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收上来,要在场院里晾晒几日,晒到焦干,再脱粒。只要天气晴好,晾晒的活儿不算重,交给妻儿也可以。
宋正行与冯氏说一声,背上褡裢,招呼上约好的小九一起出山,往镇上去了。
他们村子这边,只是零星几个流民,等出了山口再看,流民一下子变多了。
等到了镇子附近,流民更是随处可见,路边、树下、水沟旁,或躺着或坐着、或遍地里寻摸野菜草根充饥的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看见人经过,更是有饿的几乎瘫软的老人孩子涌上来,伸着肮脏的手来乞讨,嘴里阿爷阿爹阿叔地胡乱叫着,哀哀恳求,可怜至极。
宋正行一路上,把冯氏给准备的杂粮面馍馍掰了个稀碎,比巴掌还大的烙馍,给他掰成了一口一口,比枣子也大不了多少。
他瞅着那些身体还算强壮的流民不在,就抓几颗碎馍给乞讨的老人孩子。那掰成一口一口的碎馍到了老人孩子手中,立刻被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子就吞下去……
小九没见过这等情形,心肠更软,见到一个老婆子佝偻着身子,手里还牵着个三五岁的小娃儿,一老一小都瘦的皮包骨,老婆子手里撑着一根树枝子,才勉强支撑着行动。
小九看不过眼,从自己褡裢里摸出一块杂面馍递过去,可惜,那馍在老婆子手里还没拿稳,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劈手把老婆子手里的杂面馍抢了去,咕咚咚跑开去,一边跑一边低着头把馍往嘴里塞……
小九气急,抄起手中拎着的哨棍冲过去,想把那馍抢回来再给那一对老小,只是,等他冲到跟前,一把扯住那人肩膀将其翻转过来,那人手中早已经空空如也,再看他的腮帮子鼓得老高,正努力咀嚼着往下吞咽……
杂面馍馍本就比较干,又吃得这么急,几乎是一整个馍塞进嘴巴里,哪里是那么好吞咽的。
小九将那人翻转过来一看,那人被馍塞得鼓着腮帮子、直着脖子,满脸通红,两眼翻白……
宋正行听到动静注意到这边,就看到这么一幕,连忙大喝一声:“还不松手,恁想看他噎死啊!”
小九手一抖,那人趁机挣脱出去,踉踉跄跄冲下路边的水沟,扑到水中,捧着水连喝了几口,好歹把一嘴的馍给冲了下去。
小九满眼惊异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忘记了反应。
宋正行却冲过来,揪住他的胳膊,快步脱离一群蜂拥而上的流民,往镇子上奔过去。
等进了镇子,宋正行才放慢脚步,一边停下来喘气,一边回头看向来路,就见至少二三十个流民聚在那里还在看着他们。
小九懵懵懂懂地回头,被那许多灼灼的目光看得一惊,吓得脸色都变了。
“他们……他们……”
宋正行看他一眼,拉着他往镇子里去:“快要饿死的人,见了吃的会怎样?这都算好的。”
两人去镇子上转了一圈,宋正行去铁匠铺子给长柄镰刀加铁重新打过,又花一千二百钱买了把锋利的砍柴刀。
冯九也去镇上唯一的药铺子给老娘买了药丸子,回来看着宋正行新买的柴刀锋利结实,也有些眼热,奈何带的钱不够,正自盘算着再回到镇上来再买,宋正行却说他带了钱。于是,冯九开开心心借了宋正行的八百钱,也买了把柴刀。
镇上刘铁匠的手艺不错,打制的柴刀用料也扎实,厚重的刀背乌沉沉的足够分量,略成弯月形的刀刃却泛着一层霜白,透着冷冷的光。
冯九掂量着新柴刀,满怀欣喜道:“嘿,有了这家伙,再上山遇上野猪都不用怕了。”
宋正行瞥他一眼,没吭声。遇上野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远比野猪凶残狠毒千百倍的人。
两人的干粮都送了人,只能在镇上花两个大钱各买了一碗面吃了,这才往回走。
离开面摊子,小九照旧循着旧路返回,却被宋正行一把拉住,拉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正行哥,恁还有事儿?……正行哥,恁走反啦……”小九一路被拉拽着走路,一路嚷嚷个不停。
宋正行看他一眼,慢悠悠问了一句:“恁还想从老路回去?”
小九的声音卡住,片刻,突然跳起来,上前一把扯住宋正行的胳膊,道:“哥,不能吧?!”
宋正行这回只看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小九被宋正行拽着,一路出了镇子,又绕过田间的小路转回来,再看镇子口的地方,比之前多好几倍的流民聚在那里,大都朝着镇子里出来的方向……
他生生打了个寒战,突然有了动力,不再用宋正行拖着他,转而拖着宋正行加快了脚步,一路往山里奔回去。
这些流民太可怕了,就因为他们兄弟进镇子的时候给了些吃食,就被人惦记上来,招了那许多人来,只等着他们兄弟再从镇子里出来……
宋正行和小九回到冯家堡,晚上去了一趟冯大伯家,将镇上打听到的消息给冯大伯说了。
冯大伯是冯家堡的族长,也是村长,当初冯氏父母皆亡,就是冯大伯替她做主,招了宋正行入赘,顶门立户。
冯大伯听了两人带回来的消息,沉默片刻,就吩咐自家小子去村里叫几位人望较高的叔伯兄弟过来商议,最后决定,以后每天安排人去山外打探消息,一旦打探到有乱民流匪的消息,即刻带领村中人避难。
至于避难方向,冯家的一群大家长也不赞同背井离乡,逃亡流浪,毕竟人离乡贱,离开了家和村子,年轻力壮的还好说,老弱妇孺就太难了,万一生个病,极可能把命搭上。
反正,冯家堡地处山谷之中,村里人躲避战乱也有经验,往山里一逃,寻个山洞藏身,往里边一蹲,藏上三五天,等兵乱匪祸过去,就能回家继续过日子了。
宋正行听着心里虽有些不踏实,却也自知一个赘婿人轻言微,说什么村里人也不会听,只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