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坐在新开张的【天上飘】火锅店, 手指在台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徐良是搜猫网的总编辑，今日亲自出马来做一个专访。采访对象虽只是名学生，专访却约得极不容易, 托了一圈人, 总算要到电话。
    “老大，这服务员怎么都不过来？”张伟惴惴不安问道。
    张伟是徐良手下, 也是徐良一远方亲戚的小孩。这孩子不焦躁, 做事精细认真, 就是有些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
    被张伟这么一说, 徐良才注意到火锅店的特别。
    这家火锅店显然是新开业，墙壁没有一点水蒸汽浸染的痕迹。
    和寻常火锅店红红火火的装修不同，这家火锅店以蓝白色为主色调，仿佛置身希腊圣托里尼。
    徐良打量了一圈，连连摇头，想不明白他的采访对象为何会把采访地点约在此处。
    徐良：“大概是还没到饭点, 你看都没客人。”
    张伟小声道 ：“老大，这里的装修好漂亮。”
    徐良摇头：“漂亮是漂亮，可惜用错地方, 也就适合当当网红店，新鲜劲过了，就离倒闭不远了。”
    这话若让苟玳听到, 一定会感叹 “英雄所见略同”，并奉为知己。
    苟玳的火锅店思路, 就是靠颜值吸引顾客, 让都市年轻男女来此拍照留念, 从而获得前期客流。等到照片泛滥朋友圈, 顾客的新鲜劲过了，生意也就冷落下来，他就能达成“自然而然创业失败”的任务。
    张伟没有徐良的毒辣眼光：“这么漂亮，怎么会倒闭呢？”
    徐良指点道：“环境与内容不契合，这是大忌！火锅，讲究的是热辣鲜香，就算你不吃辣，至少也讲究红红火火，要的就是围炉而涮的热闹劲。结果你把一个圣托里尼搬来？你见过在爱琴海边上喝酒喝咖啡的，你见过在爱琴海边上‘来，老铁，涮个猪脑，配麻酱！’吗？”
    被总编一提醒，张伟深觉有理。
    二十分钟后，采访对象终于到来。
    “抱歉，是徐总编吧，久等了。”苟玳走到两人座位旁，微微躬身。
    徐良瞄了一眼手机时间，正好是他们约定的点，不早不晚。
    “听闻苟同学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更加非同凡响。”徐良真心实意的夸赞。
    徐良之前做过功课，看过苟玳在q大官网上的相片，只觉明眸皓齿，俊俏非常。今天见到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数倍。
    苟玳看到一旁拘禁的张伟，主动伸手：“你好。”
    “您 ，您好。”张伟紧张得有些结巴，尤其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热后，刘海下的汗珠汩汩冒出。
    这人真好看啊，张伟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徐良看着呆愣不得体的张伟，微微头疼，急忙找了个话题切入。“苟同学一定是个火锅控吧 ？”
    正常采访对象都会把地点约在办公室，或者环境优雅的咖啡厅，约在火锅店的，他从业至今第一次遇见。
    “还行。”苟玳实话实说。
    徐良则很热情：“我知道好几家小众火锅店，都是老北城人常去的，营销少，味道好，料正宗。”
    寻找采访对象的爱好点，建立共同话题，迅速切入，产生亲切感，是徐良屡试不爽的采访秘诀。
    可惜今天似乎有些失策，采访对象只是温柔笑道：“好。”
    很显然，没有继续话题的热情。
    一边的张伟深觉自己刚刚的失态，努力想要找补：“这店的装修真不适合吃火锅，比较适合吃西餐或蛋糕。”
    “哦？”苟玳微微挑眉。
    徐良：“现在的店面，太过注重营销，喜欢小资风情装修，也就骗骗喜欢拍照的男女。真正好吃的东西，还是在小街深巷不起眼的店铺。”
