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芸是在秋高气爽的八月初六一大早，见红的。
    她上了趟茅房，迷迷瞪瞪的，就发现底裤上有红色印记。
    因为之前大夫算的预产期，是在八月中旬前后。
    王小芸一直记着日子，又因为是怀的双胎，所以她和家人，就更加注意异常。
    平日里她上个茅房，张翠花或者柳文升，都要亲自搀扶，甚至还为了方便，专门给她买了便盆放在卧室里，就跟王小芸在柳家村，成亲当晚用的便盆一样。
    她一直不习惯用这个，哪怕是柳文升睡着了，她也不好意思在房间里解决。
    这时候，才三更天，王小芸就着油灯，看着血迹发了会儿呆。
    突然，她才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见红了。
    她，要生了。
    “镇定，镇定。”
    王小芸深呼吸，并且给自己打气。
    “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跟放屁一样，很快就出来了。还好，还好，千万要注意形象，不能叫喊。”
    说到注意形象，她又想起自己怀孕头三个月时的邋遢样。
    “唉，那时候形象全毁了，如果再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那么邋遢。不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吗，当时怎么就不能忍忍呢？”
    王小芸怀疑着当时的自己，怎么会那么不注意形象，甚至，她都怀疑自己，当时是真得难受吗？
    事情过去了，她就忘了，就跟她平时一样，记性太差。
    不过，她现在要生了。
    “这次，是我王小芸挽回孕期形象的最后机会，一定要优雅地把孩子生下来。”
    想到这里，王小芸把衣服穿好，又提着油灯，摸索着回屋。
    她之所以这么确定自己可以优雅地生孩子，是因为她的身子，比寻常有孕的妇人，要轻便许多。
    虽然是双胎，可那肚子，却并不比人家单胎的大，甚至平日里行走，都是极为利索。
    王小芸一直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所以也认定了自己生孩子，肯定与寻常妇人不一样。
    因为行动灵便，所以她刚才，并没有叫醒柳文升搀扶。
    她蹑手蹑脚地上了床，而柳文升，还因为白日里太过操劳，而睡得深沉。
    王小芸仔细感受过自己的身体，觉得此时并没什么异样。
    因为之前就有心理准备，知道孕妇头次怀孕，见红之后也无需着急，所以她也安稳的睡了过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文升按时醒来，准备和往常一样，起床，穿衣，准备去上早朝。
    他坐起身后，见王小芸还睡着，便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王小芸突然睁眼，笑了。
    “相公，早去早回。”
    柳文升也浅笑着回应，“没想到亲一下你就醒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吧。”
    王小芸“嗯”了一声，又想起刚才发生事情，便神神秘秘地说道：“相公，你今天下值回来，说不准有惊喜哟。”
    “什么惊喜？”柳文升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颇为期待地询问。
    “你回来就知道了。”王小芸卖了个关子。
    透过忽明忽暗的烛光，柳文升的身材，在王小芸面前，一览无余。
    王小芸忽然有些心塞。
    “相公，你也是读书人，现在做了官，可不能心宽体胖成这样。做人要自律啊。”
    “什么意思？”柳文升开始梳头发。
    王小芸干脆坐起来，指着柳文升的肚子。
    “相公，我怀个孕长肚子也就罢了，为什么你也跟着长了？人家武将长肚子，还能说是将军肚。可你看看你，一个文人，身材都走形了，难不成，你也怀孕了？”
    柳文升拍拍肚子，丝毫不在意。
    “你又想骗为夫，说男人怀孕生孩子？我这可是货真价实自己吃出来的肚子，跟怀孕，可没关系。”
    之前王小芸骗过他，说男人怀孕生孩子之事，后来过了许久，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这会儿，并不知道王小芸已经对他的肚子不满了，还以为又骗他说他怀孕呢。
    可王小芸，这次可真不是开玩笑。
    她是真得不太喜欢男人有大肚子，要是两个人抱抱，她都怕柳文升的肚子顶到她。
    而且，大肚子的柳文升，她有点嫌弃。
    她一脸严肃地说道：“相公，我知道自古以来，男人都脸皮奇厚，甚至都莫名的自信，好像不管自己的身材如何，都是最棒的一样。可我不是那样想的，最起码，我不喜欢大肚子油腻男。相公要是不怕失宠，那你就尽管长胖好了。”
    柳文升现在，才刚刚起肚子，但是身上确实也有肉了，脸都变得圆滚滚的。
    他见王小芸不像是开玩笑，好像真得特别在意他的身材这件事。
    他还委屈呢。
