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泰宁小区。
因为买了烘干机, 苟玳租房的阳台便闲置下来。苟玳在阳台种了一个花架子的肉植,摆了一把藤椅和一个折叠圆桌。
此刻,苟玳就在这套桌椅上包饺子。
苟玳是南方人, 按习俗而言, 并没有除夕吃饺子的习惯。以往每年春晚主持人煽情道“就在这一刻,家家户户一定都在吃饺子时”, 苟玳也会加入春晚吐槽大军。
不过在q大两年, 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在校过春节的学生一起包饺子, 苟玳便也养成习惯。
饺子皮是袋装现成的,肉和韭菜则是附近菜市场采买后自己剁的。
苟玳一边包着饺子, 一边想起前两年春节。
留校生大部分都是留学生,包饺子在其看来,也是一项神秘的东方艺术。他们能将饺子包出千奇百怪的模样。虽然很有创意性,但下锅后都会散得七零八落,无法食用。
苟玳第一次包饺子时便无师自通,包得格外好看, 深受留守大军的欢迎。
q大包饺子有个习惯,会在其中几个饺子内塞一枚硬币,吃到硬币的人便能平平安安, 来年一帆风顺,心想事成。
苟玳两年都未吃到,所以此刻, 他特地找了一枚一元硬币,洗得干干净净, 包进其中一颗饺子中。
反正这些饺子今晚都下他的肚, 他注定能成为幸运之人。
苦中作乐, 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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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大院。
梁君澈闭着眼, 伸出手,在床头柜摸索片刻,终于抓到了手机。
看了眼时间,16点。
天花板装潢华丽,梁君澈脑袋空空。
这几日,他都被梁老爷子带着参与各种酒会商会,结识所谓人脉。
前几年他还在中学,梁老爷子认为读书为重,并不会让他过多参加社交。如今他上大学,众人都看出,梁老爷子有在培养接班人的打算。
若放往日,梁君澈压根不会搭理梁老爷子,自顾跑出门我行我素。不过这几个月的创业生涯,他深感自己各方不足。苟玳如此优秀,若自己还是个不知世事的顽童,如何能伴其左右。
梁君澈打开微信,点开置顶头像。
【梁君澈:学长,你在干什么呢?】
梁君澈前两天才知道,苟玳连春节都呆在北城。
【苟玳:包饺子呢】
【梁君澈:一个人?】
【苟玳:嗯】
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对话,梁君澈却忽觉心头一阵刺痛。
【梁君澈:学长,我去蹭碗饺子可以不?】
【苟玳:行】
梁君澈一个鲤鱼打滚起身,快速洗漱出门。梁老爷子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到风风火火的梁君澈。
“你要出去吗?你爸妈一会就回来了。”
“有事。”
梁君澈头也不回。
梁状元和妻子每年都会在除夕夜归家,大年初三时离开,雷打不动,比钟表还准时。小时候,除夕夜是梁君澈最期待的日子,因为能看到父母,实现所谓的阖家欢乐。
可后来他渐渐明白,他们的归来,和电视里在外打工一年,充满期盼坐着三十多小时火车回家的父母不同。
那些人回家的动力,是爱,是渴望,是一年努力后对家人的答卷,是再出发的动力和源泉。
而自己的父母,只是在尽无奈的义务,是他们自由浪漫人生的束缚,每一次离开,都是一种解脱。
梁君澈期待过、失落过、爱过也恨过,最后变成了麻木。看到他们时波澜不惊,就好像迎接节日里才会出现的npc。
一个小时后,梁君澈出现再苟玳家的客厅。
“先坐一会儿,饺子马上就好。”苟玳道。
苟玳没有询问梁君澈为何在如此重要的节日跑出来,在他的认知里,大概率是梁君澈的父亲、后妈、弟弟和和美美,他成为被遗忘在角落的人。
梁君澈走到小厨房,探着脑袋:“学长,我能帮什么忙不?”