    苟玳抿了一口柠檬水，不置可否。
    徐良一边打开采访大纲，一边继续套近乎：“这儿离q大颇有些距离，苟同学你怎么会想着约在这？”
    苟玳笑得优雅：“我是这的老板。”
    徐良：……
    张伟：……
    空气静得可闻装饰灯细微的电流声。
    苟玳扫了下桌面的二维码：“你们喜欢什么锅底？骨汤？麻辣？番茄？冬阴功？”
    徐良：“那……骨汤和麻辣双拼吧。”
    苟玳点头，将店里招牌食材都点了半份。
    见对方大气从容，对他们之前的嫌弃不甚在意，徐良感动之余仍旧尴尬。
    之前为了知晓苟玳是何许人，他还特地用天眼查等搜索过，很确认对方名下没有企业。
    徐良怎会想到，苟玳就在他天眼查的翌日，将营业许可证办了下来。
    徐良决定，一会无论菜色如何，他一定要猛夸特夸，把之前的失态全部找补回来。
    苟玳帮两人添置柠檬水：“我刚和店员备注，半小时后再上菜，不如先把正事办了？心无旁骛，方能更好品尝美食？”
    徐良点头，对苟玳大方得体，适度的热情很是受用。看来对方不仅搞程序厉害，为人办事也颇具水准。
    徐良拿着采访提纲，想要问的问题他早已烂熟于胸，未曾想世事变化太快，忽然得到苟玳开火锅店的信息，大半内容都要更换。
    一旁的张伟赶忙点开录音笔，打开笔记本。
    徐良的问题主要围绕 【校众app】展开。
    苟玳前些日子忙于团队建设、公司成立和火锅店的前期准备，直到接到访谈邀约时，才知道【校众app】已经重新升级，并在全华国范围内铺展开来。app上架两周，稳稳占据实时下载榜的第一位。
    徐良在问完一些客套的问题，比如“当初为何想做校众”“在陈志杰抛出橄榄枝时有何想法”后，话锋一转，瞬间犀利起来。
    毕竟，高点击率需要话题和争议，而不是平淡如水的鸡汤分享。
    徐良：“目前，校众app在市场上的估值将近两亿元，并且随着活跃用户数量的增多，价值也会水涨船高。据说你在几个月前，是以三百万的价格出售给藤驯团队，你对此是否后悔？”
    徐良不动声色地盯着苟玳的表情。
    金蛋当鸭蛋卖的亏本买卖，是个正常人都会悔恨，面对外界却要咬着牙强装云淡风轻。这类事情在创投圈经常见，徐良也乐于看众人笑得比哭难看的说“不在乎，未来还会创造出更好的。”
    然而这次，他失算了。
    苟玳表情未变：“没有什么后悔的，只说明校众app在几个月前，确实只值300万。”
    他做app的时候是冲着一文不值倒贴钱去做的！
    徐良不甘心，循循善诱：“陈志杰非常擅长在市场上捕获商机，压价购入也是企业家的本性。如果你当初没有选择卖掉app，而是选择自己创业吸引投资，或者技术合作五五分，获得的收益远不止三百万。”
    苟玳仍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笑意：“我当初做这款app，只在北城的高校运行。如今，这款app之所以能够快速进入全国市场，借助的是藤驯公司庞大的用户量和宣传媒介，凭我个人是做不到的。哪怕我自己引资，其推广和维护都需要完善的设备和成熟的团队。实话说，很难。至于五五分，那你可以采访下，对方愿不愿意？”
    苟玳做了个wink，轻飘飘的将皮球踢回来。
    徐良摸了摸鼻子，继续问道：“听闻你之前曾被陈志杰邀约，为何没有接受呢？是不赞同藤驯的理念？还是有更远大的志向？不甘居人下？打算羽翼丰满后与其擂台对打？”
    苟玳哭笑不得看着徐良。明明长着一张和善的面容，怎么问题全都杀气十足，就像是沙场城墙上的敲鼓人，鼓声一响，交战双方就要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苟玳站起身：“我带你们到‘天上飘’走一圈 。”
    徐良和张伟同时愣住，不知苟玳出的是哪张牌。