    “你怀胎十月，岳母变着花样的给你补身体，林婶的厨艺又好，做的每样饭菜都那么合胃口。你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最后还不是我帮你，全吃到我肚子里来了吗？怎么现在，你又嫌弃我了？真是没良心。”
    王小芸吃不下饭，但是张翠花非逼着她吃，而且让厨艺高超的林婶，做了许多花样，亲自端到她的房间里来，盯着她吃。
    就差直接上手，给她塞到嘴里了。
    无论王小芸怎么抗议，张翠花都不听，只要她不吃，就会被一直唠叨。
    最后，王小芸没办法，说看着别人吃不下饭，只能守着柳文升一个人吃。
    张翠花骂了一句“毛病”，也就依着她了。
    王小芸守着柳文升，当然也是照样吃不下，不过她为了不听张翠花唠叨，就只能让柳文升帮她吃。
    柳文升就是这样，胃口大开，越吃越多。
    哪怕后来王小芸能吃下饭了，柳文升的胃口也减不下来了。
    现在，满脸委屈的柳文升，摸着自己的一身肉，忍不住抱怨着。
    “我怎么感觉，你对我，就好像养猪一样呢？刚开始让猪使劲吃，等猪吃肥了，你就要宰了。现在，你是等我吃胖了，又想嫌弃我丢掉我一样。”
    王小芸愕然。
    不过想想，柳文升的身材，在短时间内就走样，好像也确实是她的原因。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怪我不好，不过，我确实不喜欢看你变得油腻，我自己也是一样的。等我卸了货，咱俩相互监督，一起减肥怎么样？”
    “卸货？减肥？”柳文升问道。
    “嗯，卸货就是生孩子，减肥，当然就是把身材练瘦的意思了。”王小芸给他解释道。
    柳文升撇嘴，“瘦有什么好？又不是吃不饱！”
    以前瘦，是没银子没粮食吃不饱饭，没办法。
    好不容易用好东西吃胖的身体，再减下去，岂不是白吃了？
    浪费！
    王小芸没想到，在胖瘦这件事上，两人会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真是恋爱的时候有多甜蜜，婚后的日子就有多苦恼。
    他们虽然是先婚后爱，可是最初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甜蜜日子过了以后，现在又如其他寻常夫妻一样，开始拌嘴了。
    真是肚子大，头也大。
    好在，柳文升还是知道让着孕妇的。
    “等你生了以后，再说别的吧，现在还不到减的时候呢，说也白说。对了，你现在有没有要生的感觉？要是有状况，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王小芸点点头，也不去想什么减肥的事了。
    “刚才起夜，发现见红了。相公今天回来，差不多就能真正当爹了。”
    “什么？见红了？你怎么不早说？还在这里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可真行。”
    柳文升一急，也不打算去上早朝了，他直接跑到了王大海和张翠花的窗外大喊：“叔，婶子，小芸要生了，你们快起来看着，我去找大夫和稳婆。”
    柳文升说完，就跑了出去，还把林叔叫起来，跟他分头去找稳婆和大夫。
    王小芸看着对自己这般在意的柳文升，突然觉得刚才那点意见不合，不算什么。
    就当打情骂俏了。
    张翠花可不敢怠慢，女人生孩子，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何况，这还是双胎，危险就更大了。
    稳婆和大夫，都是提前就找好的，就等王小芸有动静，喊一声就会过来的。
    所以天亮的时候，两个大夫和三个稳婆，就都已经到了柳家。
    若不是因为王小芸怀了双胎，大夫和稳婆，肯定不会在她刚有动静就急着过来。
    柳文升也让人帮他去宫里请了假，安心在家陪王小芸待产。
    王小芸除了凌晨见红外，此时并没有什么动静。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今天八月初六，真是好日子啊，又有六又有八，真是又顺又发，这俩孩子，还真会给自己挑日子。”
    张翠花白了王小芸一眼，“那你也得今天生了再说。”
    头胎生孩子，谁知道生到猴年马月去了。
    王小芸吐了吐舌头。
    她之前最胆小了，也特别害怕自己这小身板，生孩子会受罪，所以都不让柳文升近身，两人硬是干熬了一年多。
    现在临近生了，她反而胆子大了，好像自己会生得顺利的。
    倒是柳文升，反而紧张的满脸通红，全身冒汗。
    他紧紧抓着王小芸的手，“你要是觉得痛，就叫出来，不要硬撑着。”
    一旁的三个稳婆，刚开始还憋着，突然有一个笑出了声，另外两个也跟着笑了。
    她们纷纷劝慰着柳大人。
    “大人莫慌，现在还不是痛的时候，离痛的大叫，还早着呢。”
    “嗯——”自知紧张过头的柳文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我是说她疼的时候，不要忍着，没说现在。”
    又有一个稳婆劝道：“柳大人放心好了，你就是不叮嘱，夫人到时候也会痛得忍不住大喊的。老身我接生了不下上百个孩子，还没有一个妇人能忍住不叫的呢。”
