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祁是个有良心的人,把九歌忽悠上山后,觉得她身子那么弱,可能会晕倒在半路上,于是他不仅目送九歌上山,还一直惴惴不安地在湖边等着。
千等万等,终于等她上山了,当时天边还有霞光,霞光照在山顶上,染红了风兮音身旁那颗老树,他隐约看到九歌在树边坐下了。
好吧,她有话要和风兮音说,宣于祁能理解,可这一聊也聊太久了吧!天都黑了!
算算时辰,酉时过半,满天星斗亮如昼,那二位爷还没有要下来的意思,祁少急啊。
他就没见过像九歌这样不惜命的人,马上都要嗝屁了,还不赶紧地把生路确定下来,没事瞎聊聊啥呢!
真是女人不急急死君子。宣于祁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把那两人拎下来,抬头一看,神呐,终于动了!不惜命的终于愿意站起来了。
可你往哪看呢?!!
宣于祁盯着九歌头顶的半轮明月,气得想骂月下的两人,幸好修为够高,忍住了。抢在他变成斯文败类之前,山顶那磨叽的两人终于舍得下山了。
只是......风兄也忒不怜香惜玉了吧。
九歌那破身板让她独自一人走上山宣于祁都不忍心,风兮音居然又让她自己走下来?有这样对病人的吗?!
宣于祁替九歌感到不忿,九歌自己也没想到。
她以为上山已是这副身体的极限,没想到下山还得自己走,唯一不同的是,前面多了个领路人。
从山顶到半山腰的庄子,九歌走走停停,风兮音走走静静,没回过一次头,却永远和九歌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快到山庄时,老远就能看到站在湖边的那块‘望山石’,‘望山石’见到二人,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能脱离这片大陆了。
九歌瞧着宣于祁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实在不能理解,他好歹在这呆了十来年,房子住个十来年也能住出点感情,这货居然没有一丝一毫不舍,白瞎了天奕的米粮。
忽然,周遭一冷,多年死里逃生的经验让她敏锐的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劲风疾速朝自己刺来,武功尽失的九歌可以察觉的危险,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身畔刮过一阵疾风,尚且来不及看清,只听‘噌’的一声,有什么利器被震了出去,九歌偏头看时,本已斜插在地上的箭矢骤然飞起,凌空掉了个头,‘嗖’地反射回去。
斜坡下方传来一声闷响,九歌听到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
从箭矢飞来到反射回去,只发生在短短几息间。宣于祁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下眼睛,九歌居然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有人要杀他们!
这是宣于祁第一反应,第二反应便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风兮音身侧,然后装模作样地问九歌,“你没事吧?”
九歌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风兮音,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风兮音沉声唤了句浮生。
宣于祁不知道浮生是从哪冒出来的,总之他在山庄门口站了一晚上都没看到这少年,随着风兮音一声令下,夜空中闪过一道灰影,浮生飞速窜了出去。
“谁的人?”九歌疑惑,她的仇人都死光了,谁会急着赶在半夜射杀她。
瞧这架势,显然已埋伏多时。
宣于祁也看出刺客是冲九歌来的了,本来还替自己捏了把汗,这会儿浮生去追刺客,他倒有心思替九歌分析起来,“这座山两年前就被官府纳为禁地,除了朝廷的人,不作二想。”
“官府?”
宣于祁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悠悠笑道:“你见过哪个官兵有这么好身手,被射了一箭还能逃跑?”他望了眼浮生离去的方向,道:“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想来会轻功。”
会轻功就不是普通官兵了。
九歌突然想起当初监视宣于祁的那帮人,身手都不弱,是睿帝安排在水云山上监视宣于祁的眼线。那么今晚要杀她的人......
是睿帝。
九歌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卷起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抬首望向夜空,心中生出淡淡的嘲意,是该走了。
宣于祁侧眸看向风兮音,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便知他也想到了,甚至比他更早想到,所以不仅伤人,还要让浮生把人拦下。
朝廷的暗卫果然不一般,像浮生这种花非叶都没自信能赢的人,去了好一会儿才把刺客抓到,总共两人,都被打晕了,其中一人肩上还插着箭,估计是伤到了要害,不敢轻易拔出。
风兮音不知是出于对浮生的信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多问,让浮生把他们带下去,别弄死了就行。
宣于祁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就这两人?有没有逃掉的?”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心里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浮生似乎并没这种感觉,神色和以往一样,不喜也不怒,“没有,都在这了,回来时我顺便查了下山上其他地方,都没人。”
宣于祁这才松了口气,笑看着浮生,激赞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气度,少年,你会有大出息的。”
“多谢夸赞。”浮生笑笑,俯身拎起两个刺客,轻轻一跃,便踩着岸边的垂柳进了山庄。
尽管得了浮生的保证,山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外人,但宣于祁还是忧心忡忡,生怕最后关头又出什么意外。
距离亥时只剩半个时辰了,他几次追问风兮音能不能开始测方位,风兮音却说:“饭后开始。”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饭!!!宣于祁差点吼出来了,可看风兮音那幅冷淡漠然、从容不迫的样子,一口气冲到了嗓子眼又硬是给咽下去了,堵在胸口憋的他心浮气躁。
忍不住给九歌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九歌终于肯开尊口帮他一起劝说,“兮音,晚些再吃吧。方位没定有人心神不宁,让他在这来回走还不如出去走,头都被他晃晕了。”
宣于祁呵呵干笑。
风兮音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沉吟须臾,轻声反问:“晚些再吃?”
言外之意,晚些你们还在吗?
九歌愣了下,没再说话,低眸看着桌上的几碟小菜,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最后的晚餐。
宣于祁抓狂了,站在门口仰望天上的星空,无数繁星闪烁,云层穿梭其中,他突然产生一种星云变幻的错觉,仿佛时空之门随时都会打开。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紫石石匣,仿佛要在石匣外层镶上自己的指印,指节都发白了。
风兮音看着宣于祁,似乎发现他现在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顿了下,抬眼望向门外,缓声道:“山顶枫树东三丈。”
“什么!”乍一听宣于祁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当即精神一振,眼睛泛光,“你说方位?测出来了?”
风兮音低眸看着手中瓷碗,道:“前几日初步推测,昨日演算无疑,今晚参星象排列,基本可以断定。”
“太好了。”宣于祁面露狂喜之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回首望向门外,却发现这里看不到水云山山头,急不可耐的他完全不想在屋里再多待片刻,当即道:“风兄九歌,你们先吃着,我上山等你们,有事让浮生来喊一声哈。”
风兮音颔首,九歌觉得这人有点激动过头,抬头睨着他,宣于祁才不管九歌啥眼神,九歌此时就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估计宣于祁也会笑脸以对。
他冲九歌做了个眼色,道了句“快点来。”人便不见了,真是赶着投胎。
宣于祁一走,屋里便静下来了。
风兮音专心致志地吃饭,九歌没什么胃口,夹了两口菜就觉得有点饱了,看着风兮音手中的象牙筷,低声道:“山顶那棵......是枫树?”
“嗯。”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树叶子不应该是红色的么?”在九歌的印象中,枫树叶子要么是红色的,要么是金黄色,可山顶那棵......枝条枯干,叶子半青不绿,说它是颗梧桐倒还有几分可信。
风兮音沉默良久,低声道:“你于凛冬来,初春入江湖,盛夏困谷底,归来时已不见人间四季。”风兮音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和缓:“如有来世,勿忘深秋枫叶红。”
枫树叶,秋天才红。
九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好,我定谨记。”
谨记、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