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旭日东升,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入山涧幽潭,使宁静的水面多了些颜色。
听完宣于祁所述,风兮音那如死灰般的心微微动荡起来,仿佛黑暗的尽头燃起了一束光,微弱,却充满希望。
“你有几成把握?”他将目光转向宣于祁,因为刻意的压抑,声音低沉而微带喑哑。
宣于祁知道他在问什么,毕竟这种事太过离奇,即便风兮音相信有平行空间这回事,但世上究竟有没有时空之门,会不会如他所期盼那样,在下次星象生变之时打开,还很难说。
扪心自问,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需要有十足的把握。
只要能回到自己原本的那个世界,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敢铤而走险。
“如果九歌这具身体已经不能用了,现在有机会换个躯体重新再来,不管有几成把握,都值得尝试。”宣于祁目光沉稳地看着风兮音,阳光之下如同山峦起伏般的面容上,带着万年冰霜也难以侵蚀的坚定。
风兮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眼底光华幽微,默然片刻,转身出了凉亭,“我要最新的推演图文。”
宣于祁眉眼一弯,抬步跟上,“没问题。”
再次回到竹楼时,便听到二楼传来轻微的说话声。
“漓儿,多吃点儿,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是楚翊尘的声音,显然九歌已经醒了。
宣于祁抬头望了眼,见二楼中间的房门微敞,正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却见风兮音只在原地驻足片刻便走了,丝毫没有要上楼的意思。
要说他不在意九歌清醒与否,打死宣于祁都不信。
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回了来,怎么连面都不愿意露呢?
怀着满心疑惑,宣于祁回房拿了全部手稿,等他来到书斋时,茯苓正好从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托盘,上面放着药罐和一只空碗,碗底残留着一点药汁。
宣于祁低眸看了眼,没有深问,相互致意后,缓步进了屋。
屋内竹帘半卷,空气中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宣于祁眉宇轻蹙,视线在屋内寻了一圈,见风兮音盘膝坐在纱帘后方的榻上,估摸着是在运功调息。
他没有上前打搅,悄无声息的将怀里一沓图纸放在书案上,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耐心的等起来。
过了良久,风兮音从纱帘后出来,淡淡地看了眼宣于祁,兀自坐到案前,认真地看起宣于祁拿来的手稿,偶尔有不明之处,宣于祁便会一一解释。
本以为要花费一两天的时间才能让风兮音了解清楚,谁知还不到中午,风兮音便将宣于祁拿来的厚厚一沓图文都看完了,还对其中存疑、不完善的地方进行了补充以及矫正。最后又问了几处细节,再根据图文所述,用竹制的六十四卦牌在长桌在进行推演。
宣于祁屏息站在一旁,神情难掩激动,几次都欲出声询问,又生怕打扰风兮音的思路。
窗外的树影筛过一条条阳光,如一缕缕金色的细线,在长桌上的竹卦间流转不定。
在那淡黄的光辉中,风兮音神容冷峻,面上全无血色,白得几近透明,眼睑下浓重的青灰给这位风姿神秀、恍若天人的神医添了几许凡尘庸扰之气。
布算良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风兮音放下最后一张竹卦,单手负于身后,凝看须臾,镇定道:“三月初八,亥时七刻。”
“这就算出来了?”宣于祁瞧得目瞪口呆。
他对卦象一知半解,长桌上的符字他能看得懂,但那六十四张竹卦经过风兮音繁复推演,起初还懂个大概,到后来就越来越茫然了。
半个时辰里他恍了好几次神,激动的心情也最开始的高涨逐渐恢复平静,见风兮音突然不动了,他还想问来了,哪知不等他开口,风兮音竟不假思索地说出他苦算数年都未得其解的难题。
“神,太神了,有风兄在,祁回乡之期指日可待。”宣于祁喜出望外地看着桌上的竹卦,虽然不甚明白,但丝毫不影响他对风兮音的钦佩之情。
风兮音淡淡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淡漠,“方位如你所说,处于西北,在泾河与渭河之间,想要更确切还得花些时间。”
他将桌上的竹卦收起,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会将这些图集先汇总,日后有疑再商讨。”
