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3 细思量引凤姬举恩, 被月来飞龙君赐名
“这是龙，皇上才能穿的。”
薰玉和黛玉有五六分相似，特别是眉眼处, 皆有如梦似幻、含露噙珠的况味。皇帝便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语调, 还有兴致笑着拨正她：“除了皇帝,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穿有龙的衣裳。”
皇帝上头还有个太上皇, 这几乎是百姓皆知的事, 就连垂髫之龄的孩子都知道。因而薰玉听了便问：“是太上皇吗？”
“说得对, 太上皇也能穿。但他是做过皇帝的, 这不算。”皇帝朝她招手, 示意她再走近两步。等她到跟前了，才朝她身后的黛玉指了指：“瞧瞧，你大姐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皇后的衣裳上就能绣龙, 届时叫她穿了你看。”
薰玉想不出黛玉穿绣着龙的衣裳是什么模样, 不由皱了皱眉，好一会才说：“那得叫人绣得慈眉善目些才好。”
意思就是说皇帝身上的龙过于严肃板正，不够和善了？
黛玉听着都忍不住笑, 拉着她在位置上坐下：“快别胡说了, 坐下吃饭。”
薰玉叫她按着坐下, 心里有些忐忑, 她还记着贾敏的交代：“太太说了，我们得知道规矩，别人不能和皇上一个桌子吃饭。”
这话倒也不错，看来她虽顽皮骄纵，话倒还能听进去。一旁林珝也不敢坐, 在边上站着话都没一句。
“不打紧, 皇上叫你们坐, 你们就坐罢。”黛玉瞧了眼皇帝，见他不说话，便拿了筷子给薰玉：“吃罢。”又招手叫林珝也坐：“思睿快坐下吃饭。”
两人虽都依言坐了，却都放不开手脚，都有些意意思思的，谁都不敢先动筷子。
皇帝心感无奈，就这模样谁能吃下去东西？和黛玉对视一眼，他举筷子拣了些元宝蛋饺到薰玉碗里：“你们太太只说别人不能和皇帝同桌吃饭，朕……我可不是别人。你们大姐姐嫁了我，咱们就是一家子，骨肉之间不分彼此，更没有‘别人’、‘旁人’这样的说法。”
薰玉望着碟子里的蛋饺一时没动筷子，黛玉忙道：“皇上既赏了你就吃罢，记着谢恩。”
“是。”
薰玉起身要谢恩，皇帝却已摆手示意蠲礼：“咱们一家子骨肉，不必如此拘礼。他们既是你的弟弟妹妹，自然也是我的。 ”
皇帝有意放下架子，想和这两个弟弟妹妹多亲近。孩子多是好哄的，温声细语说两句话，再加上黛玉在边上应和着，一顿饭下来就放下了戒心。
等吃了饭，两人已不像一开始那样见了皇帝便拘束紧张了。薰玉甚至还问皇帝：“那我能管皇上叫姐夫吗？”
“薰玉……”
黛玉正要训她，皇帝已立时道：“怎么不能？”他面上浮出笑意，显然对此很高兴，相当乐见其成：“不止是你，你二哥哥也该管我叫姐夫。合该如此。”
“她原本就骄纵放肆，如今有皇上撑腰，越发了不得了。”
黛玉嗔了一句，到底不放心贾敏，没心思多管顾，胡乱斥了一句，便命奶妈子进来，把薰玉和林珝各自领回去。
“眼下已经迟了，回了屋子别叫他们再出来。再略坐一刻，散散就服侍睡下罢。”
奶妈子们皆领命上来抱两人，却未料两人皆不肯依，绕着柱子跟玩似的转圈子，就是不肯跟奶妈子回去。
“什么时候了还胡闹？”黛玉看得眼晕，斥道：“还不快站住！”
两人果然站住，立在柱子两边委委屈屈地开口：“我们担心太太，别叫我们回去了。”
“知道你们都心疼太太，只是在这里也不能帮忙，反倒还要顾惜你们。倒不如回去歇一觉，太太明儿早起也要人瞧着，届时你们再来换我和老爷岂不好？”
两人低头细想想，自觉身负重任，明日来换了班，黛玉和林海才能抽出空休息。
林珝信心十足地捶了捶心口：“大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黛玉叫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引得一笑，不由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去罢。”
等奶妈子都服侍薰玉和林珝去了，黛玉方返身来与皇帝说话：“夜深了，皇上也该回去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将才用膳的时候还能瞧见余晖，眼下却只剩下乌黑浓稠的夜色了。
“我陪着你。”黛玉启唇要说话，皇帝却笑道：“别把我当你弟弟妹妹那样哄，我是不听的。”
此时此刻，黛玉也确实不想和他分开。虽则皇帝做不了什么，但他在这里，就如定海神针一样，瞧一眼就让人安心。但他毕竟不是寻常儿女，他有自己的担子，实在不能过于随心所欲。
黛玉不免担忧：“明日还得早朝……”
话才出口，忽见那厢有人跌跌撞撞地进来回话：“皇上、娘娘，太太生了！”
黛玉果然顾不得早朝这事，立即转身，喜上眉梢地问：“真养下来了？太太好不好？”
她一刻也站不住了，甚至顾不上皇帝，一径往产房那里走，一面走一面听下人回话：“娘娘放心。太太这胎虽生得慢，却还算稳当。才刚养了个小哥儿，身强体健地，哭声也洪亮。太太也好，只说饿，厨房送了红糖鸡蛋和小馄饨来，太太正吃着……”
