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大院。
    梁老爷子一边打理着花木, 一边听着投影屏内张添洼和蔡遥的汇报。
    “君澈去投资火锅店？”梁老爷子修剪着墙上盘根错节的藤系植物。
    张添洼：“是的，还是连锁火锅店。”
    梁老爷子点头：“挺好的，实体业好, 火锅也贴近民生。我就怕君澈去投什么电竞业、网游业、娱乐业, 或者好高骛远去搞那些花壳子的互联网加。这项目是你们给他推荐的？”
    张添洼：“不是，是小梁总自己提出的。”
    梁老爷子的手一抖, 一条无辜的藤植被拦腰断折。
    梁老爷子将剪刀放到一旁的花架, 特别严肃的坐到办公椅上：“做火锅店的, 不会是什么网红脸的女人吧？”
    张添洼：“不是不是，是一个男生, 也是q大的，小梁总的学长。哦对，小梁总还给我们看过照片，特好看！”
    梁老爷子松了一口气。
    刚听到投资项目是梁君澈提出，他还以为梁君澈是迷上了哪个女网红，打算“千金一掷为红颜。”毕竟这圈子里, 打着要做事业让男人投钱，实为变相捞钱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
    他不在乎梁君澈为红颜花点钱, 就担心对方心机不良，君澈又心思单纯，到时候失了钱, 伤了心。
    梁老爷子：“是q大的就好，q大人才多。虽说学生年纪轻轻, 没有在餐饮业摸爬滚打的经历就想搞连锁, 过于水中捞月不切实际, 但年轻人嘛, 受点磨砺，花点钱学点教训也不错。”
    梁老爷子从创业到经营栋元集团数十年，风里来雨里去，各行业皆有涉猎。餐饮业看似门槛低，是个人都能做，但其中的门道，可不比正经学门手艺简单。更何况是连锁餐饮这种更为复杂，层次更深的经营。
    张添洼是个人精，很快听出梁老爷子的心思。老爷子不在乎亏钱，不在乎项目本身如何，随便亏，只要梁君澈不是学坏就行。
    张添洼：“梁总不用担心，我查过那名创业者的资料，挺厉害的，大小梁总两届，每年都有奖学金，竞赛奖杯一大堆，当初还是h省的高考状元。”
    有状元情结的梁老爷子非常满意，连连点头：“行，就让孩子们去搞，放开手脚。年轻人嘛，就要多磨砺。”
    张添洼：“好的梁总。”
    梁老爷子再次强调：“我不太重视项目，只关注和君澈合作的人。人品一定要好，要靠谱，别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添洼连连点头，心里却道：怎么搞得和选对象一样。
    ==
    天华海滨是位于北城cbd中心的一座商务综合体，集合了近百家海内外公司，其中不乏数家普罗大众耳熟能详的品牌总部。
    这几日，这栋楼内的员工多了个新话题，那家新开的君待投资有限公司是何来头？
    郭倩是楼里另一家投资公司的员工，午饭完闲逛，看到一楼大厅的电子指示牌更新，便仔细看了看，诧异发现，36层被一家名叫君待投资有限公司整层租用了。
    天华海滨寸土寸金，租金颇为高昂，连她所在的老牌投资公司，也不过和其他三家企业共享一楼层。
    直接租用一整层，基本是国企或者大型外企的手笔。
    “看啥呢，这么投入？”郭倩的主管上司陈迎凑上头问。
    郭倩：“你听说过君待投资吗？”
    陈迎思索片刻，很确定摇头。他虽年纪不大，却已在投资界摸爬滚打多年，小有资历和人脉。
    一栋楼的同类竞争对手，还是要知根知底的好。
    陈迎摸出手机，打开天眼查，查看对方资料。
    法定代表人一栏，写着梁君澈的名字。
    梁君澈是谁？
    陈迎本以为，这种名字陌生，显然新成立的公司，又有实力租用一整个楼层的，怎么也该是圈里金融大鳄成立的，至少也该是有姓名的人。
    郭倩也掏出手机，直接百度。“信息倒是挺多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本人。”
    梁老爷子将梁君澈的信息保护得极好，因而网上搜不到其家境相关情况。
    陈迎翻了下梁君澈的搜索词条，主要集中于q大，北城h高和北城第一小学的官网，贴吧等等。
    有新生名单，有各种获奖通告，但占据八成以上比例的，是各种贴吧论坛的帖子。
    《四班的梁君澈也太帅了吧？有女朋友了吗？》
    《梁君澈是去整容了吗？怎么忽然这么好看？》
    《求一个梁君澈的电话？我此生非他不嫁！》
    这种学生时代的弱智贴，只有校园风云人物，比如校草校花，超级学霸和校霸才能享有，像陈迎这般成绩拔尖却不顶尖，姿容身高家境皆平平的人，就从不曾出现在弱智帖中。
    “是这个梁君澈吗？或许只是同名？”陈迎皱眉道。从搜索的信息看，对方今年才考入q大，哪有能力成立一家投资公司。
    郭倩：“找不到其他的，或许是富二代？”
