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好的卫星电话响了。
“刘市长,你现在在东山县?”电话那头竟然是S市徐市长的声音,“你怎么瞎跑到那里去啊!你明明知道水库的压力大,东山县很危险,还……”
刘好好走到一边,压低声音,“是不是水库顶不住了?”
“怕是要顶不住了!我们这里已经疏散了群众了,你们也快点出来吧!”徐市长带着哭腔。
“就算你没有提前泄洪,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顶不住了,”刘好好反而镇定下来,“我记得你们水库的建设标准是按照千年一遇的洪水标准设计的,没有这么容易溃堤。”
“我们的水库还能顶一阵,是农民自己挖的小水库顶不住了!已经崩溃两个了!再这么下去大水库也顶不住了,”徐市长几乎要哭出声来,“刘市长,我对不住你,快点组织群众转移吧。”
S市不仅有大型水库电站,还有若干个农民自己挖的,或者是村集体挖的小水库电站,形成了一定规模,这些小水库在程序上都未必合法,又怎么可能请水利专家来进行设计,在大洪水面前全都不堪一击,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决堤了,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很快会全线崩溃。
刘好好握紧电话,看着外头渐渐减缓的雨势,看着众人因为天气好转而充满了希望的模样……
她转过头,眼神锋利如刀,打了个电话给远在京城的谢亮。
她还没有开口,谢亮就抢着说,“好好,我正要找你,水库的事情我听说了,图纸也已经拿到手了,那些小水库接二连三溃堤,很快就会影响到大水库,到时候别说是整个东山县了,你们Q市都得泡在水里……”
刘好好没有追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得知Q市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纠结他怎么拿到图纸的,更不耐烦听他说后果,“你直接说该怎么办?”
“办法是有,立刻炸开缺口泄洪。”谢亮急急地说,似乎在奔跑一路上喘着大气,“在你们东山县炸一个缺口泄洪,将洪水引入木溪,再经南江入海,这个方案已经报到你们省里批了,庄立军已经带队先进去了,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疏散群众,越快越好,最迟今天下午就要进行爆破,爆破还需要时间,最迟明天中午就要把缺口完全炸开,不然你们整个Q市就成了水城了。”
“也就是疏散所有木溪和南江沿线的群众是吗?”
木溪是南江的一条很重要的支流,贯穿于整个Q市,在Q市的地位比南江还重要,沿线居民无数,还不单单涉及到东山县。
“是,降水刚有所缓解,又要承担泄洪任务,为了安全起见,沿线的群众还是先撤离更稳妥。”
“好。”她相信谢亮的决定。
“立刻组织二次撤离,将群众们转移到远离水面的高地去。”她转向高县长吩咐道。
高县长一脸忐忑,“是不是上游出了什么问题?”
“别多想,待会儿要在我们东山县炸一个缺口泄洪,为了安全起见先转移群众。”她拍了拍高县长的肩膀,低声道,“你先得稳住,不然下面的人怎么稳得住?”
高县长的脸色很难看,“市长,我就怕……”
“不要怕,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帮我们,你自己别在这个时候泄气,我相信东山县一定会没事的,不然我也不会来了。”刘好好的表情十分淡定,“走吧,快点行动起来,所有的干部都动起来,帮忙转移群众,抓紧时间,最迟要在两个小时后转移完毕。”
雨势渐渐小了,大家的心依旧沉甸甸的,有许多人抓住他们的手,“为什么又要我们转移?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不要惊慌,什么事也没有,为了大家的安全,也为了方便救援才转移的,大家不要胡思乱想……”
“只管配合就好了……”
“市长都在这儿呢,还能出什么事?”
“对啊,那么大的官难道连命都不要了?”