    他见过采访一半假装接电话的，不想回答采用尿遁流的，被问到逆鳞甩门走人的，这火锅店一圈游又是什么招？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两人，还是跟着苟玳走起来。
    不得不说，【天上飘】的装修，除了不像一家火锅店外，的确赏心悦目，让人如置圣托里尼的悬崖酒店，惬意地看着蓝天白云，扑面而来的风都夹杂着爱琴海的浪漫。
    “这些都可以拍照。”苟玳对拿着相机的张伟道。
    张伟一时被cue，没反应过来，慢了几拍才道“好”，连忙捧起单反，不熟练地四处拍摄。
    苟玳时不时在一旁指导。
    “透明厨房可以从外面拍，能把师傅们行云流水的动作定格其中。”
    “这些食材可以近距离45度角特写拍摄，会很诱人。”
    “这面花墙侧着拍，能将整面收入镜头，画面更饱满。”
    ……
    张伟的快门就没停过，十分卖力地按照苟玳的指导拍摄。
    徐良跟在一旁，听着苟玳介绍餐厅的经营理念，一头雾水，不知苟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将餐厅里外参观完毕，三人重回座位，苟玳这才道：“徐总编，我现在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没有接受陈总邀约的原因，如你所见，我现在正在经营连锁火锅，爱和精力都投放在上面。”
    徐良呆滞片刻，后知后觉：“所以你不打算继续在app领域上有所突破吗？”
    苟玳：“目前没有计划。”
    连【校众app】这种苦心策划，绝对反市场、反用户的社交软件都能火起来，他还能怎么办？他的“创业失败”计划，恐怕难以在其擅长的领域达成，只能试试外围拓展，比如餐饮业。
    苟玳会答应这场专访，也是希望借助搜猫的平台进行火锅店宣传。
    他早已规划好前期的正常盈利，以及发展后忽然倒闭的因素。
    前期，凭借高颜值的餐厅装修，新鲜的食材和底料，适当的宣传和营销，吸引顾客，达成正常盈利。
    等到经营管理、市场欢迎度、产品评价等系统指标达成五颗星后，前期埋下的“地雷”就可以开始爆炸。
    苟玳设置的地雷包括：
    ——十分扯淡的主经营团队。基本上每个人都有雷点，只要有人出现偏差，他再不作为一些，顺水推舟酿成大祸。
    ——十分昂贵的经营成本。他确实有助农脱贫的初心和举动。但不可否认，原料从贫困乡镇山区采集，交通运输费颇为高昂，甚至多于食材本身。前期人流量大，费用摊销后，收支能够相抵，等新鲜劲过去，顾客数量不够，高昂的成本必将成为负担，造成资金周转困难，最终面临倒闭。
    ——极为简陋的服务。餐厅服务员数量极少，且只负责引座和上菜，当然，顾客有需求可以通过桌面二维码下达，服务员如空姐般前来服务。然而吃火锅，许多人享受“被服务”的快乐，尤其是在同行衬托下，这种服务态度形式会被诟病。
    ——其他诸如法律风险、食品安全风险、竞争对手下黑手之流，他不刻意设置，采取“既来之则大喜之”的态度。
    徐良仍处在迷惘状态。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答案。
    应用软件界冉冉升起的小天才，说不打算搞app，转投餐饮的怀抱了？
    要知道，他有将近三分之一的问题提纲，是诸如“你是否有信心再创造一个价值更高的app”这类问题。
    他都已经预设了苟玳回答“那必须的”，他就可以用“被藤驯坑后和其打对台的初生牛犊”作为人设和营销点。
    他连专题的标题和导读都想好了——《三百万出售的app，数月后估值两亿，错失财富的“it新星”豪言“我还有下一个！”》
    结果！
    苟玳告诉他不做app，搞餐饮去了！
    这就像你问一个求爱失败的男人，愿不愿意再次为爱大战三千场，夺回美人心，结果对方捂脸娇羞“我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了。”
    真是日了一只狗!
