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贺正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说起自己近期的计划,“我辞职了,有亲戚介绍,之后打算去做海洋保护的工作。”
新动态宛如惊雷炸开,秦伶忠也好,苏实真也罢,齐刷刷地都看过来。她问:“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你突然转性了吗?”他也说:“就确定了?不会是传销吧?别被骗了啊。你不会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吧,那种工作感觉挺辛苦的。”
面对他们过于大惊小怪的模样,贺正群忍不住笑着埋怨:“没事的,放心好了。我都去实习过了。秦伶忠你能不能嘴别那么贱啊?”
“我也是关心你啊。毕竟你的座右铭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伶忠一如既往地挖苦说。
“闭嘴好吧,”贺正群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他两拳出气,“我的座右铭明明是‘混吃等死’。”
苏实真支着侧脸,轻轻把玩着烟盒说:“那你要多加小心啊。”
贺正群满面笑容,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什么:“说起来,不觉得你们俩很像一种海洋动物吗?”
“什么?”苏实真反问,“海豚?因为性(和谐)欲旺盛。”
秦伶忠面无表情地说:“哈哈哈,不好笑。”
“不是,”贺正群接着说,“是海鸟。”
“那是海洋动物吗?!”
良久,车内汇入一片没头没尾的缄默。再说下去时,贺正群望着车窗外,表情淡漠,仿佛眺望的不是城市与人流,而是一望无垠的海面:“和其他鸟类大不相同,热爱享受青壮年时代,同类相食,长距离地迁徙——”
他回过头,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微笑:“明明很像啊。”
他们送贺正群到家,约定好周末再联机玩游戏。距离要搭乘的航班还有十几个小时,车渐渐开到人工海,电台播放着音乐,秦伶忠甚至低声跟着念了歌词“i just wanna make you feel okay”,苏实真则百无聊赖地向窗外张望。
他忽然出人意料地提议:“要不要停车下去走一走?”
这里并不适合走一走。傍晚时的风凛冽而莽撞,吹得人举步维艰,像在影射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他们被折腾得狼狈不堪,却还是朝对方笑起来。走到围栏边,他忽然说:“今晚要不要去玩?”
“你不是天一亮就要走?”她将拍打着两颊的头发收拢、束起,绑好后回答他道。
“话是这么说,”秦伶忠舒展了一下手腕,“但是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很担心。”
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是苏实真笑出声来,手肘抵住石栏,用指尖敲着自己的下颌:“我?我心情很好呀,什么都没有。是你心情不好吧?我总觉得你皱眉的次数变多了,假笑也是。你假笑很明显的,虽然不认识你的人可能会觉得很亲切。”
他看着她的眼睛,以略微有些自暴自弃的念头更换站姿,一字一顿地承认:“对。我最近确实有点烦。”
苏实真饶有兴致地低下头,慢慢地打量起指甲。
“我在想求婚的事情,周围人都认为应该这样做。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很困惑,所以觉得很烦恼,”秦伶忠靠到她身旁,“你能理解吗?”
她却颔首,用一贯的微笑给他答案。
“说实话,我也觉得很头痛,”她把美甲的图案藏进手心,小心翼翼地摩擦着,“你知道吗?秀秀经常说我‘幼稚’。我比他大那么多岁。但是我不否认,我不喜欢应付自己讨厌的事,人都是这样吧?只想考虑快乐的事。有些麻烦,等到必须面对不可了再考虑也行吧?我其实知道不行,但人也不可能一下就长大。”
“反正再怎么说,我们也还是活到了现在。有些事可以以后再想。”
苏实真握住他的衣袖,稍稍摇晃了两下,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我也这么觉得。”
“那好。虽然我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或者逃避……”秦伶忠骤然停顿。
他们的爱是相互的。能得到回报使人无比安心,即便自私到极点也无所谓。到现在她也没准确地明白,他为什么那样重视钱,但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不在乎,而且知道他也不在乎她有多漂亮。苏实真用狡黠而局促的眼神盯着他,猝不及防开口打断:“我爱你。”
“我也爱你。”就像潮起潮落般理所应当,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十年后他们还会在一起吗?二十年后呢?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想象得到那时候的苏实真,一定还是很爱照镜子。到时候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快乐吗?秦伶忠说,“今晚要不要去玩?”