苟玳:“冰箱里有袋装的海蜇皮和卤味,要不你拌一下装盘。”
苟玳将饺子下锅,饺子咕噜咕噜地在沸水上翻滚着。苟玳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着忙碌的梁君澈,蓦地感觉温暖。
就好像是茫茫大海里两只孤雁,终于找寻到一座小岛栖息。他们并排远眺,只看到海平线,却看不到大陆。但好在,身边还有可以依偎的同伴。
蒸汽锅的盖子砰砰上顶,苟玳取出之前蒸好的鱼和螃蟹。
“学长,还需要帮什么忙吗?”梁君澈又探入脑袋。
苟玳:“要不帮我看着饺子,我做个调料。”
梁君澈猛地点头,能在狭小的厨房和对方并肩站立,求之不得。
梁君澈学着苟玳的模样,拿着筷子,时不时掀盖在水里划拉两下。
苟玳则将芝麻、辣椒面、蒜蓉处理好,和在碗中,又烧了些热油,倒入其中。
梁君澈看着苟玳穿着围裙来回走动的模样,忽然有种小夫妻一起迎接新婚后第一个春节的快乐。
过于浮想联翩的后果,就是饺子煮过头,破了皮。
梁君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凝视着面皮飘荡的汤锅。
“没事,就破了几个,肉馅往汤里一滚,还能喝肉汤。”苟玳打趣。“把鱼和螃蟹端出去吧,我来盛饺子。”
苟玳找出前几天参加旅行团,在胡同巷子内买的两个大红碗,图个吉利彩头。
饺子破了三分一,其他还算完整,苟玳将完整的饺子一个个捞出,一直捞到一个形状有点怪异的饺子。
那是他包了硬币的饺子,特地做了个记号。
两碗热腾腾的饺子上桌。
苟玳:“有一个饺子里包了硬币,你吃的时候要注意点呢。”
梁君澈:“你还信这个呢。”
电视播放着新闻,小客厅飘香四溢,倒也有了几分正常家庭的热闹。
梁君澈抓紧任何可以赞美的机会:“学长做得真好吃。”
苟玳笑得眯起眼:“那多吃点。”
梁君澈忽然哎呀一声,吐出一枚硬币。
苟玳十分捧场的拍手:“哇,恭喜你吃到福气,来年一定走大运。”
梁君澈看着橘黄灯下苟玳的笑容,心道:遇见你,就已经是我人生里最幸运的事情。
吃完年夜饭,两人窝在沙发,一边聊天,一边玩手机。
苟玳看着微信中不停跳出的新信息,编辑了一个祝福模板,一一回复。
仇仁发了一张年夜饭的照片,一桌整大鱼大肉。
【仇仁:亲爱的狗子,我准备开动了,用意念将美食传送给你!】
【苟玳:感谢,我已经吃饱了】
【仇仁:这么快?】
【苟玳:嗯,君澈正好过来,我就提早煮了】
【仇仁:……】
梁君澈搂着沙发后的白色独角兽:“学长,你还喜欢这么可爱的东西呢?”
苟玳:“哦,这是王雯送的,说给我的乔迁之喜。”
梁君澈将独角兽往旁边一扔:好丑的独角兽。
“学长,你怎么想到休学呢?”梁君澈问,他努力奋斗考上q大,就是想和苟玳在校园并肩而行。
苟玳:“我现在又要创业、又要读书,精力跟不上,与其两头顾两头失,不如专心做一件事。学校允许创业休学三年,我也给自己三年为期,如果仍然不能达成目标,我就放弃。”
若三年仍然无法达成系统的离谱要求,他便也不再执着。
梁君澈十分理解。苟玳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不像他,有爷爷派给他的大将坐镇,自己并不需要太操心。
梁君澈:“学长接下来的项目是哪一方向的?一定要让我投资呐。”
苟玳笑道:“你放心,你不提我都会找你,春节完后我就把项目计划书发你。”
一想到又有借口缠着苟玳,梁君澈的心情愈发舒畅。
手机铃忽然响起来,梁君澈看了一眼,按掉。
铃声很执着,锲而不舍,梁君澈按掉几次,它就再响几回。
苟玳:“家里电话吧。除夕还是要陪家人一同守岁,赶紧回去吧。”
梁君澈不放心:“那你就一个人?”
苟玳:“这话说的,电视不好看?手机不好玩?实在不行开个网络麻将。”
梁君澈点头,和苟玳告别。
人一走,客厅顿时冷落下来。
春晚的热闹化成背景音,倒更衬得出小屋的寂寥。
苟玳倒了一小杯红酒,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窗台望出去,偌大的小区只有数户人家亮着灯。外地人拖家带口返乡过年,本地人删繁就简,到饭店解决年夜饭。
仅有的几户亮灯,像是寂寥夜空中的星星。
苟玳忽然觉得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
视屏通话的铃声响起,苟玳拿起手机,笑了一声。
“别跟我说迷路了?”苟玳看着视频里气喘年嘘嘘的梁君澈。
梁君澈:“路上都没人,我怕坏人忽然冒出来。”
苟玳:“你放心,坏人也有职业操守,不会在除夕动手的。”
梁君澈:“其实是想和你分享一片烟花。”
镜头一换,屏幕上出现万般绚丽的烟火,一朵接一朵。
梁君澈:“学长,你看左边第三处,每次都特别大特别美!”