    陈迎：“那要多有钱的一代才让小孩拿这烧钱行业试水？”
    两人最终决定，坐电梯上楼一探究竟。
    36楼的电梯一打开，君待投资有限公司的金色大字就贴在墙上。
    电梯走道的左右两侧都做了玻璃门。
    此刻，玻璃门紧闭，旁边有指纹解锁器，两人只能透过玻璃，窥探少许室内的情况。
    “这装修好精致，好高雅。”郭倩感叹。她所在的投资公司装修简陋，老板认为没必要在其上花钱，地板是廉价地毯，桌椅是网上淘的合成板格子间。
    陈迎不屑：“这年头，充胖子骗钱的投资公司多了去，你可要擦亮眼。”
    两人瞅了会，看不见里面的情景，索性作罢。
    “陈哥你说，如果这老总真是个大一学生，那真是人才。”郭倩感叹道。
    陈迎不屑：“家里有钱罢了，投资界水深，让他一年亏个大几千万的，我看他爸还能让他折腾。”
    郭倩没附和，刷着梁君澈的搜索页面，将图库相册的照片一张张点开。“不是普通的帅啊，跟大明星似的，又帅又多金，可惜我是个毕业三年的老女人，配不上大一在读的大帅哥了。”
    陈迎嘴角抽了抽，那他这毕业十年的老男人岂不是该入土为安了。
    ==
    天华海滨36f会议室。
    “好像外面有动静？”张添洼用新购置的咖啡机给梁君澈和蔡遥冲咖啡。
    梁君澈：“其他楼层看热闹的吧，不用理会。”
    蔡遥翻着眼前的商业计划书，眉头紧锁。
    这份商业计划书，正是苟玳的火锅连锁店，他们三人今日也是为该笔投资而来。
    蔡遥在翻完整份计划书后，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要不是梁君澈就坐在对面，他可能会将让草泥马从口中脱缰而出。
    实在不怪蔡遥震惊，他从未看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计划书。
    在知晓创业者是一名q大在读生，没有餐饮行业从业经历后，蔡遥就不对项目做过多期望。自以为自己天子骄子，做啥都能如鱼得水的名校生，他见得多了。或者说，他自己也有青春张狂、没被现实痛殴的岁月。
    可当看到相关资料后，蔡遥觉得超过了自己的忍耐限度。
    竟然没有企业文件？
    是的，对方连基本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都未注册！更不用说其他的项目文件或第三方见证文件了。
    蔡遥从事投资业数年，从未见过如此离奇之事。就算是最笨最没诚意的骗子创业人，也知道要把基本材料备好吧？
    蔡遥忍住怒气，偷看了眼对面面色如常的梁君澈。
    罢了罢了，小少爷想投资就让他投吧，他不过是个苦命的打工仔 。连梁老爷子都说了，就是花钱让梁君澈历练历练，大不了到时候借个团队帮小梁总学长辅导如何营业。
    事实上，并非苟玳不知道商业计划书该有的内容和附件，而是因为创业教训系统的“四个月内完成轰轰烈烈的失败创业”，是从正式运营后计算时间。为避免出现差池，苟玳只能把其他能提前的工作先完成，再去申请相关执照。
    梁君澈翻完商业计划书，想起前几日苟玳提问的“种子期企业如何估值？”，便问对面的蔡遥：“蔡哥，我如果要对项目进行估值，用哪一种方法好。”
    蔡遥保持着憨厚神态，心底弹幕泛滥——估个屁值啊！这种啥都没有的垃圾项目赶紧入土封存好吗？
    不过面上，蔡遥依旧平和：“估值方法很多，对于开业时间不到三年的企业，市场上主要会用风险因素汇总估算、风投专家评估、共识估值和博克斯法。”
    梁君澈点头，果然和苟玳说的分毫不差，看来自己的专业知识水平还有待提高。
    梁君澈难得虚心请教：“蔡哥能展开跟我说一说吗？比如我想对火锅店项目进行估值？”
    蔡遥：这玩意不用估值也是一文不值啊！小梁总又帅又好学还叫我一声蔡哥，我不能让他被邪恶骗钱的学长蒙骗了！
    蔡遥努力克制自己爆棚的正义感，决定通过客观数据让梁君澈从泥潭中挣脱！
    “小梁总，那我们就用博克斯法来估值。博克斯法是山姆国人博克斯首创的企业估值方法，从五个要素着眼企业。一个好的创意价值100万元，好的盈利模式价值100万元，巨大的产品前景价值100万元，优秀的管理团队价值100万-200万元，优秀的董事会价值100万元。五项要素加起来，合计上限在五百至六百万元。”
    梁君澈一边点头，一边还抽出笔记本记录，好学求知的态度，更加激发了蔡遥拯救小梁总的决心。
    “我们把该项目套入评估。首先，好的创意。目前来看，这个项目并没有任何出离市场的亮点，连锁餐饮的概念也已经泛滥。火锅店的更新换代非常迅速，老牌店比如‘小瘦羊 ’‘大天鹅’都在走下坡路，市场份额减弱，目前品牌价值最高的是‘海底捞’。然而海底捞的成功，是建立在多年基础和探索上，厚积薄发，人家甚至有海底捞大学来培训员工，薪酬体系和管理体系也难以借鉴和复制，或者说，需要的积累太多。”
