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年幼的她来说,这位叔叔是帮助他们家的好心人,温和善良。可是对于周渡来说,这个男人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周郁扬和孙雅秀青梅竹马长大,爱她若狂,孙雅秀最后却嫁给了覃樱的父亲。周郁扬心如死灰等了两年,被家里人安排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取名周渡。
周郁扬不爱妻子和儿子,却也有对他们的责任感。直到覃父创业失败,他伸出援手,大把大把金钱往里面砸,妻子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与他吵起来。
自己孕育着他的孩子,丈夫心里却有别人,还不顾一起去讨好心上人,这种事谁遇到都会气不过,争执间,周郁扬甩开妻子的手,没想到妻子没站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二十年前,医疗并没有那么发达,周母不仅流了产,还没了命。
当时她肚子里的婴儿已经六个月大,结果就这么没了。原本在念小学的周渡在客厅写作业,亲眼看见这一幕,母亲的血蜿蜒,没救过来断了气。
后来,周郁扬自首,没过多久,传来他自杀在牢里的消息。
周渡彻底成了孤儿,其实他并非天生的情感淡漠。他小时候不爱说话,比较内向,这件事以后,他连原本完整的家庭都没了。
叔叔伯伯们分了他的家产,苛待他,让他吃剩饭,干活,偶尔还会打他。后来周渡的奶奶含泪把他接过去,他只过了半年正常小孩的日子,奶奶就死了,死前把他交给了孤寡一人的好姐妹,也就是周渡后来的姥姥。
周姥姥和周渡没有血缘关系,她接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抚养他长大。她能力有限,住在乡下,条件也不好。看着瘦弱内向的小孩,她怜惜不已。
年纪小小命途坎坷,遇见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后来又过了两年,镇子里邻居从人贩子手中买了个小女孩。那年头制安不好,尤其是偏远地带,这种罪恶时常存在。
小女孩正是后来的楚安宓,她有个酗酒的“父亲”,懦弱的“母亲”。父亲喝醉了酒就打她,母亲则懦弱不敢言。
周姥姥也可怜她,偶尔做了吃的,让周渡送点过去。周姥姥心想,她的孙子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一个朋友,还时常被欺负,小女孩也可怜,两人可以做个伴。
楚安宓果然很喜欢周渡,也接纳了这个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渡不但没有开朗,反而愈发沉默,常常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
有一次,周姥姥还发现他的裤子被撕破,他穿着破烂的裤子,被人一路嘲笑着走回来,从那以后,他愈发冷漠内向。
渐渐的,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楚安宓。周姥姥觉得奇怪,但也不能剥夺他拥有最后一个朋友的权利。
直到少年出色地长大,他虽患了病,生活方面却从不用她这个老人操心。那次看到船上亭亭玉立、天真活泼的覃樱,周姥姥高兴不已,本来怕孙子就这么冷淡地过一辈子,没想到有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喜欢他。
起初周姥姥并不知道覃樱身份,阴差阳错,觉察到周渡的计划,她才知道,原来覃樱是孙雅秀的女儿。
周姥姥看着眼底黑沉沉的孙子,不赞同地规劝道:“小渡,犯错的不是那个丫头,她当时也很小……”
少年神色冷漠,喑哑道:“我心里有数。”
他又和楚安宓去学校了。
渐渐的,他经常发呆,眼里彻骨的恨意变成另一种东西。周姥姥欣慰地想,知道犹豫,就不会伤害心上的姑娘。谁都没想到他手中的证据会意外泄露出去,导致覃家可怕的灾祸。
若单单只发生这些事,周姥姥不论如何也不会怪覃樱,她是个很善良的人。这些大人造了孽,她不会怪孩子。
可后来周渡险些被人打死,她才知道周渡为了挽救这些错误,到底为覃樱做了些什么。
第33章 当年(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床上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沉睡过去,他眉间也皱出浅浅川壑。
覃樱陪了他一会儿,手抽不出来,最后在他身边睡着了。
她醒来时, 天色已经晚了, 周渡垂眸看着她。
她这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臂, 连忙挪开:“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甜。”他按住她肩膀, 没让她动,低声道,“这样很好。”
他神情依旧如同往昔,表情不丰富,眸光冷冷淡淡, 覃樱时常怀疑, 这个人真的深爱着自己吗?
棠梨说他发了疯似的找她, 周姥姥说他用二十年职业生涯做交换,为她筹集一个亿。那天聚会上,连殷之衡也对她说, 原谅渡哥吧,他在感情上是木讷了些, 也犯了错, 可他真的很爱你。
他很爱她,好像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连楚安宓都会用一种又恨又嫉妒的眼神看着她, 覃樱抬眸看着他, 在他眼底看见明亮的色彩,他眸光寡淡, 可全部装满了她。
离得这么近,她似乎听见了男人有力的心跳声, 比她还要快许多,震颤在她耳边。他的目光在她眉眼逡巡而过,带着微不可查的柔和。
她突然想起她回国那天,周渡以为自己被“家暴”了,盯着她身上伤痕的那种愤怒。
连蔚桃桃都说,他第一次那么心疼一个人。
覃樱一直以为周渡还想报复自己,可时间久了,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如果还恨她,没理由和她结婚,对上金在睿,也没理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认识周渡九年,从懵懂少女到现在包藏祸心的女人,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
她的确害了他,并且不曾了解他。
于是她并没有排斥地推开他,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周渡,我们谈谈吧。”
他声音低沉,无所不应:“好,想说什么。”
覃樱说:“给我说说六年前的事。”
她曾逃避的过往,现在她选择尽数面对。周渡看了她一会儿,犹疑抿住唇。因为一时的恨意,他做了一个后悔六年的决定。
那场大雪,他知道覃樱在看,楚安宓说:“想想你分崩离析的家,死去的母亲和妹妹,你不恨她吗?”
