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山就在京城郊外,无论风兮音或是宣于祁做的多隐蔽,瞒得了山脚百姓瞒不了朝廷。
次日一早,睿帝便得到消息,宣于祁出现在水云山上,和他一起的还有名动江湖的琅琊谷谷主风兮音。
风兮音这个名字睿帝不陌生,虽未见其人,但当年天下四公子盛传于世时,多少也有耳闻,更何况君羽墨轲早年也是拜在琅琊谷门下,虽然未向他提起过此人,但师出同门,想来关系匪浅。
“郁漓央呢?”半年前,宣于祁和郁漓央是一起消失的,当初郁漓央还在山上住过一段时日,要说这两人没有关系,睿帝决然不信。
之前看在轲用情至深的份上,他对那前朝余孽网开一面,可那女子竟非但不感恩,还胆大包天到夜入皇宫辱杀太后,若不将其缉拿归案处以极刑,如何告慰母后在天之灵!
“只看到宣于祁和风兮音,还有一名随行小厮,未看到有女子出现。”
说来也幸亏九歌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不然到了水云山也无法躲过朝廷的眼线。
“继续盯着。”睿帝平静地站起,双手伸直,任由内侍为自己更衣,“宣于祁羽翼已折,翻不了大浪。风兮音就别管了,他跟朝廷素无瓜葛。”
说至此处,转眸看向跪在殿前的暗卫,音色陡然变凉,“倘若郁漓央出现,不用通知京兆尹,就地射杀。”
“属下遵命!”
千影殿解散后,花非叶闲着没事便帮睿帝管起了皇家暗卫,说通俗点,就是从江湖邪教右使变成了朝廷特务头子。
他不在宫中当值,但睿帝分散在各地的暗卫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到他手上,因此,当睿帝收到宣于祁的消息时,他人已经出现在水云山了。
没有那只凶猛的苍鹰拦路,踏进山庄还真是轻而易举,左右环顾了下,门前青苔撑起的一片绿意,庭中两株杏花含苞待放,景致尚可。只是......眼前这少年是从哪冒出来的?
“小孩,武功不错呀,谁教的?”花非叶轻摇折扇,兴致勃勃地问。
浮生虚岁十五,个头不高,模样长得十分清秀,确实不怎么显年纪,然而跟在风兮音身边久了,说起来话也有几分冷肃,“你是谁?”
花非叶用扇柄点了下身侧的杏花枝,厚颜无耻道:“这座山庄的主人。”
浮生皱眉,仔细打量着花非叶的衣着气度,似乎有点信了,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祁怎不知水云山何时变成花世子的了?”宣于祁从长廊下缓缓走过来,虽是一身布衣,却难以掩盖那骨子里翩翩公子的洒脱和俊朗。
花非叶闻声抬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当的笑,“本公子得到消息,听说祁兄回京了,本来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郁小姐呢,没和你一起来?”
说着,抬头往庄内望了望,仿佛真要找什么人似的。
“祁以为花世子知道。”宣于祁低眉垂眸,语气平静。
“祁兄说笑了,本公子怎么知道。”花非叶挥挥折扇,打了个哈哈,“许久不见,祁兄瘦了不少。这半年你去哪了,都游过哪些名山大川,怎么不叫上本公子一起?先进去吧,站门口多不好,听说风神医也在你这,不知醒了没?还有这小孩,是风神医的人吧,功夫不错,再过两年怕是在江湖上难寻对手了。”
不知道的人听这语气,还以为他和宣于祁是多年至交呢,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
宣于祁掀起眼皮看了看他,手臂轻抬,示意浮生先去忙。
浮生看了眼花非叶,颔首离去。
“许久不见,花世子自来熟的本事更胜当年。”宣于祁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引他进前厅。
“祁兄这话说得太让人心寒了,在本公子心里,可一直都把你当朋友呢。”花非叶一脸失望加难过地边走边道:“也罢,咱们确实好久没聚了,难怪生疏。不如这样,祁兄这里还有多余的厢房吧?本公子最近恰好闲来无事,就搬过来住两天,水云山景色宜人,正好休养休养。”
宣于祁眸光微动,唇角笑容不变,“难得花世子看得上祁这庄子,住下无妨,只是祁有一事不解,世子可愿告知?”
“知无不言。”花非叶转着扇子道。
宣于祁止住步伐,笑容可掬道:“据祁所知,世子向来以宁王马首是瞻,宁王此时应该去了契风崖,世子为何不一同前往?”
花非叶停了手中扇子,满脸疑惑:“祁兄见过黑狐狸?你怎知他去了契风崖?”
宣于祁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状似不经意道:“上个月在洛阳城外的北邙山上见过,也就是大年初一那天,王爷追问祁有关九歌之事,祁不敢不说,便告诉他契风崖下有一座峡谷,中间隔着泗水峡,谷内险象环生,九歌当初便是落入谷底侥幸活下来的,至于谷底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祁便不得而知了。难道宁王没去?”
花非叶嘴角笑容一僵,深深打量了眼宣于祁,问:“峡谷距离悬崖有多远?下去后如何上来?”