“她不怕,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群众的情绪稳定下来,表现得极为配合,撤离转移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还有一些识水性的青壮年主动出来帮忙。
天上的雨依旧在下,地上的水也还在涨,但是在天灾面前大家都出奇地团结在一块儿。
刘好好回到县政府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来不及换上干爽的衣服,披着陈彤递过来的大浴巾站在会议室里。
黄琪将修好了无线电通讯设备,他们总算恢复和市里的联系了。
“刘厝口的群众已经全部疏散完毕了,爆破装备也全部到位了,十分钟之后开始第一次爆破。”无线电波里传来的是庄立军低沉微哑的声线,刘好好莫名鼻子一酸,眼圈泛红,但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开了。
将山体炸开一个缺口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刘好好和庄立军配合默契,爆破的时间比原先预计得要早,但爆破持续的时间很长,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完成爆破,上游的洪水倾泻而下,令人胆战心惊。
台风带来的降水渐渐停止,过了一天雨水总算是完全停了,洪水也渐渐退去,所有人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帮助受灾群众重建家园对刘好好来说才是一个重要的挑战,洪水退去后路面上留下厚厚的淤泥、垃圾和牲畜尸体在炎热的夏天散发出浓浓的恶臭,刘好好甚至来不及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指挥着各部门安置群众、清理垃圾、防范疫病……忙得声嘶力竭。
刘好好再见到庄立军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感谢你们及时救了我们全市人民,我代表Q市政府感谢你们!”刘好好的眼眶泛红,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庄立军握着她的手,情绪复杂,说出的话却很简单,“应该的。”
“你们俩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官方啊?不是夫妻吗?不是应该嘘寒问暖一下吗?”夏梦梦从他们身后跳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刘好好用力回握了一下庄立军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庄立军回答得简单有力。
夏梦梦急了,“你们就不说说心里话?好好姐,你不知道你去了东山县,立军哥有多担心你……”
“小孩子就别捣乱了。”桑云华把夏梦梦拉到一边,“人家夫妻俩说什么,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啊?”
“我就是看不过去嘛,立军哥明明那么担心好好姐,为了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义无反顾地到东山县,结果这两人见了面竟然不说话……”
“庄立军义无反顾地去了东山县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他自己的职责,就像刘市长一样,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有自己的定位,在家里他们是夫妻,要嘘寒问暖尽管回家去,在这里他们都有自己必须担当的责任。”桑云华坚定地说。
夏梦梦还是有些不服气,结果扭头一看,就发现庄立军和刘好好早就各忙各的去了,如果不是这几年和他们接触得多,她肯定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
等到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初步恢复秩序的时候,刘好好才有时间回到家里,洗过澡之后就倒头便睡,睡了个天昏地暗,反复要把这几天失去的睡眠全都补回来。
结果唤醒的还是她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段时间她的饮食本来就不规律,回家之后累得不行,连饭都没有胃口吃,就直接睡了,结果睡着睡着被生生饿醒了。
她捂着胃,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隐约闻到厨房里传来香味,别揉着眼去了厨房。
庄立军正站在灶台面前煮面,见她捂着胃出来,心里大概有数了,“饿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的面,点了点头。
庄立军的眼神柔软,她这呆萌的样子,哪里像是那个不顾生死的拼命三娘。
“吃吧。”庄立军将面碗端到她面前。
明明只是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她却吃得很欢,“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我是煮给自己吃的。”庄立军又无奈又好笑。
她抬起头,发懵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墙上的钟,“都凌晨四点了?”
庄立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秦阿姨已经睡了,不想麻烦她。”
“你怎么这么迟还赶回来?”
“知道你今天会在家休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刚养出来的几两肉又瘦回去了。”
“遇到这种天灾,没办法的嘛。”
“下次别这么鲁莽了,你知道我会担心的,你不仅是Q市的市长,也是我的妻子,也是未未的母亲,我知道你有你的职责,但是下次在做决定的时候,多想想我们。”
庄立军的声音很温柔,并没有任何苛责的意思,更让她觉得愧疚了,“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那个时候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洪水上,连自己的安危都没有多想,哪里还会去考虑庄立军和未未,回头反思,觉得自己还真是对不起这爷俩。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在那种情况下,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多想,我只是心疼你,”他握住她的手,“那个时候怕不怕?”
她仔细想了想,“现在回想起来,真有点后怕,但是那个时候是真没想那么多,连怕都没时间去怕,当时要是往深里想了,也许我就在市里呆着,不敢去东山县了。”
庄立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刘好好发起狠来比男人还拼,全凭一腔孤勇做事,这次Q市如果没有她提前防范,镇定指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这次幸好有你们帮我,要不是谢亮那么快提出解决方案,你又很有效率地进行爆破,恐怕这场洪水还没有这么快退。”刘好好对谢亮也是不无感激的,他一接到消息不仅在最快的时间内给出了解决方案,还立刻冒着台风的风险飞到了Q市,在现场进行勘察,帮助他们精确选点,用极高的效率解决了困局。
如果没有大家齐心协力的帮忙,Q市是真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你有你的职责,我们也有我们的职责,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庄立军拉着她走到阳台。
夏天天亮得早,凌晨四点多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两人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
每一天都是新的、鲜活的、灿烂的,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
这样的世界,怎么不值得他们拼尽全力去爱去保护?
天亮了,脚步声、洗漱声、收音机里的新闻声断断续续传来,一个早起读书的小孩儿捧着书,站在阳台上,充满感情地大声朗诵着,“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