皇帝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行色匆匆却眉眼欢喜的模样，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此时此刻他真是庆幸，贾敏能够母子平安，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
黛玉过来的时候产房已经叫人收拾过了，虽不能开窗通风，但已经熏上了去味的沉水香，故而血腥气倒也不算浓重难闻。贾敏靠在大迎枕上，由琉璃服侍着吃东西。眼神却离不开被林海抱在怀里的孩子，那股子温柔缱绻言语实在不能尽述。
“你看这孩子，眉眼多像我？就跟子景养出来的时候一个模样，一看就是个聪明剔透的孩子。”林海抱着孩子不撒手，高兴得不得了。他和贾敏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年纪就已经大了，到了如今，按着年龄，早该做祖辈了。没料到竟还能有这运道，在不惑之年得了个小儿子。
都说抱子不抱孙，但小儿子总归是稀罕的。林海抱着孩子，简直像是抱着一块和氏璧。他正和贾敏说话，回头看见黛玉来了，便笑着逗孩子：“瞧瞧，你大姐姐来了。黛玉快来瞧瞧你弟弟，同你哥哥小时候一个样。”
黛玉上前来看，瞥了眼孩子，见他生得小小巧巧，抱在怀里跟个布娃娃一样大小。她没见过林玦小时候，但粗略瞧着和林珝、薰玉幼年时也差不离。孩子不新鲜，顶要紧的是贾敏的身子。
她坐到床沿，低声问贾敏：“太太，你好不好？”
底下人都说贾敏这胎生得挺好，但黛玉并不敢十分相信，得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贾敏说了，她才能安心。
“只是有些累，其他的都不妨事。”贾敏头上束着抹额，头发胡乱拢在一起，面色苍白地靠在大迎枕上，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但她自己却觉得挺好，至少比养林珝他们的时候要好得多。
“难为你了，那么乱，都得你一个人撑着。”她再想到今天原本是皇帝要来的紧要日子，她却这么自乱阵脚，心里实在愧对黛玉，想想都忍不住要掉泪：“是我对不住你，这样的日子却叫你为难。 ”
一番话说得黛玉眼圈也红了：“太太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原是我不好，太太这样重的身子，还得忙前忙后地为我|操心。提前发动这么些日子，多半是急出来的。太太若因此损伤一星半点，我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咎。”
“你这弟弟啊，是个急性子。知道大姐姐又要进园子了，他就迫不及待想出来看你了。”贾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略显沙哑：“我来了这么一出，皇上只怕心里不高兴。等我略好些，就进园子去给太皇太后和皇上磕头。”
贾敏提到皇帝，黛玉这才一声惊呼：“皇上还在外头站着。”
“怎么还没回园子？”林海一听面色也变了，把孩子放到奶妈子手里就要出去。“你怎么把皇上撂在外头，自己个儿进来了？”
“我一时着急，就给忘了。”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半点没想起来。黛玉想了想，拉住林海：“我去回皇上罢。”她抿唇略笑了笑：“老爷、太太放心，皇上没不高兴。他也等着瞧我们家的小哥儿，我抱去请皇上瞧瞧，好叫他赐个大名。”
林海欲言又止，叫贾敏扯了扯衣袖，到底没多话。
黛玉抱着孩子出来，见皇帝立在门前仰头看月亮。一身玉骨清颜，很有几分郎艳独绝的况味。
他听见动静，转头来看，眉眼疏阔沉静，没半点不耐，显得平和、清宁。
“我们太太养了个小哥儿。”黛玉抱了给与他看，笑着说：“听说很有我家大哥哥的风骨。他是皇上瞧着出生的，多大的缘分。皇上赐个名罢，护佑他平安康健。”
皇帝细细打量了眼，见这孩子又小又红，皱巴巴的模样，实在看不出和广陵双璧之一的林玦有哪点相似。他实在说不出违心话，略拧拧眉，心里很快就有了章程：“林子景如日光灼灼，至于这个孩子，他既披星戴月而来，小名就叫被月罢。月华柔和而明丽，有股清平宁静的气象。大名……”他略沉吟道：“林家这辈从斜玉，《楚辞》云：‘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就叫他林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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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月是披着月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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