苟玳:“嗯。”
梁君澈:“学长,我宣布,这朵烟花就属于你了!”
苟玳看着不停出现又乍灭的烟花,忽然发现,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电视里有一大群人放弃团聚,给你欢乐;至少,手机里有一群旧朋新友多少挂念着你,给你问候;至少,北城上方绚烂的烟火,还有一朵是为你绽放;至少,还有一杯美酒,敬晚风、敬来年、敬希望。
苟玳半躺在藤椅上,看着手机里的烟花直播。一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结束,梁君澈也走到车站。
“谢谢你。”苟玳对着荧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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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苟玳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
北城禁炮火多年,不过有执着于传统仪式,认为无鞭炮不新年的人,采购了电子鞭炮,来迎接新春气象。
手机内的未读消息多到拉不见底。
苟玳点开布岱公司群、班级群、社团群等,一一往里发红包。
在一水的“谢谢老板”“狗子大气”“学长爱你”的回复中,电话响了,是梁君澈。
梁君澈:“学长,今天早上有安排吗?”
原本打算一个人逛庙会的苟玳:“没呢。”
梁君澈:“我朋友回国,想去木景山游乐园,要不要一起?”
多个人多个伴,苟玳点头应允。
一小时后,一辆奥迪a6停在了泰宁小区门口。
陈博学看着自己的发小从副驾驶座跳下来,钻到后车厢。
陈博学抱怨:“老大,你又发什么疯?大年初一一大早去游乐园逛庙会?还要我开一辆我家保姆开的车?”
梁君澈一边给苟玳发信息,一边道:“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车会吓到我学长。一会你机灵点,不该说的别乱说。”
陈博学翻了个白眼:“得得得,我倒要看看你金贵得要死的小宝贝长什么样。”
正说着,一个青年从小区大门走出来。
白色学院风的polo衫,蓝色水洗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装扮和气质看起来很显小。
陈博学远远瞧见:“这真是你学长,不是高中生吧?你不会是对未成年下手,不好意思跟我说?”
等到人凑近车子,陈博学一怔。
天生微卷的头发,理发师再打理也难以完成的飘逸美好。眼睛大且有神,自带些许潮湿,眼角微微上翘,清纯中带着勾人。
阅人无数的陈博学表示,果然是尤物,不怪老大中招。
“学长,坐后边。”梁君澈道,朝气蓬勃又带着甜腻的声音,差点让陈博学将年夜饭呕出来。
苟玳坐到后座,朝陈博学打了个招呼,小声问梁君澈:“你坐副驾驶座会不会好点?”
毕竟这样,显得陈博学很像司机。
梁君澈:“副驾驶座是女朋友专座,我才不碰。”说罢,又想到自己老蹭苟玳的副驾座,担心苟玳起疑,拍了拍陈博学肩膀带过话题:“这位是我从小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早就相看两相厌了。他现在去山姆国读书,前天才回来,吵着要去游乐园,拿他没办法。”
陈博学:……
我脑子有病去逛庙会?是妞不好泡还是夜店不好high?
不过在梁君澈的淫威下,陈博学只能委委屈屈道:“嗯,我长这么大还没在北城的游乐园逛过。”
小车缓缓前行在开阔的大道上。
今天的车流比前几日反而多了些,有些游客跑来北城过年。
苟玳夸赞道:“博学的驾驶技术很好呢。”
陈博学对于夸赞也不客气:“那是,我在山姆国飙车界都小有名气。”
苟玳:“君澈,你有时间也可以考下驾照,出门方便。”
梁君澈:“理论没问题,就是不太敢上路,到时候考科目三,学长能不能陪我练。”
苟玳:“当然。”
陈博学握方向盘的手猛地一踉跄,好在技术过关,才没和前车刮擦。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一脸淡然的梁君澈,内心腹诽。
这家伙,高一时就和他在山姆国西海岸飚车两天两夜,现在倒是跑来心上人面前装手无缚鸡之力的纯情小绵羊了。
陈博学一路腹诽,好几次想转身对苟玳说:“你别信,他装的。”
在陈博学忍无可忍前,游乐园到了。
木景山游乐园的庙会,是许多老北城人春节首选之地。可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城人,陈博学和梁君澈却是第一次来。他们的生活太过丰富,以至于太大众化的生活方式,他们却不曾尝试。
三人玩了游乐园内最有代表性的几个项目,彼此间也热络不少。
陈博学:“我听老大说,小苟你创业非常厉害啊。”
苟玳:“还行,多亏我们小梁总注资。”
梁君澈嫌弃发小:“说了你也不懂。”
陈博学不服:“我哪里不懂,我告诉你,我中学时候就创业了,不但获得天使投资,并且全面铺开b2c和o2o模式。”
苟玳产生兴趣:“这么厉害,什么行业?app开发吗?”