    “哦——”柳文升终于没话说了。
    王小芸心道：你们以前没见识过，今天我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孕妇能怎么优雅的生孩子。
    后来，王小芸很庆幸，她当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是第二天才开始感觉到阵痛的。
    这一痛，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形象，再次毁了。
    几个稳婆连番劝说：
    “夫人，这时候才刚开始痛，你得忍忍，现在就开始叫，等生的时候，力气就用光了，生不动了。”
    “是啊，夫人，虽然大人让您不要忍着，想叫就叫，可他毕竟不懂女人生孩子之事，夫人这时候，可别听大人的话啊。”
    “夫人……”
    王小芸终于安静了下来，那是因为阵痛过去了，她有喘气的机会了。
    张翠花跟着在一旁着急，“现在就疼的受不了了，接下来的时间，可怎么熬啊。”
    再后来，王小芸阵痛时，柳文升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开始给她讲老家的事情。
    “娘和小雪，知道你有身孕后，可是高兴坏了，这信件写得也频繁了。她们也早说了，把手头上的事情赶紧处理完，会在你生孩子的时候赶过来的，估计这时候，也差不多快到京城了。”
    “还有赵亮，原本是打算着直接把货物运送到京城的，可是被他娘又给拦住了，货物托了许家舅舅运送到了京城。”
    “亮子前段时间来信，说是周白也定亲了，可能今年年底，就能成亲。”
    王小芸起初是听着，婆婆和小雪要来京城的事情，她都知道，也知道赵亮被他娘中途拦截，暂时去忙自家重要的生意去了。
    可周白定亲之事，王小芸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赵亮给你写的这封信，我怎么没看到过？”
    柳文升觉得自己说多了，但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也是刚收到的信，忘了拿给你看。”
    “哦。”王小芸理解，又随口问道：“赵亮有没有说，周白说的什么亲事？不会还是他爹硬逼着他娶的秀才女儿吧？”
    周白可是没看上那个秀才女儿，当时还头大的很呢。
    柳文升摇摇头，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小凤。”
    “小凤？”
    这个名字，王小芸有点过敏。
    怪不得柳文升不告诉她周白的事情呢，估计也是怕影响她的心情，对胎儿不好。
    “懒得理你。”
    王小芸白了柳文升一眼，不再去提他青梅竹马的老相好。
    宫缩厉害的时候，王小芸痛得死去活来，叫喊的整个京城都快听到动静了。
    朱明安派了两个宫里的御用稳婆和御医，亲自过来照看着，让王小芸好好生产。
    又这般过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八月初八早上，王小芸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生了。
    一儿一女。
    龙凤胎。
    大夫和稳婆，看着大人孩子无恙之后，纷纷恭喜完离去。
    柳文升很体贴地照料着生完孩子的王小芸。
    但是当他看到孩子后，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丑？是，咱们的孩子？”
    张翠花说了一句姑爷不会说话，随后又笑着解释道：“瞧这两个孩子，眉眼长相，简直跟姑爷一模一样。”
    “我，这么丑？”柳文升再次疑惑了。
    王小芸终于有力气看了眼孩子，虽然她也觉得丑，可是自己生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跟相公一模一样，简直是亲生的。”
    张翠花在一旁补充道：“什么叫亲生的？这俩孩子，简直就是姑爷亲自生的。”
    柳文升很快就接受了俩孩子的长相。
    甚至，越看越喜欢。
    “相公，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王小芸问道。
    两人从第一天知道怀孕，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
    想了八九个月，到现在也没想好。
    想了许多，又否了许多。
    柳文升空有一肚子诗书才华，可竟然觉得所有他认识的字，都没有资格做自己孩子的名字。
    之前没生，他还能拖着不定下名字。
    现在生出来了，必须要取名了。
    柳文升披好衣服就往外走。
    “相公，不是给孩子取名吗？你去做什么？”
    柳文升挠了挠头，“那个什么，我去找别人取，怎么样也得看一下生辰八字才好取名，对不对？”
    他终于找到一个好借口，来逃避自己的取名困难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