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病情加重后的症状十分明显,除了比以前更能睡些,精神也萎靡了不少。
蓝珊和她说话时,她经常会走神,并非有意,而是她的脑袋总是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想一件事往往要回忆好久才能想起来,而且经常坐着坐着就开始犯困打瞌睡,别人一靠近,又瞬间被惊醒。
如此明显的症状,楚翊尘就算有心想瞒也瞒不住,蓝珊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九歌时日无多。
初闻这个惊天噩耗,她和楚翊尘一样,说什么都不相信。
他们和世人一样,把风兮音当神了。觉得就算不能真的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风神医都有办法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
在楚翊尘几次追问都无果的情况下,蓝珊心里依然抱着一线希望,以为风兮音只是暂时没有想到,或是想到了但因为是禁忌之法不到最后关头不敢使用......
人在陷入绝境后总是喜欢自欺欺人,蓝珊和楚翊尘也不例外。那种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和无望,他们切身经历过一次,这辈子再也不愿承受第二次。
风神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定然也是如此,他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漓儿再死一次,他会有办法救漓儿的。
刘宅就这么大,楚翊尘无心隐瞒,九歌身中双毒之事很快就传开了,原本热闹喜庆的新年,一夜之间变得沉重而又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盟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那个不知经历了什么才捡回一条命的漓儿公主,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老天爷却不肯让她在人间久留。
大家怕九歌难过,明面上都没有提这件事,蓝珊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压下满腔的哀痛和怜惜,面上带着笑,尽可能地维持着过年的气氛。
直到初十那天,九歌体内毒素突然发作,和几个月前离开王府时的情形一样,早上醒来时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般,绞痛无比。
灵魂和肉体仿佛被分离了,除了痛,她无任何知觉。死生徘徊之际,她被什么东西给弄晕了,又因为凌迟碎骨之痛,活活痛醒了......
下一瞬,几乎是数十枚金针齐发,精准轻快地锁住了她周身三十六处大穴,体内四处乱窜的气血逐渐被压下,当经脉里流窜的真气一点点地汇聚到丹田时,一股无形的精纯之气自她体内激荡开来,宛如浪潮般席卷整个房间。
屋内楚翊尘面不改色地抵住了,站在门口的宣于祁却被震退出去,正在行针的风兮音只来得及运功稳住她体内的银针,强横的威压扑面时,他眉峰微动,长发被拂起,飘落后挡住了轻抿的唇角。
半柱香后,风兮音收了针,刚走到一旁,九歌仿佛脱力般猛然往后一栽,楚翊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见九歌还没醒,忍不住问道:“风兄,漓儿怎么了?”
自从初一夜九歌体内毒素发作后,他便派人日夜守在东厢,今早天还没亮,九歌出事的消息就传来了。
他匆忙赶来时就见风兮音在给漓儿施针,反观漓儿面呈狞色,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初一夜毒发时都不见她露异色,这会儿突如其来的惊变怎能让人不心慌!
风兮音行针时不好相扰,现已收针,楚翊尘便顾不得那么多了,“难道那该死的双毒又发作了?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这几日也没做什么,怎么会突然发作?!”
风兮音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怀里拿出一瓶透明的药水,浅浅地淋在金针上,待金针全部浸润后,再一支支地放回针囊,不疾不徐的动作让人看得心中焦急难安。
楚翊尘望向宣于祁,希望他能帮忙说点什么,宣于祁扶稳了门框,望了眼倒在楚翊尘怀里不省人事的九歌,定了定神,心有余悸道:“大概是武功恢复了吧。”
九歌武功时有时无的事,虽然没有和他说,但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多少也能猜到些。
“漓儿失去过武功?”楚翊尘盯紧宣于祁,面上弥漫着浓浓的讶色。转而又望向风兮音,风兮音神色无波,显然是知道并默认了宣于祁的话。
“她怎么会失去......”话没说完,猛然想起宣于祁曾问过风兮音类似的问题。
漓儿运功过猛会导致真气四散到奇经八脉与毒素抗衡,等毒素稳定后再重新汇入丹田。
可是真气汇入丹田应该是个痛快淋漓的过程,为何漓儿这么痛苦?
像是猜到了楚翊尘要问什么,风兮音整理好针囊,放回药箱,声色沉缓似有几分沙哑,“真气回归丹田时,毒素也会随真气流动侵蚀她的生机,腐蚀她的内脏。”
这个过程,岂止是痛不欲生。
“那、那该如何?”楚翊尘听得心头大骇,呆了片刻,再次将希望放在风兮音身上。
风兮音浅浅望了眼床上面如纸色的女子,清隽的容颜如天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渺渺茫茫,“最多还有两个月。”
“什么......意思?”