梁君澈:“你听他吹吧。”这家伙也就喝酒泡妞在行。
陈博学丝毫不怯:“我高中时候开过烤串店。”
梁君澈这才想起,两人高中外面有一条小街,布满各种文具店和零食店。
有一间卖奶茶和炸串的小店味道相当好,备受学生欢迎。
可惜陈博学因为成绩差,每次都被各任教师留堂,等到冲出校门要买炸串时,受欢迎的种类都已售罄。
郁闷的陈博学决定自己开一家炸串店满足自己,十分凸显有钱就是任性。
陈博学的母亲和梁老爷子不同,并不对儿孙的成绩有太多追求,或者说,一早就看出陈博学不是读书的料。其愿意创业,陈母便也任其折腾。
当然,这家小店也未能经营太久,哪怕梁君澈和陈博学每日光顾,也没能逃过倒闭的厄运。
苟玳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很认真的讨论道:“卖烤串都能获得天使投资,看来是有很新的经营模式或者独家秘方?”
梁君澈:“得了吧,两个月后店租都付不起,他妈给了他五万块,的确是真天使。”
苟玳:……
苟玳:“高中时候就会b2c和o2o的经营模式,很有想法了。”
梁君澈:“你想多了。他的b2c就是晚自习前亲自把店里的烤串送来,o2o就是拉了个烧烤群,让那群狐朋狗友在群里点单。”
苟玳:……
苟玳:“小陈还挺幽默,做企业有时就需要能将项目包装得高大上的才能。”
陈博学:感谢你还能找到角度夸我。
时间过得很快,几个项目下来,一转眼就中午。
三人吃了些园区内的乳酪面包、炸鱼薯条等小吃。
陈博学指着远处一建筑:“那个是不是鬼屋!”
梁君澈嫌弃:“大春节的,玩什么鬼屋,晦气。”
陈博学将梁君澈往一旁拉了拉,低声道:“老大,你怎么不懂我用心良苦!”
“什么?”
“你跟小苟这样,和普通学长学弟有什么区别,太生分了,连个牵手都没有!我这不是给你们创造机会。一会小苟被吓,你就顺势将人搂住,美人在怀,岂不是爽歪歪?”
梁君澈盯着陈博学,神情严肃。
就在陈博学以为对方要说出“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不屑用这种手段”时,梁君澈拍了拍陈博学的肩。“好兄弟,没少疼你。”
这间鬼屋有些年代,吓人的手法比较老旧,没有真人npc互动,灯光是乏味的忽明忽暗加上偶尔红光闪烁,可以说是鬼屋中的失败者。
苟玳淡定地走着,甚至偶尔驻足,饶有兴味的打量墙上切换着鬼怪的电子屏。
梁君澈略带幽怨地看着陈博学: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陈博学耸肩:是我的错!把小苟当做普通女孩子了。
两人正对视,忽然鬼屋内的灯光彻底暗了下来。
这次暗的时间有点久,周边传来其他游客的鬼哭狼嚎。
“学长,我怕黑。”
黑暗中,苟玳感觉到梁君澈搂住自己的胳膊,和自己贴得很近。
苟玳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背:“没事,应该是供电不太稳,一会就好。”
距离两人半米远的陈博学:呵呵。
陈博学犹记得去年,他和梁君澈去z省号称华夏挑战级别最高的鬼屋,梁君澈冷漠地看着一路凑过来妆容恐怖的“鬼怪npc”。
“你这颜料涂得太假,下次用点猪血吧。”
“既然要扮华夏的鬼,就好好弄点黑白头发,弄个绿头发很出戏。”
……
梁君澈一路指导。
据说他们离开后,工作人员都对自己的职业素养产生怀疑。
然而此时此刻。
“学长,怎么还没来电,好可怕。”
“没事,我在,别怕。”
陈博学:真是个玄幻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