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光昏黄一团,却照不亮黑沉沉的雨夜,更照不透密不可分的雨幕。
台阶下隐约的一片隐约的白色水光,竟已经没到第一层台阶半截。
宋玥暗暗吸了口气,又让跟出来的青杏打了灯笼往近处照了照。
青杏就惊叫起来:“咱们院里地势这么高,都漫上水来啦!”
他们这园子,当初是以为开国的伯爷修的,地势垫的比周围高出一尺还多,院子里都铺了青砖,一般的雨根本不会积水,都顺着排水沟流走了。
如今,院子里的水都有一寸了,那外边的水……
“恐怕是河水漫灌了。”宋玥喃喃道。
她白天出城时就注意城中的河道和城外的护城河,因为连续三四天的大雨,河道的水位都很高,通连着运河和西苑、北湖的洛河,那水面更是与河堤齐平了。
土壤的水分饱和,即便雨势小了一天,水位也不会降低多少,倒是晚上这一场大雨,登时让水位又迅速涨上来了。
杂货铺那边紧邻着洛河,尽管宋玥提前去看过,也叮嘱过张猛备下了不少沙袋堵门防水,货物也放到了架子上边……但,看这个形势,只怕铺子和后边的仓房里都免不了进水了。
天仿佛被撕破了,天河水没遮没拦地灌下来,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临近天亮,雨势才再次转小。
宋玥几乎是一夜没睡,早起立刻又打发了人去铺子和酒楼两处查看,回来的人说,因为做得沙袋充裕,堵住了门口和排水口,院子里有些积水,房间里基本没有灌水。
宋玥听了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只要房间里没有倒灌进去,就没什么大损失。她下意识地念了句佛,庆幸,总算是又过了一关。
连着下了四天半的雨,终于停了。
吃过早饭,雨停了,等到中午时分,天上已经是大太阳了。
打发出去人纷纷带了消息回来,城里果然漫了水,地势高的,像将军府这样,只是薄薄一层水,或者刚没过脚面,但地势低洼处的人家,却被淹了,许多人家的房子泡了水,有的塌了,有的岌岌可危不能再住人了,好些受了灾的百姓无家可归,拖儿带女的进了最近的寺庙、道观暂避。
天气还很热,这么一场水,直接死于水灾的人或许不多,但宋玥却担心起可能紧跟而至的疫病。
这个时代,没有自来水,没有水源净化系统。水漫过之后,河水、湖水不必说,自然是被污染了,许多水井,因为地势低,低矮的井台也挡不住污水,从而被污染掉。
这种情况,老百姓却不能不喝水,而,很多人根本没有喝开水的习惯,或者说,没有条件喝开水。
饮用了被污染的水源之后,极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的传染性疾病,比如痢疾、比如更严重暴虐的霍乱。这里的医疗条件,痢疾都能让人丢了命,更别说霍乱了……那会让成千上万的人染病死去,繁华的城市变成人间地狱。
宋玥立刻让人给谷家送了帖子过去,又让人在酒楼和杂货铺子门前,搭起棚子,垒了老虎灶,同时烧二十多个铜水壶,免费给周围的居民提供开水,还用桌子摆了大碗茶,同样是免费供应。
他们一家的力量有限,但是江家这几年在银雀南街上也颇有了些威信,从元宵灯廊、诗会,到端午、中秋的扎棚子大卖,几乎让银雀南街上的商户们形成了一个认知,那就是跟着江家不吃亏。
何况只是垒个灶烧些开水,垒灶、铜壶的成本有限,也就是花些买柴的钱,于是纷纷效仿,傍晚时分,银雀南街上已经搭起了十来个供开水的棚子,几乎每一个巷口都有,居民们只需走出家门几步,就能领到免费的开水。
商铺们行动起来,居民百姓们也被带动了起来,各自清理自家院子里的积水,把水带来的泥巴和垃圾清理干净,集中起来,运送到城外去。
府衙人手有限,范府尹向赵都督借了兵丁,去城中各处巡察灾情,统计和安置受灾的百姓,就这些,忙到天黑透也还有许多没有完成。
赵主薄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走到银雀南街却见,早上出门时还一片积水的、四处漂浮着污物的街道,水基本退下去不说,连淤泥和垃圾也都清理干净了。
再就是街头巷口的茶水棚子,一个个的,整条街上都是,好些个打扫完卫生的人,累的不想回家做饭,就先坐在茶棚子底下喝碗热茶,说会儿话。
赵主薄看自家巷口也有个茶棚,他有些好奇,早上出门时还没有这些茶棚子呢。
他叫停了牛车,下车走到茶棚子下,原本坐在棚子里喝茶的几个人见着他,立刻起身见礼。
都是邻里邻居的,有些与赵家相邻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见了赵主薄虽说会见礼问好,却也没有见官的紧张和恐惧,见过礼之后,自然而然地和赵主薄打招呼说话。
灶上烧水的两个老者也笑着上前来给赵主薄问安,却是他家的两个老仆。
说起来,这棚子还是他们赵府出资,邻居们一起搭起来的。
其中一个老仆有时候会赶车,送太太姑娘出门,是认得将军府夫人的,就一脸钦佩道:“是江家夫人现在他们铺子前头搭了棚子,烧水给邻居、行人喝,说是,大水之后,河水井水都不洁,必须烧开了水才能喝,不然很容易染病。”
赵主薄主管民生,这一天都在忙乱着寻找登记受灾百姓,然后根据情况申请拨粮拨款救济灾民。忙乱了一天、辛苦了一天,却独独忽略了大灾之后生大疫的可能。
这么一想,赵主薄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登时也忘记了浑身的疲惫辛劳,给两个老仆说一声,就说突然想起来衙门里又有事情要回去一趟,让给家里说一声,不用等他用饭了。然后,赵主簿就重新上车,调转车头又回了府衙。
第二天一早,范府尹的夫人、谷家、沈家家等夫人们就牵线,募集了一笔善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