狂喜沿着眼睛流淌出来,她笑着撞进他怀里,凌乱的长发飞起时落进他嘴巴。他抱怨的同时忍不住笑,她手指压到他舌根,不小心被咬了一下。他们坐进车里,扬长而去,再也看不见踪影。
第44章 番外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1)
1
假如随机采访如何看待秦伶忠和苏实真,那答案会有很多种。
贺正群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即便问他问题,只怕也很难分心出来回答。明明可能是世界上最靠近和了解他们的人之一,却可能要追问好几次,才会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也不知道啊,不就是比较疯的两个人吗?”
他是秦伶忠说一不二的忠实好友,虔诚得像是随从。假如秦伶忠是周星星,那贺正群肯定是曹达华,他们就是这种关系。贺正群自认为能一直陪在秦伶忠身边的原因有二,一是没有利害关系,二来就是从不追究多余的问题,随便
折腾,任由摆布。他最大的误会是觉得自己对秦伶忠来说没多重要。
当然,假如打开了话匣子,那还是有不少料可抖的,大概类似于“秦伶忠就是嘴贱之王,九曲十八弯拐弯抹角骂人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重样”“苏实真不是吾等凡人能消受的美女,建议看看就行,撩妹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苏黎旭会板着脸,不假思索地给出客观评价:“不知道他们俩在想什么,莫名其妙。”
在那之后,他被苏实真以“大表哥”的身份介绍过不少女生,但他还是总惦记着故乡脸上长着疤的单亲妈妈。既然如此,苏实真也没办法,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向苏丹青交了差。
他和秦伶忠还见过面,却是在苏实真打来的视频电话里。究竟是谁想把他调职到其他城市一度成为未解之谜,一直到后来苏实真在除夕夜喝了酒太兴奋说漏嘴。他倒是也很纳闷:“你男人就这么热心乡村精准扶贫?”
周语诗对他们的感想更是差到没边。
她不喜欢苏实真,有一部分原因当然是“雌竞”心理作祟,另一部分大概还是一直被调戏的缘故。只要苏实真看到她,必定以一百五十码的速度冲过来,笑嘻嘻地说她“好可爱”。以至于周语诗产生恐惧心理。
就算是屈湘露,观点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收留了苏实真一段时间,却始终很想把她赶到男朋友家去住。因为苏实真需要别人操心的地方太多,对屈湘露这个性格的人来说堪称头号麻烦。不过很快,屈湘露就陷入到工作狂热中,不幸中的万幸是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逐渐成为带货主播里的佼佼者。期间有不止一个人来推荐苏实真也自己开直播间,屈湘露却没有。流量就那么多,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粉丝分家。好在苏实真无所谓地拒绝了,仅仅
因为缺乏上进心,在这里赚的又够用。
但她偶尔还是很纳闷,苏实真为什么还不跟秦伶忠结婚。
结了婚才算尘埃落定,就算离婚,也能分走一半家产,从此往后夫妻一体。
然而,秦伶忠和苏实真一直没结婚。
那之后他们也会因为一些事吵架,但合合分分分分合合,床头打架床尾和,过几天又顺理成章继续在一起。
周围人都认为他们是没玩够。
贺正群去做海洋工作,有几年没回家,秦伶忠又几乎都在国外,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次对上时间,他们约在以前秦伶忠喜欢的餐厅见面。还是老套路,连出租车都帮忙叫好,贺正群染了个头发,换上《星际大
战》的周边t恤。
在镜子面前对着自己的新造型搔首弄姿,贺正群非常满意,希望能凭借崭新的形象让另外两个人大跌眼镜。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餐厅,带着自信的微笑等待展示自己的机会。
门打开,他率先一步起身,看清走进来的身影时,贺正群震惊了。
苏实真还是很瘦,但又比先前正常些,脸颊上渐渐有了点肉,腰肢和四肢还是纤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给人激烈的印象,照旧白得发光,头发是蜜茶棕的卷发,漂亮到让人在心里暗自说“哦呼”。岁月没有轻易挪走她的美,
仅仅只是改变其性质。
之后进来的是秦伶忠,变化不算太大,还是棱角分明的眉眼,明明工作操劳,但身材并没有因此变得单薄-据他本人所说,是因为截拳道练太多的缘故,毕竟公务能积累的不只是资产,还有压力。他随口打了招呼:
“嗨。”
可是,贺正群并没那么关心他们。
“这、这是什么?!”他瞠目结舌,惊讶到结巴。
“什么什么?你这表情好可爱。”苏实真笑着反问。
秦伶忠挑眉,习惯性嘲讽:“你在海边被吹成口吃了吗?这下完了,我给你在相亲网站上挂的介绍又要追加备注了。”
此时此刻,贺正群一点也顾及不上和他们打嘴仗:“我我我。。 . . . 我没听说你们结婚啊?”