    梁君澈听着蔡遥夸赞其他火锅店，使劲找回场子：“学长要做的火锅店，并非全国范围，而是在北城和周边区域，做区域品牌，竞争相对较小。再说，学长项目里也写了，其竞争优势并不体现在服务上。”
    蔡遥斩钉截铁：“是的，其并未说要在服务上下功夫，但其他方面也不见有优势。总而言之，从创意方面来说，评分2分，也就是100*2/10，价值20万 。”
    见梁君澈企图辩解，蔡遥补充：“2分是友情分了，说实话其根本谈不上创意。”
    梁君澈沉默。
    蔡遥继续：“而后是盈利模式评分，同样看不出任何亮点，纯粹线下门店营业。海底捞线下翻桌率如此高，都知道努力拓展线上，推出半成品菜。目光过于狭隘，顶多评分1分，价值10万 。”
    梁君澈想辩解两句，却发现没有依据。
    蔡遥：“产品前景评分，目前看不出任何市场潜力，给2分算是尊重一下火锅行业，价值20万。”
    一旁的张添洼看到梁君澈越发铁青的脸色，咳嗽了两声。他很担心小梁总一会掀桌大唱“我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
    可惜蔡遥没接受到暗示，继续道 ：“至于管理团队和董事会两项，可以并列讨论。目前来看，团队缺乏能够攻坚克难的高精尖人士，主要管理者是两个学生，没有任何餐饮业从业经验，看在都是 q大学子份上勉强算素质上乘，潜力无限，两项加起来5分吧，价值50万。综合而言，整个项目价值100万。”
    这回梁君澈开口了：“苟玳很优秀，管理团队这两项可以满分。”
    蔡遥：“优不优秀不是空口说的……哎呀……你是要烫死我吗？”
    蔡遥龇牙咧嘴，摸着被咖啡杯烫到的手臂。
    张添洼放下咖啡：“就你废话多，一个华国人用什么山姆国人的方法，能不能找个靠谱的测算？”
    蔡遥没能领会张添洼给他的台阶，捂着手臂继续道：“那就用风险因素汇总估算法。这项方法是根据企业所处阶段，列出生产、市场、技术、诉讼、信誉等12种风险，根据风险程度进行负2分至2分的打分 ，最后将12项分数加总乘以25。”
    蔡遥说着，拉过一旁投影的手提电脑，点开表格进行评分。
    “竞争风险，0分，火锅业市场准入门槛低，龙头大佬太多，很难脱颖而出；
    技术风险，0分，技术门槛不高，没有独家科技，0分；
    融资风险，-2分，实收资本太少，毫无融资能力；
    ……
    综上，一共得分-1分，估值总额-25万元。”
    梁君澈：……
    张添洼：孩子，我救不了你了。
    空气一下凝滞。
    窗外的流云缓缓漂浮。
    许久，张添洼道：“哎呀，这什么估值法，都是老一套，现在叱咤风云的企业，有几家在刚成立时候被看好？那些一开始就赞誉加身的企业，最后不都证实九成是忽悠投资人钱？这火锅连锁店看着普通，或许就出其不意呢？或许就脱颖而出呢？”
    张添洼又列举了一堆 “人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例子。
    梁君澈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蔡遥看向梁君澈：“小梁总，您真要投资这项目？”
    梁君澈点头：“学长是很有思想的人，绝不是冒冒然一头热搞创业。我相信蔡哥说的这些，他都有考量。”
    蔡遥心塞，感觉自己这一通口舌白费了。
    蔡遥看着若有所思的梁君澈，又翻回资料中苟玳的相片。
    蔡遥猛地有些不好的猜想，装作不经意的问梁君澈：“小梁总，你们这位苟玳学长有女朋友了吗？”
    “当然没有！”梁君澈回答得斩钉截铁。
    蔡遥不好的预感再次加重了。
    蔡遥大学时期，曾有个英俊帅气的舍友，他没少帮忙递情书、递礼物。舍友却对所有女生避而远之。
    蔡遥只当对方是个不近女色的唐僧，未曾想某日晚自习结束 ，经过学校小树林，看到舍友和当时学校的风云人物，文艺部的副部长激情热吻。
    自那之后，单纯的蔡遥才知道，两个男人也是可以的。
    蔡遥看着文件夹上的相片。细皮嫩肉，笔挺唇秀，眼型还有些妩媚，卷卷的刘海平添了几分怜爱感和可爱。
    确实是很好看。
    蔡遥感觉自己找到小梁总执意投资的理由了。
    蓝颜祸水啊！
    公狐狸太有手段了！
    祸害单纯无知的小梁总！
    此时此刻，20公里外的q大，正在图书馆整理资料的苟玳并不知道，他的黑子在他什么也没做的情况下，又增加了一名。
    而在天华海滨的蔡遥也没想到，君待公司成为投资界龙头的岁月，是从这个不愉快的午后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