“不急不急。风兄仅用一上午就算出祁苦思一年都不得其解的难题,早知道当初就该厚着脸皮问你了,省的我瞎忙活了这么些年。”宣于祁懊悔死了,他当初之所以会绞尽脑汁算这玩意儿,还不是因为在风兮音这里得到一本《阴阳历》。既然书是他的,当时就该厚着脸皮请教一下,省得这么些年白忙活了。
风兮音走到书案后,展开一张空白画轴,从容落笔,“若无现有图集,不会这么快。”
宣于祁一脸惭愧的感慨道:“我也是研究出一年多才研究出这些,换做风兄估计只需几天时间便能整理出来。”
风兮音未作声,宣于祁瞧着他淡漠无波的神色,突然有些郁闷。
他一直以为像风兮音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武功医术双绝的人只存在于书中,岂料世上竟然还真有。
一想到这种神仙般人物居然会被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比下去,宣于祁就不得不鄙视某位老乡的眼光。
正事解决了,宣于祁闲的没事开始问起方才的疑惑,“九歌醒了,风兄为何不去看看?”
在宣于祁看来,喜欢一个人就该让她知道,并且多在她面前晃悠,最好把人绑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都能见着,免得再被某个居心叵测之人横插一脚。
风兮音提笔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了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宣于祁眉峰一抖,刚要提醒,柔利的笔尖又落下两滴墨点。
完了,这张图算是废了。
“风兄是不想让九歌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宣于祁目光落在风兮音那灰白的长发上,昨日还是个清贵出尘的绝色公子,一夜之间却落得满头白发......清润的眸掠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一丝无法理解。
明明在乎到无法自拔,为何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不懂情爱的祁公子看不透,也无人会和他解释。
书案前,风兮音垂着眼眸,长睫的淡影落在眼睑上,遮住眸中不明的情绪,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狼毫,重新换了张纸,继续将图集汇总。
宣于祁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不好再呆下去了,但心中还有一层疑惑不得解。
他觉得风兮音这样逃避不是办法,除非永远不见面,否则九歌总会看到他满头华发的样子,最后该有歉意和愧疚一样不会少。
难道风兄还有法子把头发再染回来不成?
宣于祁暗自思忖着,在现代这种事轻而易举,但古代也有这种技术么?
三日之后,风兮音用事实告知他,还真有!
在这三天期间,有件事也挺让宣于祁意外的。
汤灸之术虽然没有拔清九歌体内的双毒,却大大减少了留存下来的毒素,尽管还是会危及性命,但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九歌沉睡的时间变少了,相对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
从那天早上醒来后,她白天几乎都是清醒着,直到日暮西山才会觉得困,到了第三天,夜幕降临了,她居然还能坐在屋顶和楚翊尘饮酒赏月。
楚翊尘没有见过九歌之前嗜睡的模样,所以不觉得奇怪,但宣于祁却忍不住担忧。
后来茯苓告诉他,先前九歌嗜睡,是因为双毒盘踞太深,从而影响到脑部神经,使得颅内神经受损所以容易陷入沉睡。
而汤灸之术过后,双毒排出近半,脑部神经受到的影响便会随之减少,加上公子操纵双毒维持她五脏六腑运行之时,也消耗大量功力修复了她体内一部分筋脉,沉睡时间便越来越少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宣于祁听后松了口气,等到夜深人静时,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于是在跟茯苓闲聊时没由来地追问了句,“假如九歌以后又变得嗜睡了,能不能用同样的法子再拨一半毒?”
茯苓沉默了许久,最后告诉他,“一缸水倒掉一半,还能勉强养鱼,如果再倒一半,鱼儿必然会窒息。”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宣于祁却猜到了。
等九歌再次变得嗜睡时,说明她大限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