“……”
你这也太直白了吧!
“夫人有难,明王自是会倾力相助,大人为国镇守也是好官,怎么好让大人真的一直生死不明?”
一言点醒。
妇人登时站起身施礼:“多谢王爷。”
林阿奇左右看看,附近仍是嘈杂,无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于是舒了一口气,连忙扶起她。
“夫人无须多礼,明王好善乐施,想必天下有闻。”林阿奇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容可掬。
“是。”妇人感激看面前这个英俊倜傥的王爷一眼,颇有些不安地坐下。
早前夫君就对她言明,从前明王跟着林尽辽将军一道攻打霍尔布,年少气盛,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此番南下,就是要想办法联系到明王,搭上这条线,得他庇佑,方能躲过一劫。却不想,半途中明王主动找了上来,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在下夫君名君报国,是前朝大人君守绛之子。”
林阿奇眼一瞪,君守绛?那不是师父一本藏书的作者吗?她诧异望向云起,却发现他神色更加复杂。
事情似乎又绕到林尽辽将军身上。
当年君守绛与林尽辽将军是一路人,两人私下友好往来,明面在官场上却是剑拔弩张。曾经他还质疑这二人的相处之道,直至谋逆大案昭告天下,他才明白这是一种藏拙,林将军在保护这个老朋友……
没有给二人更多的反应时间,妇人又道:“夫君是辽原太守,得知消息后,保险起见让我们回南方娘家,就是京中张家。他所在的辽原城距离君武山不过五十里地。”
“五十里,这也太近了!”林阿奇拍桌,“我们须得快马加鞭赶去才行。”
“王爷,小姐,你们此去危险重重,何不等项国公到来,一同前去?”
她瞧出来他们是私自行动,却也不挑明动机,只道关心之意。
云起凝眸静默,似是规避此话题。
林阿奇倒是义愤填膺:“君夫人,您心里也很清楚,君大人是提前得知了军报,让你与孩子先撤离,那当地还有无数不知情的百姓不也惨遭屠戮吗?”
妇人脸色一白。
这事做得的确不厚道,父母官只保妻儿,却不曾为百姓分忧,誓死抵抗又有何用?到最后不也落得个丢城弃甲的地步。要是爆料出来,君家可就颜面扫地了。
“不是的。”妇人白了脸急忙辩解,“早前听闻母亲生病,我想回家一趟,好去探望,只是念着我有孕不便,张家那边便一直不让我回去。直到前些日子,家里妹妹来信,说母亲生了很重的病,已经许久未下床了,这才匆匆忙忙要南下。”
她目光恳切,望着二人满是焦急之意:“战争是一方面,我看望母亲急切也是一方面。还望二位替我保密。”
云谷国向来不以生病为借口,百姓们都深知以病为借口是最愚蠢不过之事。
“如此这般,还请夫人保重。”云起语气淡淡,听不出来情绪,“有了君大人的消息,本王定会送至张府——是张室大人吧?”
妇人一怔,随即点头:“是。”心下却骇然。
她并未言明父亲,他却可判断出父亲名讳,想必对久居内宅的张老夫人之疾也有所耳闻。
一个闲散无职的王爷,对这些事情都能了如指掌,还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