风兮音垂眸,拎起药箱朝门外走去,路过宣于祁身边时,留下一句令人震惊的话。
“我会保她活过三月中旬。”
清冷的声音坚定而隐忍,
短短一句话,让楚翊尘蓦然觉得四周万物静止,呆若木鸡了半晌,回神时风兮音已离去多时,速将放下九歌,怔然望向宣于祁,“他什么意思?”
宣于祁凝眸,思忖着要不要告诉楚翊尘哪些匪夷所思之事。
楚翊尘没给他时间考虑,疾步追出屋外去找风兮音。风兮音已回房,他没有敲门,直接冲了进去。
“真是急性子。”宣于祁不觉得风兮音会告诉他那些事,漫不经心地吐槽了一句,正准备帮九歌把门关上,屋内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探头一看,九歌醒了。
“楚翊尘都为你急炸了,你倒好,痛的时候痛不醒,睡的时候睡不醒。”此时九歌身上只穿一件中衣,宣于祁干脆没进屋,站在门口凉凉讽刺了她一句,转身到庭院里等。
才走开几步,便见楚翊尘从风兮音房间疾步出来,并匆匆忙忙地朝他走来,人还没到近前,就火急火燎地问:“祁兄,你知道什么?”
“楚兄是指?”尽管心中有数,宣于祁还是反问了一句。
“三月中旬!”楚翊尘定定地看着宣于祁,神色又是焦急又是忧虑。
宣于祁默了默,像是在等什么,没一会儿,九歌从屋内出来,望了眼庭中二人,又看了看最里侧的那间厢房,低声道:“进来说吧。”
见九歌醒了,楚翊尘暂把其他事丢一旁,连忙命人将早膳端过来,早膳上桌后,蓝珊也来了。
“来的刚好,正好一起说了。”在和九歌达成一致后,宣于祁将他和九歌离奇的故事简短地说了一遍。
像是在茶楼里听说书一般,不仅匪夷所思,更让楚翊尘觉得宣于祁压根就是在胡说八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蓝珊也是一脸茫然,“世界和时空是何意?还有穿什么......祁公子,抱歉,我虽能听懂你的话,但不明白你的意思。”
“......”宣于祁汗颜,同样是古人,为毛风兮音能听懂?
他没想到的事,蓝珊楚翊尘之所以听不懂,是因为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
风兮音生于江湖,自小学习的是五行医术,奇门八卦,对星象地理这么东西研究的比他和九歌两个现代人还透彻,什么奇闻怪谈没听过。
而蓝珊和楚翊尘一个是当朝皇室一个是前朝皇室,从小读的是经史子集,诗书雅赋。五行阴阳术这种东西放在任何一个贵胄世家都会被称之为歪门邪道,就连当初九歌和君羽墨轲隐晦地提起此事时,君羽墨轲都让她别胡思乱想,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楚翊尘和蓝珊就更不能理解这些有悖世间常道之事了。
“不懂没关系,”九歌看着楚翊尘和蓝珊道:“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不会死的,离开这里我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继续活着。”
“漓儿......”楚翊尘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蓝珊嘴巴张了张,没说什么,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哀色。
九歌一看就知道他们误会了,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解释。
宣于祁想了想,替九歌解释道:“楚兄,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九歌口中的另一个地方也是祁的故乡,我会和她一同前往。”末了,又补充道:“你们总不能以为我会为了九歌自寻死路吧。”
虽说他和九歌关系好,但绝对没好到为她殉情的地步。
楚翊尘和蓝珊面面相觑,总感觉方才那些怪谈都是九歌胡诌出来为了安慰他们的,可看宣于祁截然坚决的神情又不像虚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妇二人虽然对宣于祁所言持以怀疑,但这般离奇之事信不信是一回事,两人都知道是不能外传,即使是信任的人也不能说。人多口杂,谁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他们没有对刘宅其他人说,只是在半夜谈起时,既觉得荒谬又忍不住去相信。楚翊尘左思右想,决定找风兮音求证。
以风兮音的性情,如若不是事实,他不可能帮人圆谎。谁知风兮音却对此事缄口不言,不仅此事,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神仙医师,除非九歌毒素发作或身体不适,否则也不与她多言。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宣于祁之所以决定告诉楚翊尘,无非是希望三月前,他们能顺利到达京郊水云山。
没一个适当的理由,以楚翊尘对九歌的看重,不可能让她离开孟津。至于楚翊尘信不信、信了会有什么反应,就不关他的事了。
任何会影响到他回去的因素,都要被扼杀。但凡想阻止他回去的人和事,都要提前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