宣于祁摇头,“具体祁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九歌说起一二,料想应该不会很近。当初不知有多少批人曾下去找过,都没发现那座山谷。想从谷底上来更加不易,九歌的轻功你我都有目共睹,可即使修炼到她那境界,也花了两年才爬上来......正因如此,祁才对花世子还在京城感到疑惑,难不成宁王也在京城?那他比祁快,祁昨天才刚到京城呢。”
花非叶心一沉,转头望了眼坞城方向,沉默半晌,忽然对宣于祁道:“祁兄不想本公子住下便直说,本公子也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之人。今日是我冒昧,改日再来打扰。”
说罢,便如来时一样,飞身跃出山庄,火急火燎地下山了。
浮生做好早饭,风兮音出来时,见宣于祁一人坐在桌前,目中有淡淡疑惑一闪而逝,恰好被宣于祁捕捉。偏头看了眼浮生,轻笑道:“风兄放心,只要祁还在这座山上,断然不会有人来打扰。”
只剩十一天了!
这十一天,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
风兮音深深凝了他一眼,未语。
用完早饭后,宣于祁带风兮音去北坡看他用红线围起来的地方,从山腰一直蜿蜒到山顶,红线纵横交错,范围甚广。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测,时空之门打开只在一瞬,而从山腰到山顶,少说有五六里路,估计只有九歌那种瞬移般的轻功才能完成。
可是,九歌的武功已经废了,宣于祁没见过风兮音施展轻功的速度,但料想不会比九歌全盛时期更快,况且还要带着两个负担......
“风兄能算出确切位置吗?”这是至今宣于祁最紧张也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相信时空之门一定会出现,就怕万一在他眼前出现却赶不上而生生错过。
风兮音手里拿着一方小罗盘,仔细看和九歌先前送倾情的十分相似,可由不是完全一致,倾情的罗盘中间是铜制的指针,而风兮音手中的罗盘上,是一把玉勺,玉勺微微转动,玉勺底下刻着宣于祁看不懂的篆文,应该是洛数之类的东西
“怎么样?”宣于祁跟在风兮音身后,一路走到山顶,见玉勺还在轻轻旋转,心中不禁捏了把汗。
风兮音抬首望了眼碧蓝的天空,缓缓收起罗盘,道:“等初八日落之后。”
言外之意,现在推演不出。
宣于祁心中一紧,道:“不如晚上再试一下,提早确定也好先做安排。”
风兮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每晚星象运行轨迹不同,最终结果会有偏差。”
宣于祁拧了拧眉,望着北坡被红线圈出来的大片区域,思忖良久,最终无奈道:“好吧,也不差这些时日,就等初八晚再说吧。”
当天夜里,风兮音像以往一样,在房间研究洛数,忽然有人敲门。
风兮音抬眸望去,只见木门被推开一截,宣于祁手里拎着两个酒坛,站在门口探着脑袋问:“一相逢的酒,金风玉露,九歌最喜欢的,来点?”
风兮音目光在他手中黑釉的酒坛上定了片刻,轻轻放下手中纸笔。
山庄门口的湖边搭了一座凉亭,宣于祁不知从哪搞了两碟小菜,然后又取来一只紫金釉酒壶,将坛子里的酒倒进紫金釉酒壶里,再细细斟上两杯,递给风兮音。
像他们这样的人,再寡淡的酒,用坛喝或者拿碗干似乎都不合适,唯有这样如品茶般慢酌,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味道如何?”宣于祁问。
风兮音该是很少喝酒,浅尝一口后,眉心紧蹙,似是不喜,“浓烈。”
“烈就对了。”宣于祁笑,“对于嗜酒的人来说,越烈的酒才越有味道。”他重新拿了个杯子,拎起桌上另一只烧着五彩釉的酒壶,往杯里倒了些红色液体,推到风兮音身前,道:“再尝尝这个。”
风兮音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轻嗅了下,只觉气味酸甜,不似方才那般冲。
“如何?”见风兮音抿了一口后,宣于祁笑问。
“西域葡萄酒,味酸气香,甜中带涩。”风兮音淡淡点评。
“风兄果然见多识广。”宣于祁大笑,仰首饮下一杯金风玉露,道:“其实祁也不太喜欢饮酒,有喝酒的功夫还不如品品茶,静心养气。”
风兮音抬眼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疑惑显而易见。你都不喜欢还叫我来喝?
“祁听说过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己,且记今朝酒一杯。说来惭愧,祁在这里活了十三年,也算是经营了一生,却未得一知己,”宣于祁拎起酒壶,将空杯重新斟满,道:“风兄若不嫌弃,可否和在下交个朋友?无关名利,无关身份。待到回去后,念及这里,祁也能叹慰几句。”
风兮音看着他,道:“九歌不是吗?”
宣于祁转着斟满的酒杯,在散漫的酒意中微微眯起眼:“说真的,假如不是在这里,没有老乡的情分,我和九歌未必能成为朋友。在我们那里,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任何交集。至于在这里认识的其他人,都不过是场面上的交情。”
“君羽墨轲,偏执古怪,阴晴不定,和他相交指不定哪天会被捅一刀。楚翊尘恰恰相反,说好听点是豪爽仗义、侠骨柔情,说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意气用事,他这种人做一派掌门、一方统领还行,真要干大事,以他的城府早晚栽跟头。其他相熟之人,多附炎趋势之辈,无非权势利益二字。”
宣于祁的目光在风兮音身前的酒杯上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声音清润和缓:“今日虽是有事相求风兄,却也是真的想交下你这个朋友,你性情寡淡孤冷,与我这种惟利是图的商人恰恰相反,见识、才学皆为我钦佩,即使是在我们那个年代,只要你我有缘得见,定能成为莫逆之交。”
风兮音眉心微动,定定看了他一眼,朝他举杯,“但愿有缘。”
宣于祁唇角一扬,举杯相碰,“风兄且记住,我本命祁熠,熠熠生辉的熠。”
“风淮,字兮音。”收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