远离疯子的那些年,他只听说他们好像也成熟了一点,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厮混,却还是一有空就出现在同一张合影中,偶尔是男方无意中的入镜,亦或者是一起使用小猫小狗的贴纸。苏实真在国内,秦伶忠到处飞。他们始终
没有结婚,不论周围人如何催促。不用问他也知道,肯定是“结婚一点都不好玩”之类的理由。他们的爱情好像只考虑快乐,其次才是别的,不顾及未来、常规和其他人地活着。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毕竟,他们是世界
上最最最烂情侣的有力竞争者-
“是没结啊。”苏实真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这是怎么回事?”贺正群看着被秦伶忠一左一右牵着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声音几乎穿破天花板,“这两个娃是怎么回事?!”
有过几秒钟的死寂。
眼前的狗男女仿佛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秦伶忠发出单音节权当作回应,苏实真则自然而然地wink了一下,两个人用充满挑衅、炫耀和幸福的神色向跟不上节奏的友人介绍:“我们生小孩啦!”
第45章 什么年代吹着什么样的风(2)
17岁的时候,秦伶忠对生活有很多不满。
成年礼前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母亲与父亲久别重逢,随即决定让他漂洋过海。那个事件像某种分水岭,一瞬之间就将一切改变。本来他只是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寻常弄堂小孩,甚至还对老师能成为自己继父抱过希望,突然间
就被迫去接受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时他还在读小学,坐在头等舱向外看,身旁是父亲的律师。他并不信任对方,但还是这样问了:“我爸爸很了不起吗?”
对方脸上的笑容直到很久后还挥之不去,清晰、冰冷而没有感情:“您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
很多东西都是从头开始。
包括英语、人际交往、艺术科目甚至刀叉的使用方式。
也就是那时候,他的出类拔萃逐步暴露无遗。刚到中学时,大家明面上都很友好,毕竟在这样的学校里,所有孩子都有充裕的财富来支撑他们善良。然而,暗流汹涌却无法抑制。学校里分成不同的阶级,交友圈的形成和阶级脱不了
干系。人之常情,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和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交往。
连体婴一样的南舒雨和聂经平也正是在那种地方登场。
秦伶忠从不做无意义的多想。所以失去信任也好,用利益权衡他人也罢,这些都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他并没有多关心。
和母亲的关系谈不上好,也不算坏。秦伶忠从不主动招惹她,但再怎么聪明,未成年的私生子终究比不过家世背景优越的监护人。
被驱逐回国的时候,秦伶忠对生活有很多不满。
但他什么都没说,连面对朋友的送行也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开玩笑的态度。坐到位置上,看到与来时相仿的风景,他不是没有沮丧,只是思考对策和面对现实比一味难过有用得多。
秦伶忠自认为是个乐观的人。
正如前文所说,他对困难的处境有着不会悲伤的反射弧。或许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因为孤身一人来到父亲掌控下、被人排斥时太过无可奈何,所以他才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变成这样。但是,只看结果,至少他的确会在遇到麻烦时
感到跃跃欲试和兴奋不已。
不论是上学时遇到的课题,还是不得不必须新修的一门技能,乃至于与人交往时有些艰难的时刻,秦伶忠都很乐于解决。
17岁时的处境也是如此。
他竭尽全力像身边其他人一样用功,经营人脉为之后的生活做准备,即便有过去认识的人问起,也能风轻云淡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糊弄过去。怨天尤人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他的外貌是上乘,偶尔也有些女同学对高
中最后的时光与背景有点戏剧性的转学生来一段难忘情缘有想法,但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威力着实不容小觑,不仅秦伶忠本人的态度是“饶了我吧”,其他人的重心也都还是在读书上。
高考前的新年下了雪,夜晚过去,天亮时,城里四处都是白雪皑皑。贺正群来去找秦伶忠,按照被发送的坐标行走,最后,他意外发现自己来到了学校。秦伶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钥匙,虽然他经常能办到一些在别
人看来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在教室里照常学习。
贺正群震惊到无以复加,险些落下同情的眼泪。
秦伶忠倒是投去鄙视的目光,坦荡地回答:“反正在家也没事干,我赶同学的进度也赶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