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升旗仪式原本定了沈芷发言,可她期中考试考砸了,人选临时换成了她们班班长。
升旗结束,大家各回各班。
大课间后是自习课,吴老师让班里第一去沈校长办公室,每次考完沈校长都要和理科年级前十谈话。沈芷这次失去了资格,她苍白着脸趴在桌子上刷数学题。
吴老师站在她旁边,盯着沈芷的卷子看了大概有五分钟,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经验又一次奏效了。
“沈芷,给我写份考试总结,今天交给我。”
沈芷说了声好,继续低头做题。
桉城四中十年来理科状元,只有一届是女生。在吴老师的经验里,许多高一高二成绩还不错的理科女生,到高三往往会被之前不如她们的男生顶上去,虽然男生掉队的也不少,但那不在他的样本范围之内。
自从文理分科后,沈芷每次大小考试稳居年级第二,同样稳定的还有理科第一,第一是个男生。
从个人喜好讲,沈芷并不属于吴老师喜欢的那类学生。像她这种学习成绩不错长相不算多出众的理科女生在中学时代往往是朴素的代言人,可沈芷本人和朴素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浅棕色发系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后来染的,短发的发尾明显烫过,耳朵上的银耳钉被头发遮住。
在四中,成绩好是有特权的,吴老师小惩过沈芷几次,看她的成绩稳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她的成绩跌落了,之前不算问题的问题此时都成了问题。
沈芷非但没有拿下年级第一,反而成了班里倒数第一。
吴老师实在不理解,怎么发烧38度就要放弃考试,数学语文没有考就算了,理综和英语的排名也不尽如人意。
沈芷头顶不远处的监控器仍在工作,这个监控器比班里的任何一个学生都要勤奋。
吴老师备课的间隙会盯着监控录像,寻找蛛丝马迹,靠着监控,他捕获了一对早恋对象,把另一对杀死在萌芽中,抓住了不下五个偷看课外书的学生,上课说小话的全都没逃过他的法眼。尤其在和妻子吵架之后,他格外爱看录像,这时他的目光更为敏锐,不幸被他抓到的学生五分钟后将会重新做人。
门吱呀一声响了,全班只有沈芷抬起了头,迎面正对上级部主任不算和蔼的胖脸。
主任旁边的小老师记下了沈芷的位置。
违纪一次。
沈芷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又抬起头。
违纪两次。
小老师对着沈芷刚要开腔,方主任摆了摆手,出了教室。
沈芷收回对望的眼神,拧紧了保温杯盖。
四中有统计“抬头率”的传统,自习抬头说明不认真,抬头次数三次及以上的学生将在升旗仪式之后享受通报待遇。抬头率最多的班级,班主任也要通报批评扣奖金。有前车之鉴,班里同学都练就了开门绝不抬头的本事。
吴老师看着监控里抬头的沈芷,再次发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沈芷这块铁明天就要去四班了。本来他和四班班主任商量好了,让沈芷留在三班,可沈芷坚决要按校规来。
沈副校长上任后,开始在学校推行班级配给制,一个好班搭配一个差班,两班享受一套教学班子。奇数班为好班,偶数班为差班,同时实行末位淘汰制。三四班120个人综合排名,期中期末考试后,60名以内就在三班,以外就去四班,每次考试班里人员都会有变化。
老吴又叹了一口气,感叹自己命运不济,他带了这么多届毕业班,班里竟没有出过一个年级第一。
天早已转凉,沈芷额头上却闪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每次生理期她都要经历这种时刻,正在发育的地方更是胀得发疼。
每次疼的时候,她都想自己要是个男生就好了。
中午等所有人都走了,沈芷才去吃饭,她不愿意和人挤。
四中原先有两个学生食堂,一个教工食堂,这两年随着外地择校生数量大大增加,学校人数和收入猛增,又招商了一个新食堂,菜品数量和质量都远胜老食堂,当然价格也有质的改变。学校除住宿生外,还有不少走读生,走读生除了食堂,还可以选择校门口的小吃街。
沈芷有走读卡,却从没去过门外的小餐馆。
风一吹,枫树叶子落在沈芷头发上,她的手揣在口袋里,懒得把枫叶扒走,继续往前走。
还差两步到老食堂时,她的手机响了,四中禁止学生带手机,隔几天就要用金属探测器检测。
沈芷摁了接听键,来电话的是沈副校长,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我在食堂吃。”
“不是叫你中午回家吗?”
