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心里对眼下的情形再不托底,到底不如几个儿女重要,是以,听丈夫这么一说,就立刻应了,张罗着孩子们吃饭。
吃饱之后,她倒是没急着给孩子们洗澡,而是让孩子们上床安稳睡一觉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又心里惶惶的,孩子们累得不轻,也没休息好,如今有这高屋软床,终于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别说孩子们,就是冯氏自己也撑不住了,哄着孩子一起睡了。
冯氏睡了大半个时辰才醒,再看几个孩子仍旧睡得酣甜,她不忍叫醒孩子们,给几个大的扯扯被角盖好,又给最小的儿子换了块尿布,这才理了理鬓角,用脸盆端着脏尿布和孩子们脱下来的脏外衣出门。
刚到的时候,她看见院子一角有口水井,她出门直奔井台,打了半桶水把脏衣服泡了,然后去厨房,添了满满一锅水,生火,待火势旺起来,她取了两根劈好的木柴放进灶中烧着,自有转回来,想去井台洗衣裳。
谁成想,一出厨房,冯氏就看见晌午做饭的两个婆子正在井台上洗衣裳,洗的正是她拿出来的那一盆脏衣服。
“哎呀,这怎么使得……”冯氏有些着慌,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洗衣裳的婆子见她这般,连忙起身笑着叉手施礼,其中那个圆脸高壮的婆子笑道:“舅太太莫要这般,岂不是折煞婆子。管家既然命俺们俩婆子过来伺候舅老爷和舅太太,这些活计就是婆子们的本分,舅太太且末这般见外才好。”
听得婆子这般说,冯氏才略带着一点点讪讪地笑道:“两位嫂子受累了。”
另一个偏瘦的婆子笑着道:“舅太太客气了。”
说着,偏瘦的婆子又蹲下去洗衣裳,倒是那高壮的婆子在裙摆上擦擦手,陪着笑对冯氏道:“方才,江管家送了两只包袱进来,说是怕舅太太来的匆忙,带的行李不够,让人去外头的成衣铺子买了几身衣裳送来。江管家还说,外头铺子里买的,只能救个急,让舅太太将就着穿用,等舅太太和哥儿姐儿们歇息过来,再让府里管针线的人来量身现做衣裳。”
在江家,别说像宋正行和冯氏这种正经亲戚,就是买来的下人,也是进门一人两身新衣裳的。江冬生在宋玥手底下做惯了,做这些根本没多想,对冯氏却是不小的冲击。
特别是看到两个包袱里的新衣,都是上好的湖绸杭缎,又都做工精细、绣活儿鲜亮之后,冯氏就更是觉得有些无措了。
她们家在冯家堡算是殷实人家,今年二十九岁了,却从未穿过绸缎衣裳,小时候衣裙是阿娘缝的,长大些自己学了针线,渐渐地都是穿她自己缝制的衣裳,未出阁时爱美,也曾用心在裙角、袖口绣一些小花小草的,等嫁了人生了孩子,日子忙碌辛苦,哪里还有心思绣花绣草,就连做衣裳也想着耐脏和结实耐穿,衣料子都是暗淡的颜色不说,也再不见绣花痕迹了。
如今,她捧着一件茜草色窄袖褙子,再看搭配的姜黄色抹胸襦裙,褙子的肩背衣襟上绣了漂亮的牡丹团花,十六幅裙子上则绣了四季平安的花样子,宝瓶和四季折枝花卉,春牡丹、夏荷、秋菊、冬梅……真真是活灵活现,水灵灵的仿佛真花儿一般。
冯氏看得挪不开眼,手指下意识地去抚摸一朵水灵灵的牡丹花,手指蹭上去,指端真丝绣线的触感滑腻,却发出一声细微的刺啦声。
她惊得手指一抖,拿到眼前细看,却见原本漂亮精致的没有一根毛糙的绣花,已经被她粗糙的手指划起一蓬细丝……那一蓬细丝乱蓬蓬支棱着,让她的脸登时白了。
高壮婆子恰好洗完衣裳进来,目光如电,瞥见冯氏脸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鲜亮的绣活儿上蓬起的乱丝,高壮婆子顺了顺眼,笑着在冯氏身后曲膝道:“舅太太,锅里的水开了。”
冯氏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衣衫放下,那被她刮花了的绣花也下意识地掩在底下。
她转身看着高壮婆子,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心绪,道:“俺是想着给孩子们洗洗,他们还睡着呢……”
高壮婆子陪着笑脸听冯氏讷讷说完,笑着道:“舅太太这一路辛苦,大抵也沾了些行尘,若不然,舅太太先沐浴……让柳嫂子帮忙看着些,哥儿醒了,即刻唤舅太太知道就好。”
见冯氏面露犹疑,高壮婆子忙笑着告罪,道:“婆子糊涂,倒忘了禀报舅太太知道,老奴婆家姓阮,舅太太叫老奴阮婆子就成。院子里的那位婆家姓柳,人称柳嫂子的,针线活儿顶好的,性子也温暖细致,让她看着姐儿哥儿不会出差错的。”
冯氏虽说还有些不放心,但听阮婆子说净房就在卧室一角,只隔一扇门,孩子醒了一哭她必定能听到的,这才放心跟着阮氏进了净房沐浴。
这一连赶了三四天路,吃不好睡不好,更别说洗漱沐浴了。这大热的天,也觉得身上着实腌臜了。
冯氏进了净房,阮氏和柳氏手脚轻快麻利地抬了热水进来,把偌大一个浴桶装了大半。
两人又去捧了换洗衣裳和洗头沐浴用的澡豆、面药,又有洗完之后要用的香脂、香膏子。
柳氏放下手中的物件儿,就垂着手道:“舅太太尽管放心,婆子就在床边做针线守着。”
冯氏听她这般说,连忙道:“柳嫂子受累。”
柳氏曲膝道:“舅太太客气。”说完,不再多言,垂着手退出去了。
阮氏却明显没有离开的意思,笑着上前道:“老奴替舅太太宽衣吧?”
冯氏下意识地扯住衣襟,缩了缩身子道:“不用,不用,俺自己来就好。”
阮氏也不勉强,拉了拉屏风遮挡,由着冯氏自己除去衣物,进了浴桶,这才隔着屏风询问:“舅太太,让婆子替恁洗洗头吧?”
长长的头发,自己洗确实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