    服务员非常适时体贴的端上菜。
    苟玳问道：“两位喜欢什么火锅酱料？”
    张伟忙道：“蒜加醋加小米椒加香菜。”
    徐良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半晌：“我都行。”
    苟玳对服务员道：“调配一碗醋碟，两份招牌酱。”
    一直到火锅内的红汤翻滚，苟玳将烫好的一勺肥牛舀到徐良碗碟中后，徐良才回过神。
    徐良本以为这火锅店中看不中用，谁知目光扫过餐桌，徐良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家装修违和的火锅店。
    徐良也是位老饕，对吃颇有钻研。
    这桌上的食材，和许多火锅店大不一样。蔬菜都是新鲜采摘，绝不是在大批发市场买的处理货。肉类新鲜，肉香满满，肥羊肥牛的脂肪比非常均衡，多一分嫌弃腻，少一分嫌柴，绝对不是陈年冷库肉或者人工合成物。虾泥也是新鲜现打，不是包装成品，匠心满满。店里的招牌酱是青柠和海鲜酱搭配小米椒等调制，别有风味。
    一旁的张伟则埋头苦吃，心情愉悦。
    以前和徐良出来采访，张伟都不自在极了，本身就是轻微社恐，再加上大佬们举手投足都带有压迫感，张伟经常把自己蜷在徐良身边当鹌鹑。
    这回的采访对象好看又平易近人，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就像这店铺，看起来高雅冷清，又经营着最有人间烟火气的火锅。
    张伟吃得太自在，习惯性地想掏出手机拍照，就像和朋友聚餐一般。闪光灯亮了一下后，张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好在徐良还沉浸在思考中，没有训斥他。
    苟玳笑道：“这残羹剩饭，拍起来不好看，一会我再上一桌新的，你用单反拍。”
    张伟急忙摇头：“不用，不要浪费。”
    苟玳：“没事的，老板来店里，总要请员工吃个饭，正好而已。”
    苟玳是真心实意想让对方拍美食，如果能把食物照片放到搜猫的首页，那就再好不过。
    这次采访，最终在火锅的热气腾腾，鲜香四溢中落下帷幕。
    ==
    藤驯公司。
    陈志杰开完月例会，叫住了得力助手小骆。
    陈志杰：“【校众app】本月的用户活跃数很喜人，和营销那边说一下，安排所有一二线城市高校的线下入校推广。”
    小骆：“好的陈总。”
    陈志杰：“我听说，阿里麻麻的何继总监，对校众的创始人很感兴趣？”
    小骆：“是的，有这传闻，不只是阿里麻麻的何继，还有聚少少的梅升升，京西的叶江明，好像都对苟玳很感兴趣。不过可惜，他们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志杰：“哦？为何？苟玳拒绝他们？”
    小骆诧异：“陈总您不知道？”
    陈志杰挑眉。听这话，苟玳是拒绝了所有人。
    当初苟玳拒绝加入藤驯，他还担心是自己个人魅力不够，对方会被竞争对手挖角。为此，陈志杰还不时看看苟玳的朋友圈，企图察觉新动态。可惜对方似乎也是不喜分享个人生活的性格。
    陈志杰断言：“看来学弟野心勃勃，有自立门户的打算。”
    小骆脸色奇怪：“陈总您没看报道吗？”
    陈志杰：“什么报道。”
    小骆掏出手机，点开了搜猫的首页。“这两天讨论度超高的采访文章，转发和点击都创了今年网络阅读的新高。当然，主要原因是照片太好看了。”
    陈志杰接过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苟玳的照片，坐在一面蓝紫色的花墙前，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和米色亚麻裤，整个人就像落入凡间的天使，圣洁得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的确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美貌。
    陈志杰：“难道学弟放弃互联网，打算进入娱乐圈？”
    小骆没说话。
    陈志杰继续翻看采访，看到对方回答“校众估值两亿是否后悔”的问题时，笑道：“学弟倒是难得有自知之明，不像很多年轻人，容易冲昏头脑。”
    一直看到 “您有在继续研制新app吗？”的问题时，陈志杰的脸色沉了下来。
    【校众app】的市场溢价，直接卖断的苟玳是享受不到任何分红的，但也打出了名气。如果其出产新产品，必定会受到各家互联网公司的哄抢。
    而后，火锅店三个字就映入了陈志杰的眼帘。
    陈志杰：？？？
    这三个字出现得好突兀。
    陈志杰反反复复确认苟玳回答的段落中，那一句“如今的精力和重心都放在经营火锅店上。”
    陈志杰思绪混沌的往下拉，就看到大幅美图攻击。不是苟玳的美颜，而是火锅店，火锅食材的特写。
    陈志杰：这个世界……真是迷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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