沈芷随口撒谎:“我忘了。”
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下午放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沈芷嗯了一声。
“沈芷,对长辈不要说‘嗯’,到外面别人会以为你没家教。”
老食堂外面的红砖被雨水和时间洗刷得越来越白,地还是几十年前的大理石地面,积攒的污渍用多少袋去污粉也刷不干净,也没人想刷干净,食堂五年不涨价了,大家都往新食堂跑,哪有闲钱修缮旧的。
沈芷到的时候,窗口已经没人排队,她打了手指炒年糕和小青菜,耳机里的听力录音把她和周遭隔开。正前方的墙面挂着高考倒计时。
距离归零还有两百一十天。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还需要两百来天,她才能离开这个小城。
几十年前桉城还是个村子,靠着铁路发展成一个县级市,麦田平地而起高楼,但地母的精神却没消失。这是个热衷繁衍的城市,计划生育抑制了一部分人,同时也提高了另一部分人克服困难斗智斗勇的能力。每年上缴的计划生育罚款并没有让这个城市更加富庶,直到今天,桉城还是个只有肯德基连麦当劳都没有的十八线县城。
一部分交过超生费的人往往还要交一笔重点高中择校费,统招名额就那么些,但学生太多了。
四中的新体育馆就是靠择校费建的,学校并不鼓励体育特长生之外的人花大量时间在运动上,连篮球场的活动时间都限制。
从老食堂到教学楼,经过篮球场,一只篮球从场里飞出来砸了沈芷的胸口。
羞耻和疼痛加在一起,沈芷在篮球上狠跺了两脚,等打球的人追出来,篮球已经被她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沈芷眼前一阵晕眩,她慢慢蹲在地上,今天失血过多,中午又没怎么吃饭,低血糖又要犯了。
她抱着手臂蹲在地上看着地面,眼前的地面慢慢从墨绿色恢复到了原本颜色。
捡球的人看见篮球和粘稠的没吃完的盒饭混在一起,抱怨道:“至于吗?这女的谁啊!科比亲笔签名的篮球!贺哥我都为你心痛啊!”
另一个男生靠了一声。
等男生追过来的时候,沈芷已经站了起来。
一只手落在沈芷肩膀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打,追过来的男生没意识到沈芷手这么狠,没来得及躲,一巴掌印落在下巴上。
男生抓住她的手,吃痛道:“卧槽,你手够毒的。”
沈芷扯掉一只白色耳机,抬头看见一张并不白的脸,男生挺高,穿一7号球衣,额上的头发半湿不湿的,估计是让汗给浸的,他站那儿攥着她的手腕从上到下扫视着她,眼睛聚集在她被砸的地方,上面有个不深不浅的印子,沈芷被看毛了,斜睨着眼狠道:“松手!”
男生是贺北安,四班的。
文理分科后,贺北安本来和沈芷都是理科三班的,贺北安成绩在班里排中游。但在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贺北安考砸了,三、四班综合排名,120个人,他跌到了60名之后,于是在三班呆了半学期后,就被淘汰到了四班,再没回来过。
贺北安松了手,眼睛偏到她的脸,过分苍白了些,不禁问:“挺疼?”
“你们下次打球的时候看着点儿。”
她被篮球打了,他现在也挨了她一巴掌,虽然她不是被他打的,但他们是一伙的,现在也算平了。她说完要走,却被贺北安伸手拦住了去路。
“要疼,我带你去医务室。”
“你烦不烦?”
“你平常脾气就这么爆吗?”
他人不白,所以牙显得很白。
沈芷没回,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算是我赔你的篮球钱,别烦我了。”
“你们家篮球二十块钱?知道科比吗?”
“科比?在篮球场都能把球砸在路人身上,科比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就脏了点儿吗?洗洗就行了。”
贺北安看了眼沈芷煞白的脸,“你现在走了,以后有事儿可别找我。”
“我要是找你,下次考试和你考一样分数,这个承诺够不够?”
这话有些人身攻击了,贺北安低头打量沈芷并不算多出众的五官,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棒的?”
沈芷的头越来越晕,她冲贺北安扬扬钞票,“这二十,你要不要?”
“赶紧走!别让我看见你。”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贺北安的视线里。
另一个男生追过来的时候,沈芷已经不见了。
“这么久,呲妞儿呢贺哥?没想到你好这口啊。”
“逗呢?我最烦这号人……都怪你丫这臭手,你他妈打哪儿不行,非……”贺北安侧眼看见沈芷蹲在不远处的地上,又靠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第3章 初吻
沈芷蹲在地上,心跳越来越快,眼前的地面越来越白。
贺北安发现刚才拽得二五八万的女生白着一张脸,问他:“你有糖吗?”
声音虚浮,要不仔细听,很难听清楚。
旁边的男生说:“这不是沈芷吗?”
贺北安拍她的肩膀:“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他看着沈芷,对跟来的男生说,“快,给我两片口香糖。”
男生摸出一包口香糖。
贺北安刚要撕开,看到木糖醇三个字,直接扔到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二十块钱,塞男生手里,“去买一包口香糖,别他妈买木糖醇的,再买一个面包,一瓶奶茶,买完了到医务室找我们。”
贺北安的爷爷是桉城有名的中医,专治跌打损伤,这手艺在他爸贺老三手上败落了,贺老三并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另辟蹊径,在桉城开展男科业务,专为本地广大男性解决难言之瘾。贺北安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些医学常识,此时他判断沈芷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他跟男生说完,一把背起了沈芷,奔着医务室走,怕把沈芷给颠吐了,他走得并不算快。沈芷比他想象得要软,留的汗顺着他的脖子流到球衣里,比他自己的汗要凉。不过那时他并没什么感受,只想着赶快把她弄到医务室。
到医务室的时候,门关着,上面写着两点营业。贺北安一手兜起沈芷的腰,一边啪啪敲门。
门内人被他的敲门声搞反了,冲外嚷道:“两点再来!”
“开门!再不开就踹了!”
还是不开。
贺北安啪地往门上踹了一脚:“快点儿!”
医务室的门有些年的历史,贺北安这么一踹,门框的链接处要断。
校医没成想遇见了小流氓,只好去开门。
“低血糖,赶快给她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