周渡眸光带着凉意,覃樱神色焦急朝他跑来。楚安宓咬唇,突然伸手抱住他,周渡没有拒绝。
恨,怎么可能不恨。他小时候孤僻,可并非情感淡漠,无数伤害在他心中变成划痕。后来好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冷冷看着覃樱的方向,回抱楚安宓。
覃樱最后离开了。
楚安宓握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道:“你没做错,周渡,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同样阴暗,生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此刻,周渡黑眸悲凉,看着覃樱哑声道:“当年的事,我很后悔,对不起。”
覃樱没想到他会道歉,她眨眨眼,说:“要不你为自己辩解下,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他顿住,不可置信,覃樱眼眸含笑看着他:“有没有人教过你,沟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你不告诉我真相,我怎么原谅你。”
“你会原谅我?”
“不然呢?”
“我以为你是骗我的。”
他用如此镇定的表情说出最后一句话,覃樱拧了他一把,拜托,看破不说破。之前是骗他的,现在不是。
他看见她眼里轻快的笑意,确认她没有撒谎,心中又涩又喜悦,还带着浅浅感激。
那些沉冷的故事里,她是唯一照进来的光。
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
*
六年前,楚安宓把证据泄露出去时,刚好是她准备手术前一天。周渡得知以后,冷冷看着她,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安宓笑得凄凉:“你真是为我好,想救我,用证据威胁她给我换骨髓吗?不,不是的,周渡,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已经不舍得报复她了,你只是找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欺骗自己已经惩罚过了她,让她得到报应。”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楚安宓咳嗽着:“一开始你想让她家破人亡,尝尝你从小到大受过的折辱。可你竟然心软了,告诉她欺骗她的感情、移植骨髓算什么报复,你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周渡眼神始终很平静,听她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呵,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楚安宓似哭似笑,喊道,“我命都不要,也要帮你报仇,你看,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要对她动心,看不见我呢!”
他回眸,沉吟片刻,道:“安宓,我不蠢,十岁那年傍晚,我看见你了。”
楚安宓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地看着他,艰难地说:“你……你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恨过她,看着他犹如死水一般的眸,楚安宓突然觉得悲哀。他不爱她,不喜欢她,连恨这样的情绪都少有。
周渡口中“十岁傍晚那件事”,在他们记忆里全是阴暗。小时候楚安宓被拐来,无比厌恶自己的新家庭,她性格偏激,数次有杀了这对养父母,逃回坞城的冲动。
有一天,隔壁的小男孩给她送东西,她注意到周渡:瘦弱,苍白,孤僻,在过长的黑色刘海下,却有一双干净如水的眼睛。
他们很快成为朋友,或者说,周姥姥眼中的朋友。楚安宓需要周姥姥给的好处,她也喜欢这个男孩漂亮的容貌。
在楚安宓心里,他和这些粗鄙的人不一样。
怎么那么好看,比女孩还好看。她讨好他,与他讲话,小少年却始终很安静,眼里看不到她。他一个人写作业,放学一个人回家,沉默地帮着周姥姥做事。
她有些恼羞成怒。
渐渐的,楚安宓了解到,周渡是个“杀人犯”的孩子,又因为孤僻寡言,他走在路上,会被小孩扔石头。
鬼使神差,楚安宓想起养母经常嘟囔养父的一句话:“在外面受了气,你倒晓得来找我了。”
是不是周渡被其他人欺负狠了,就只有她这个“朋友”了?楚安宓突然希望那些霸凌对周渡更狠一些。
为此,她推波助澜,周渡的处境更加艰难。
每当他受了伤害,楚安宓就去安慰他,渐渐的,他不再对她过于冷漠,看见她会点点头。
楚安宓知道,周渡到底不是个木头人,因为备受欺凌,自己是他唯一的温暖,他接纳她了。看来这个办法果然有用。
直到有一回,周渡在回家的路上,被高年级的几个混混堵住,他们骂他是杀人犯和婊子生下的贱种,还推搡他。
周渡爬起来,往前走。又被笑嘻嘻踹倒。
他没情绪,也没脾气,试图走出包围圈。有人说:“这小子是死人吗,每次打他都这幅表情。”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什么傻子,人家是年级第一呢。”
这话惹来一众哄笑。
“把他裤子扒了,看他哭不哭。”
他们动手时,小少年眼中终于有了波澜,挣扎起来。
“哟,知道生气啊,那更要试试了。长得和女生一样,是不是你那小鸟见不得人啊。”
永远不要低估半大少年的恶意,他们有无穷的破坏力,还有未成年人渣保护法。周渡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他们扒了干净。
他流下泪,哀求道:“放过我。”
男孩的眼泪并未换来他们的心软,反而引发更大的恶意:“把他绑在那棵树上,明早上学,很多人都会看见他……到时候,哈哈哈……”
天色暗下来,男孩光着身子,堵住嘴,被绑在树上。